第217章 番外·山神和國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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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和國王上)
太陽西斜了。
陽光金燦燦的,看到光是一縷一縷的傾斜而來。
好像伸手就可以抓住。
這時候直視著太陽,他也不感到刺痛。
風把樹葉吹得響動,樹上的秋千沒有人坐。
大概是午睡做了不錯的夢,他睡懵了,出門,走在路上,身體醒著靈魂也還是懶洋洋的不清醒。
但不能再睡下去了。
因為要去接一個人回家。
睡糊塗了不清醒的腦子想了想,什麽也沒想起來。
他沒能想起自己的名字,也沒能想起那個人的名字。
還忘記了該去哪裏接人。
不過,他記得對方的職業。
是一個國王。
是,男朋友。
“這邊。”
露天的茶座有人看到他,笑著對他招手。
他遲疑地看著對方。
桌子在草地上。
店也開在草地上。
長木桌坐了一排人。
率先打招呼的人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他們正散漫懶洋洋地地說著話,因為對方的舉動抬眼向他看來,於是也都接二連三抬手對他招了招。
“這裏。”
熟稔極其自然的態度,是對著熟悉常見的人的,而且就像是他們約好了要見麵。
他看著那些人,依稀覺得那些人的確熟悉。
——他們是我認識的人,是朋友。
沒睡醒朦朦朧朧的腦子這樣想著。
他順著那些人招手走過去,坐在長木桌兩頭的位置。
這樣可以看到所有人。
那些人有男有女,繼續著他們之前的聊天。
是些瑣碎生活的吐槽。
坐他旁邊的人一麵分神聽著那個朋友的話,一麵問他:“喝點什麽?我們都點了。”
他看向一旁的店家。
這家店是一個樹屋。
好像掏空了一棵很大的樹做出來的,而樹還是活的。
窗口的位置生著枝葉,枝繁葉茂,開花的藤蔓爬滿了牆,枝丫斜著長出去。
窗口很大很寬,作為料理台擺放著許多飲料的原材料。
一塊木牌子掛在上麵,粉筆寫著很大的咖啡,還畫了可愛的圖。
店家正在一邊擦杯子一邊聚精會神豎起耳朵聽那位朋友的吐槽。
“看著沒睡醒的樣子,要不也來杯咖啡?”旁邊的人帶著淡淡的關切。
他點了點頭:“好吧。”
店家聽到了,放下手上的杯子開始製造飲品。
路邊四麵陸陸續續有人走來,看上去都是下班的社畜。
三三兩兩的客人來了。
旁邊的草地上一隻嫩綠的藤蔓長了出來。
很快抽芽抽枝,枝條變粗變長,長成一張長木桌的樣子。
旁邊的小枝丫抽條,藤蔓長成了一隻隻綠色的小老虎。
當客人走過來的時候,木桌子和老虎一樣的椅子都長好了。
那些人自然地落座,和身邊的友人同事放鬆閑聊起來,與他們這一桌一般無二。
“你在看什麽?”旁邊友人們的話題告一段落了,分神注意到了心不在焉的他。
沒等他回答。
另一個友人聽到旁邊人的話,善意地笑著調侃:“你忘了,他今天說好了要帶男朋友來給我們認識,自然是看人來了沒有。”
對方狡黠地對他眨眨眼。
大家輕笑起來:“對呀對呀。”
有人搖頭說道:“明明是你們聽到了非要來湊熱鬧。”
“我隻打算自己偷偷跟來看一眼,是你們擅自跟來的,才導致人這麽多。”
“這種事自然要人多才熱鬧……”
這個氣質沉穩的友人微笑看向他:“如果你擔心他不自在,我們可以假裝路人。”
“哈哈哈……對對對。”
大家善意地起哄著。
“我們保證不搗亂不打擾你們約會,就看一眼……”
他雖然什麽都想不起來,和他們一起卻覺得自在,熟悉。
“沒關係,我本來也打算找個時間讓你們互相認識一下的。”
見他答應了,大家頓時安心了。
“對了,你男朋友是做什麽的?”
他說:“是國王。”
大家哦了一聲,恍然又惋惜。
“怪不得這麽晚都沒來,我心裏都給他偷偷扣了十分,就說約會怎麽能遲到讓你等?”
“但是國王的話那就沒辦法了。”說話的人眼神露出:狗都不當國王,他太可憐了。
“本來還想讓他請客,宰他一頓的,算了還是我們請他吧。”
連隔壁桌的路人們聞言也搖頭。
“大家都朝九晚五,心情不好還可以請假,隻有國王最慘了全年無休,能七點下班都算好的了。”
“而且,國王每月才六千塊……好窮!”
旁邊的店家搖搖頭:“才六千塊,我三天打魚兩天曬網開店一個月都一萬二。”
“畢竟要服國王役,每個人十八歲成年了至少得輪值當一個月國王。在輪值之前要先上各種培訓課,要不斷考試達到標準。”
另一個自然接過話頭:“完了好不容易上任了,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全年無休,沒有下班時間,不包吃不包住,沒有五險一金沒有福利津貼,工資還是全國最低標準,又不準搞副業。狗都不當國王。”
“是啊,你男朋友為什麽這麽想不開?他有權利癮嗎?”
他無奈地說:“就是因為你們都不肯服國王役,他才不得不……”
大家頓時明白了。
“啊這麽一說我知道你男朋友是誰了。”
“我也知道了。”
“原來是他啊。”
所有人都知道了。
更加同情惋惜的表情。
隻有他不知道。
大家互相聊著:“第一代國王知道吧,他們家好不容易不用參與國王役了。但是律法規定了,一旦沒有人肯服國王役,或者預備役國王一直無法通過考核,他們家的人就得頂上空缺。”
“我聽說已經三年沒有報名服國王役的人了。”
“那那個人豈不是已經被迫當了三年國王?嘶……”
“慘,太慘了。”
“我要是他,我早就叛國跑路了。”
“我要是他,我早就心理變態黑化了。”
大家不由擔心地望向他:“有這樣的男朋友,你壓力很大吧。”
“怪不得你一直沒時間帶他來見我們,原來是因為他沒有時間。”
他正要說什麽,忽然一陣直覺。
身體自己站了起來,他扭頭望向一旁。
落日已經到了山尖。
那個人從遠處的路上走來。
半長的頭發隨手在腦後紮起來,穿著白色襯衫黑色的褲子。
雖然肩膀微沉,眉宇因為倦怠微蹙,整個人的身形還是挺拔如鬆如玉。
那個人隨手撩了一下遮擋視線的劉海,向他望來,看見他的第一時間,微蹙的長眉舒展開,薄薄的唇上揚,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雖然是落日時分,那個人的笑容卻像清晨的陽光。
向他走來,自然地搭在他的肩上,輕聲:“等我很久了嗎?我是不是又遲到了?抱歉,手表壞了沒有帶……”
是溫柔夾帶著難掩的疲憊,混雜著一點用以撒嬌的委屈。
他說:“沒有很久,你沒有遲到。”
在那個人坐下後,摸了摸對方的頭。
那個人身上的倦怠於是好像輕了很多。
寬肩挺拔的背,低著頭卻比他高。
雖然身上穿著最普通的上班族的衣服,卻貴氣得不行。
眉眼笑著望著他,握著他的手按在自己頭上,毫不在意周圍人的眼光:“還是很累,你再摸摸。”
這個人的脾氣很不好,渾身透著冷清又尖銳的氣場,唯獨看著他的眼神和語氣是溫柔的。
矛盾割裂,卻又真實,就這樣毫不遮掩地呈現在他眼前。
他於是輕輕摸了摸對方的頭,替他將稍顯淩亂的頭發重新紮起。
麵對麵坐著紮頭發,會離得很近,就像手臂環抱著對方的頭一樣。
近得好像隨時可以親吻彼此。
他紮頭發的時候,那個人就配合地彎腰,臉卻微微抬著,茶色的眼睛笑著望著他,眼裏盛滿了清澈的暖意。
旁邊的友人們紛紛咳咳。
那個人若無其事掃了一眼,氣質又變了,尖銳冷清的棱角好像忽然隱身,但對著他的溫柔暖意也好像不明顯了,整個人顯得恰到好處的斯文矜貴禮貌。
禮貌地和他的朋友們寒暄招呼。
那個人溫雅笑了笑,像是微帶歉意:“太忙了我有可能記錯約會時間,你們是集體團建還是聚會嗎?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們。”
“……不打擾不打擾,大家是意外碰上的。”
“這次時間有些匆忙,來不及請大家吃飯了,這次就記在我頭上吧。”
“……那怎麽好意思,你可是國王。”
你可是國王,不是高不可攀,不敢讓對方請客。
是,你這麽窮,這麽難,我們實在良心難安。
尤其你之所以被綁在國王的位置上,還是我們這些人不作為導致的。
麵對眉眼難掩疲倦還一臉斯文溫柔,沒有本該擁有的戾氣怨念的受害者,大家的良心都有些不適。
於是紛紛喝完飲料,找各種理由告辭。
店家的店還在那裏,留著一隻瑟瑟發抖的白兔看著店,店家自己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人都走了。
連隔壁桌的路人們都跑了。
仿佛生怕多直麵受害者兩分鍾,自己的良心會接受不了譴責,做出什麽讓自己後悔的事來。
萬一自己去服國王役了,到期後沒有人和自己一樣舍己為人接任,那後麵被迫綁在那個位置上被人同情的,豈不是就成了自己?
良心這東西,可以沒有的。
周遭五百米範圍,沒有人影。
那個人清雅矜貴的形象頓時收起,隱藏不見的尖銳冷清又浮現了。
臉上卻輕嗤露出一個有些壞的笑容,但在溫柔的眼神裏,像月光生了霜刺。
他這時候知道了,這個人是有意趕走那些人的。
他微微無奈。
那個人望著他,微蹙了的眉一點疲憊,眼神清澈的撒嬌不遮不掩望住他:“我好不容易才有時間,跟你一起都不夠呢。而且,請他們喝奶茶咖啡了。”
說著對他伸出雙手:“買完這個月的薪水都沒有了。”
望著他的眼神,好像在說: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怪我對你的朋友不夠禮貌?
“下個月……下半年、下次我會好好招待他們的。”說著,說話的人眉眼有些黯淡垂眸,“我……我不確定自己什麽時候才能有時間。”
他摸摸那個人的頭:“很辛苦嗎?”
他才知道,這份職業這麽辛苦。
那個人的倦怠遮掩不住,累得整個人都有些木:“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也沒有人接替我。老頭子自己有權力癮,導致製定了那樣的兜底製度,結果他年紀大了身體承受不住這麽大的工作量,精力也不能保證不出錯,結果卻讓我填這個窟窿。明明我都跟他們家斷絕關係了。”
國王一窮二白,沒有五險一金沒什麽,那個人在做國王之前有自己的產業,足夠生活開支。
唯一一點,沒有時間,沒有假期,沒有生活。
太陽落山了。
一家一家店關門打烊。
也有一家家店,專門在夜裏開門。
他們牽著手,慢慢走著。
“老頭子喊我今天回家吃飯,我不想去。”
看來男朋友和家裏關係並不好。
“但是,老頭子不知道從哪知道我談戀愛了,說帶上你一起回來。”那個人抬眼望著他,眼裏的清亮比天空的星辰更明亮,“我就有興趣了。”
他:“……”
那個人看著他的眼睛,慢慢笑了:“不過,今天就算了。”
他:“為什麽?”
那個人牽著他的手,一晃一晃,小孩子一樣。
笑著側首看他,眼神溫暖,了然又澄澈:“謝謝你忘記了一切也記得來接我,我……很開心。”
他:“……”
對方怎麽知道,自己忘記了一切?
那個人輕笑出聲,矜清又一點得意的溫柔的壞:“因為,不是第一次這樣啊……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麵,你就是忘記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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