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輕波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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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宗哲說好了每月初一和十五分別檢查一次她的字帖,一來能督促她勤加練習,二來能及時糾正她的錯誤筆法。
林岫安站在一邊,不無忐忑地看駱宗哲翻看自己剛交上去的那一小遝宣紙,餘光瞥見宋謹翊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而後視線也定在那遝宣紙上。
林岫安下意識緊張起來,貝齒輕咬下唇。
駱宗哲翻看時的表情平淡,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一直一言不發,這更讓林岫安心裏打鼓。
“謹翊,正好你在,也來瞧瞧,岫安的字有沒有進步?”
林岫安的眉頭一下就微微皺起來——怎麽還主動邀請他看啊?
宋謹翊從容答道:“是。”
他從座椅上站起身,一下子就比站著的林岫安高出許多。他兩步上前,接過宣紙,竟認真地翻看起來。林岫安想伸手阻止,但手指動了動,終究還是沒膽子為自己抗爭。
半晌,宋謹翊淡笑著抬起頭,對駱宗哲說:“還是老師教導有方,岫安妹妹的字進步了不少,顯見她每日的勤勉練習有了回報。”
這話聽起來就叫人舒坦多了。林岫安聽得眉頭舒展,腰背也不自覺挺直了些。
因為駱宗哲一向十分嚴格,林岫安不敢像以前那樣馬虎,而且駱宗哲布置的練字量多了很多,每日她都得花大半天的時間在寫字上,不然是萬萬寫不完的,這倒叫她被迫改了臨時抱佛腳的壞習慣。母親楊氏見了,都誇她跟著駱先生,學習長進了不少。
不妄她每日累死累活地奮筆疾書,自個兒有進步,自己自然是知道的。不過聽到宋謹翊的誇獎,更讓她多了幾分得意,有種令人刮目相看的自豪感。
“……不過,”他突然話鋒一轉,“筆力尚且不足,筆鋒也尚顯稚嫩,前路遙遙,岫安妹妹還需繼續苦練才是。”
這一通先揚後抑,那前頭的誇了等於沒誇。
林岫安像泄了氣的氣球,又癟了下去。
駱宗哲撫著胡須,嗬嗬笑著調侃:“你謹翊世兄素來眼高於頂,最是嚴苛不過,竟也有誇人的時候,看來你謹翊世兄是對你網開一麵了啊。”
這也叫誇?哪有這麽誇人的……林岫安心裏犯嘀咕。
反正她覺得自己寫得挺好,她現在都很小心的,不會再滴墨點到紙上,母親都說她進步多了。
可惜,駱先生顯然跟她看法不同,雖然也肯定她有一定進步,但還遠遠不夠。科考最重書法,尤其追求莊重正氣的館閣體,而這種字體最講究端正肅穆,要橫平豎直,十分看重書寫者的功底。
一手好字不僅能給試卷增色不少,甚至有因為考官十分青睞某份試卷的書法而將略顯平庸的文章評為優秀的情況。
所以林岫安這點兒進步,其實根本不夠看。駱宗哲說她運筆太不穩,字體毫無骨架可言。
“‘初學之際,宜先筋骨,筋骨不立,肉所何附。’此乃書法之要義,你須銘記在心,且要付諸於行。”
什麽筋啊骨的,還有肉什麽?林岫安壓根兒沒聽懂,但又不敢吱聲,隻一臉“我一定牢記”的堅毅表情,受教地直點頭。
駱宗哲對她的反應很滿意,表情欣慰。
今日會客到現在,駱宗哲已感覺累了,就讓福貴送他們出去,自己進內室歇下了。
林岫安與宋謹翊出到院中,林岫安如今還未出閣,不便相送外男,於是福了福身,預備就此告辭。
宋謹翊卻叫住了她,林岫安微詫異地抬頭,細聲問:“世兄還有何事?”
宋謹翊不動聲色地打量她,方才在室內,光線相對昏暗些,現在來到太陽底下才算看清她今日的真顏色。
隻見她今日梳著一對雙螺髻,腕間戴著一支白玉手鐲,襯得那手腕又細又白。上身是水綠色四合如意雲紋長襖,下配絳紫色寬斕馬麵裙,腰間綴著一個繡球花紋綴紫色流蘇的香囊,整個人水嫩得像那新開的芙蓉,直叫人挪不開眼。
宋謹翊喉頭無聲滾動,移開眼不再看她,示意身旁的小廝魯吉拿東西來。
林岫安眨巴著大眼睛,眼睜睜看著他遞過一本大冊子來,封麵上寫著《古名姬帖》,正是衛夫人所書的簪花小楷名帖,另外還有一本衛夫人所著的《筆陣圖》,其中詳細闡述了衛夫人的書法理論。
宋謹翊道:“館閣體太過厚重,女子臂力有限,練起來難免吃力。不若改練簪花小楷,既美觀,也更適合你些。”
林岫安遲疑了一下才接過來,小聲道謝,心下陡然有了種奇異的感覺。
“可是,先生讓我練的不是這個……”她囁嚅著辯道。
“我會和先生說的,你放心去練。”他淡然道,說得叫人十分安心。
她點頭說哦,“那,那我先告辭了,世兄慢走。”
宋謹翊目送倩影遠去,一旁小廝魯吉眼瞅這情形,試探地問:“少爺,您下個月還來嗎?下次您若還要出來,白先生會不會生氣啊?”
宋謹翊眼皮子都不抬,淡定不改道:“他生哪門子氣?願賭服輸,他還想耍賴不成。”
國子監現任祭酒白克仁先生,學問高,棋藝差,最近卻不知怎的異常癡迷起下棋來,非要把自己練成個圍棋高手不可。但無論和宋謹翊怎麽下,都是個輸。
國子監雖有月假,但其實按例是不許學生隨意外出的。宋謹翊拿這個和白克仁打賭,十分好用,故而每個月能來去自如。
魯吉忙連聲稱是,又道:“二少爺方才又遣人過來催您回府一趟,您看要不要……”
宋謹翊微蹙起眉頭,道:“又是他那個外室的事?”
二少爺宋謹晨,是他同父異母的庶兄,其生母王姨娘早年病逝,一直養在嫡母張氏身邊,和宋謹翊相伴長大。
但宋謹晨其人,花心風流,沒個定性,沒少挨父親責罵。至今二十有三了,勉強考得個秀才。前年家中張羅著給他娶了妻,指望他就算考不得功名,好歹收心好生過日子。
然而宋謹晨依舊荒唐,正妻唐氏懦弱,管不住他,任他終日流連勾欄不說,現在還在外頭養了個外室。如今被父親宋興濤發現了,要家法伺候,宋謹晨今日已經幾次遣人來求他去“救火”,他懶得理會。
“不必理他,自己種下了什麽因,就該吃什麽樣的果,也該讓他長長教訓了。”
魯吉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