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有恙

字數:3646   加入書籤

A+A-




    宋謹翊回到八木胡同,長房在胡同最裏麵,回去時會經過其他房的大門外。

    宋謹翊經過時,見三房門外站著不少人,三房的外院管事正鞠躬禮送一個穿著醬色交領袍、頭戴四方平定巾的白須老者,看著像是郎中。

    他便命馬車停下,上前問:“方才那位可是郎中?”

    三房的外院管事看見他忙行禮,道:“回三少爺,那位正是太醫院的文太醫。”

    宋謹翊問:“是祖母生病了嗎?”

    管事答是,“老太太昨兒一直身子不爽,吃不下東西,好不容易吃了一些,又全都吐了出來,三太太便趕緊叫人請了太醫來瞧。”

    宋謹翊連忙讓他引路,進去看看。

    宋老夫人原是出身書香世家的大小姐,嫁給宋老太爺後誕育了兩子一女。宋老太爺已然仙逝,老夫人至今已寡居八年有餘。

    長子宋興濤,排行老大,今年四十有二,官任從三品都察院右副都禦史,正是官運亨通的鼎盛時期。

    次子宋興潤,排行老三,少年時曾是二十歲便連中三元的天才,卻不幸於二十五歲那年亡故,隻餘嫡妻廖氏,以及一子宋謹端。

    長女宋燕於十六歲那年遠嫁至山西一書香門第,因路途遙遠,隻是隔幾年才偶爾回娘家探望一次。

    除了宋興濤和宋興潤,宋老太爺的其他六個兒子都是妾生子,卻都是養在宋老夫人膝下,隻有逢年過節才能與生母見麵。

    雖說是妾生子,宋老夫人也不曾苛待。老二宋興澤也考中了進士,如今官任正四品河間府知府。老六宋興海則是同進士出身,現任從五品通政司經曆。其他幾個兒子則有的從商,有的至今隻考中了舉人,勉強在宋家族學中講講課,其實是靠家族蔭蔽度日。

    宋老太爺去世後,宋老夫人說老太爺的八個兒子已經各自成家立業,便做主分了家。隻是雖然分家,但還是住在八木胡同及附近,離得很近。

    老夫人惦念英年早逝的小兒子,所以平時都是在三房住。廖氏人很幹練聰慧,和老太太婆媳感情很好。

    見宋謹翊來了,身上還帶著屋外的寒氣,廖氏忙叫人上熱茶。

    “用過晚膳沒有?”廖氏問他。

    宋謹翊道:“嬸娘不必忙,我已用過了。”

    廖氏便讓他進正房後頭的淨心院去見宋老夫人。

    淨心院正堂的東稍間裏,雖然燒著地龍,卻還另外擱了兩個炭盆在屋子裏。宋老夫人躺在拔步床上,鬢發灰白,頭戴嵌綠寶石的白絨抹額,斜倚在床頭,臉色有些蒼白。一個丫鬟正端著碗給她喂藥。

    宋老夫人聽見動靜,抬眼看見宋謹翊,忙道:“這麽冷的天兒,你怎麽過來了?”

    宋謹翊道:“我回來時正碰見太醫出去,問了管事才知道祖母病了,孫兒自然要來看看祖母。”

    宋老夫人握住他的手,不悅道:“這樣涼!”遂命丫鬟拿湯婆子來給他暖手。

    廖氏讓小丫鬟給宋謹翊端來小杌子,在一旁說:“太醫說,倒不是什麽大病,隻是天氣冷,前幾日宮裏賞下來的蓮子紫米糕,老太太多吃了幾塊兒,脾胃受了涼,又不曾克化,才會如此。”

    宋老夫人一直握著他的手,說:“國子監放假了吧?好好歇息,別為了讀那點兒書,把身子累壞了!”

    宋謹翊微笑:“孫兒不累,課業也不重,祖母不必擔心。”

    似乎是因小兒子的死耿耿於懷,宋老夫人於考取功名一事隱隱心存怨懟。

    祖孫正說著話,有婆子來說大老爺和大太太來了。

    宋老夫人臉色霎時便冷淡下來,沒有說話。

    宋興濤一身官服,似乎是剛從都察院回來,步入內室,宋謹翊從杌子上站起身。

    宋興濤上前,目露關切道:“母親身子有恙,兒子不孝,來得遲了,不知母親現在可感覺好些了?”

    宋老夫人麵色淡淡:“好多了。”

    宋興濤微滯,繼而有些陪笑道:“後日就是除夕,隻是母親現下還病著。兒子剛剛問了文太醫,太醫說母親還是靜養為宜。那等母親痊愈,兒子再叫兩個戲班子來府裏唱堂會,熱鬧熱鬧。”

    宋老夫人這些年日日禮佛念經,不喜熱鬧,便道:“我不愛聽戲,你不必白費功夫。”

    宋興濤僵了僵,又笑道:“是,是兒子考慮不周了。”

    屋子裏一時無人說話,空氣尷尬地凝滯著。

    張氏瞥見一旁的茶幾上放著剛喝完的藥碗,念頭一轉,道:“母親是剛喝完藥吧?想來也該歇息了……”

    宋興濤聞言便立刻順著接話:“那兒子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三弟妹。”

    一旁一直沉默的廖氏聽到喊自己,才出聲答應。

    “母親的病若有什麽需要的藥材,或需要幫忙的,盡管和我開口。咱們一家人,自然是要守望相助的。”

    廖氏低頭答是。

    宋老夫人垂下眼,似乎不耐煩了,“蘭芝,來扶我躺下,我有些困了。”

    逐客令既下,宋興濤他們自然不能再待下去,就都退出來了。

    回到長房自己的院子裏,張氏自去張羅要送往各勳貴、世交之家的年節禮,宋興濤則叫住宋謹翊,問:“給你的題,寫了嗎?”

    宋謹翊依舊是十分恭謹的樣子,“今日國子監還在上課,所以還不曾得空。”

    宋興濤抿唇,胡髭邊上的法令紋顯得更深,顯得更肅穆威嚴,“年節下看似事多,但你正處特殊時期,要分清什麽是主次,該做的事不要拖延,不該放鬆的時候切不可放鬆。”

    宋謹翊神色不變,“是。”

    這時,宋保樓過來,輕聲道:“老爺,洛陽來的加急信。”

    宋興濤一聽,便即刻抬步往書房去,留下一句:“你自己要自覺。”

    少頃,宋謹翊才抬頭。寒風中,他望著宋興濤遠去的背影,眸色深邃,似有一絲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