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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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漸深,已近戌時末,宋家長房外院的書房裏還亮著燈。

    吏部考功清吏司郎中蔡引致趁著夜色正濃,低調來訪,有意避人耳目似的。

    “……那駱宗覃查出官鹽走私大案,聖心大悅,這升官是板上釘釘的事了,隻是不知道皇上會不會真讓他入閣。若是他補了東閣大學士的缺,那大人您……?”

    蔡引致小心觀察著宋興濤的臉色,“下官聽說,皇上大概過幾日就要吏部起草任命狀了。”

    宋興濤斯文的臉上喜怒難辨,深邃莫測,“我能不能入閣也不必急於一時,要緊的是囑咐南常伯和定國公那邊,不要輕舉妄動,否則便是自尋死路!”

    蔡引致道:“定國公那邊倒是爽快,就是南常伯,像是有些舍不得撒開手!”

    宋興濤隱有怒色,罵道:“上不得台麵的破落戶,難怪南常伯府沒落呢,一股小家子氣!見著銀子就眼紅腦熱,不管不顧了!難道之前還讓他少賺了不成?”

    蔡引致隻是個寒門出身、依附於宋興濤的小官,自然不敢跟著宋興濤罵。無論如何,那可是皇後娘娘的娘家……

    “大人,馮大人那邊可有何指示?”

    蔡引致說的是內閣首輔馮崇源,也是宋興濤的老師。

    馮崇源雖然是吏部尚書,但是蔡引致和他的關係自然遠遠不如宋興濤和馮崇源親近。蔡引致的意思是馮崇源有沒有辦法破解危局。

    宋興濤一時間沒說話。

    他想起馮崇源那日深夜造訪八木胡同,也是這般隱秘地見他。當時馮崇源冷著臉,很是不滿他們惹出來的事。

    “皇上不追究,可是你們已經落了把柄在駱宗覃手裏。如今皇上又準備抬舉駱宗覃,你以為皇上是什麽意思?憑皇後和太子就能保你們嗎?皇上是病了,可是皇上不傻!”

    馮崇源頭一回如此嚴厲地和他說話,幾乎是把他訓了一通,讓宋興濤的心情更加糟糕。

    末了,馮崇源意味深長道:“現在事態尚不明了,關鍵在於皇上的態度曖昧不明。但是你得想辦法把尾巴切幹淨了,丟車保帥,下頭那些該放手就放手,聽清楚了?”

    “放手”的意思就是放棄了。駱宗覃要查,就丟些小的出去給他查,有了邀功之資,把他的嘴堵上再說。

    宋興濤回憶著和老師的對話,心頭陰鬱難消。

    “老師的意思,現在當然是保命要緊!皇上召駱宗覃回京,他手下的人卻還在繼續往下查。我們現在就該壯士斷腕,以謀後路。此時拖拖拉拉,舍不得那點兒小錢,下場就是抄家砍頭!他自己想死不要緊,別妄想拖著我們一起下水!”

    “現在當然是保命要緊!皇上召駱宗覃回京,他手下的人卻還在繼續往下查。我們現在就該壯士斷腕,以謀後路。此時拖拖拉拉,舍不得那點兒小錢,下場就是抄家砍頭!他自己想死不要緊,別妄想拖著我們一起下水!”

    宋興濤深吸一口氣,平複焦躁的心緒,“倒也不必過於擔憂,我看過,老四和老七賬麵上做得很幹淨,不往深了查是查不出來的。隻要駱宗覃回了北京,壓力就小了,他底下的人一旦察覺這裏頭水有多深,知道就算是駱宗覃也保不住他們,自然也就沒膽子再往下查了。”

    南常伯府,再往上就是許皇後和皇太子,還有定國公府……

    一群地方小吏,豈敢不自量力,妄圖蚍蜉撼樹?能查出點兒表麵的東西,邀功領賞,升官發財也就得了,難道他們妻兒老小都不顧嗎?

    蔡引致道:“那下官回去再寫一封信,加急寄往濟南府?也好知會劉大人。”

    山東鹽運使劉明科,主管行銷山東、河南、江蘇、安徽四省的海鹽,也正是這次駱宗覃重點調查的對象之一。但是因為駱宗覃沒有那麽大職權調查跨省大案,目前主要還是查河南省內的那一部分。

    因為駱宗覃是突然發難,他們都措手不及。山東鹽運使劉明科急得嘴角連起了好幾個燎泡,又不敢直接給宋興濤寫信,每次都是通過與他同科進士的蔡引致聯係。

    宋興濤點頭允他離去,思索了一會兒,又揚聲喚宋保樓進來,問:“去四房看看,四老爺回來沒有。若回來了,讓他立刻來見我。”

    宋保樓剛應聲出去,忽然聽見不遠處似乎起了喧鬧聲。聲音越來越大,待細聽就能聽出是有人奔走呼號:“走水了,走水了!勤毅堂走水了!”

    勤毅堂,正是宋謹翊的住處。

    正月初七之夜,因為是年節下,晚上沒有主子們的吩咐,下人們自去喝酒賭錢,找樂子去了,隻留當值的幾個小丫鬟躲在茶房裏取暖,閑聊。

    所以,當勤毅堂起火的時候,第一時間竟無一人發現。直到勤毅堂上空濃煙滾滾,連旁邊二房和三房的人都被驚動了,長房的人才開始慌慌張張地救火。

    宋老夫人也被驚動了,由廖氏與丫鬟蘭芝攙著,要去勤毅堂察看,廖氏堪堪勸住了她。

    “火勢已經小了,看著煙氣大,其實已經沒燒了。”

    宋老夫人依然心悸,一個勁兒地問:“卓彥呢?卓彥呢?”

    好半天,濃煙方散,才瞧見被眾人團團圍住的宋謹翊。

    他神色還算平靜,臉上有幾道煙痕,稍顯狼狽。身上穿著半舊的鴉青色杭綢直裰,因為身量過高,在眾人之間鶴立雞群一般顯眼。

    他右臂纏著白布,看著應是受傷了。

    宋老夫人急急上前查看,宋謹翊推脫不過,隻能無奈展示傷處。

    他右臂燒傷了一大塊皮膚,猩紅猙獰可怖,還在流血。沒有傷到筋骨,但是看著很痛,很可怕。

    張氏當場嗚嗚地哭出聲,宋老夫人也心疼得直落淚,迭聲道:“快!快去請太醫!先把他扶到我那裏去!”

    宋興濤則立在不遠處,宋謹翊低聲安慰著宋老夫人,抬眼正與宋興濤對視。

    父子倆對視一瞬,宋謹翊率先低下頭,低喚:“父親。”

    這時眾人才發現宋興濤的身影,陸續行禮。

    宋老夫人看了一眼大兒子便不再分給他眼神,隻看著宋謹翊,讓下人們把他扶過去。

    宋謹翊隻是傷到了手臂而已,行走無妨。但他隻是靜靜地站著,沒有動。

    宋老夫人惱怒道:“我就算不住在長房,怎麽,這點兒小事我難道還做不了主嗎?”

    宋興濤方躬身,“母親說的是,自然是聽母親的安排。”

    他沉聲對宋謹翊道:“這樣也好,讓你祖母照顧你,我和你母親也能放心。”

    宋謹翊答:“是。”

    宋興濤在他受傷的手臂處逡巡了一圈,微微眯眼,未再多言。

    正月初特許不用寫作業,林岫安可開心了。

    她讓□□把筆墨紙硯擺到小花園裏去。今日不寫字,她打算畫畫。

    琴、棋、書、畫四藝,她沒有一樣拿得出手的,但她很喜歡自娛自樂。

    哼,自個兒躲在屋裏亂塗亂畫,旁人總管不著吧?

    雖然還是數九的寒天,但今日晴空萬裏,陽光正好,小花園裏的梅花顏色都更鮮豔幾分。

    林岫安想到從前姐姐在家時,常吟誦些聽起來很押韻的詩句,讚美梅花什麽“淩寒獨自開”的傲骨與氣節。

    不僅是姐姐,她的老師駱宗哲也總愛念叨些“雪虐風饕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

    她固然明白為何世人愛讚頌梅花氣節,但就她個人而言,她隻覺得紅梅嬌豔,白梅清純。另外,花房那邊還培育了綠萼梅,黃香梅,單粉等品種。

    雖說是耐寒的花種,但她覺得寒風中盛放的梅花最是惹人憐惜。

    她興致勃勃地照著花園裏的景色畫,不在乎構圖,也不講究什麽筆法,就圖一個高興。

    等到畫完,她自我欣賞著,問拾夏;“怎麽樣?”

    拾夏笑著脆聲道:“好看!”

    林岫安又問:“哪裏最好看?”

    啊?拾夏撓頭,“……奴婢覺得,哪裏都好看……”

    林岫安不滿:“這麽誇人沒誠意!”

    拾夏很是委屈,她哪裏懂這麽多,整體看起來好看不就好了?

    這時,園中忽然響起一道男音:“安妹妹的花草工筆甚是精致純熟,花瓣輕盈剔透,花蕊柔和細軟,盡顯初春梅花嬌態,實在叫人佩服!”

    林岫安被嚇了一跳,循聲望去,才看到楊徹和楊律不知什麽時候來到了花園中。

    方才說話的是楊律,不知是覺得冷還是嗓子幹,他一番“馬屁”行雲流水地拍完,便紅著臉,清嗓子。見林岫安看他,臉更是又紅了幾分,衝她靦腆地微微一笑,雙眼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