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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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佑觀腳步很急,聽腳步聲就能聽得出他心急火燎。進門看到宋謹翊便上前,遞給他一個信封,“你快看看!”

    魯吉及時帶著其餘人下去,並且關上了門。

    宋謹翊拿起來看,迅速掃完,把折子放下。陸佑觀直直看著他,眼中滿是嚴峻。

    原山東鹽運使、現任江西南康府都昌縣縣丞,劉明科……死了?

    宋謹翊目光沉靜,明顯為此消息感到意外,半晌,卻道:“不過是一點小事,你這麽著急做什麽?”

    陸佑觀聽他這樣不以為然,不由更急起來,“這還是小事?”

    他緊緊盯著宋謹翊的眼睛,問:“卓彥,我知道你一向與你父親不親厚,可他到底是你的父親,血緣關係如何斬得斷?便是按律法,論連坐,你們也是割不斷的關係!難道你就……你就不怕被他連累嗎?”

    陸佑觀咬咬牙,還是說出了心裏的實話。

    這個劉明科的死太突然了。

    按道理,皇上已經說了這事翻篇,駱宗覃沒有再查下去,劉明科被貶為小小一介縣丞,其他什麽都沒再追究,那這事眼看著確實可以翻過去。

    但是所有人都在看著,皇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要來算這筆舊賬。若是有言官以此事參太子一本,那這筆舊賬勢必要被扯出來。

    到了那個時候,誰能預知皇上是何態度?會不會保太子?

    還是說,不動儲君,但是受牽扯的官員都要被清算,砍斷太子的“臂膀”?

    如果是這樣,那宋家便岌岌可危。

    陸佑觀在吏部觀政時,早已察覺宋興濤的黨羽蔡引致鬼鬼祟祟,行蹤可疑,甚至暗中在與劉明科書信來往。

    隻是那個時候,他尚且不知宋謹翊在這之中的立場如何。所以那日在翔鶴樓,他才總是欲言又止。誠然,當時駱文熙也在場,他也實在不好言明。畢竟駱家在此事上與宋家完全對立。

    現在看來,宋謹翊並未參與其中,甚至可以說也是站在對立麵。

    可親生父親卷入其中,他又怎麽可能全身而退?

    這樣想著,陸佑觀既為好友深深惋惜,又痛恨宋興濤膽大包天,為非作歹,白白耽誤了宋謹翊的大好前程!

    他與宋謹翊是知己,豈能坐視宋謹翊被親生父親連累至死?

    宋謹翊看他急得額頭都要冒汗,是真心為他著急。宋謹翊反而笑出來,莞爾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莫急。

    陸佑觀道:“不如你主動去向皇上檢舉?皇上明察秋毫,向皇上將你所知一切和盤托出!皇上也許會網開一麵……卓彥,你還得想想老夫人啊!”

    他急得宋謹翊插不進半句話,宋謹翊哭笑不得,讓他先坐下,然後讓魯吉上茶。

    宋謹翊早就看出來陸佑觀必然對此事有一定了解,畢竟陸佑觀已經算是把這心事寫在臉上了。

    但陸佑觀知之甚少,隻窺得一隅,不知全貌。有趙箴授意,錦衣衛封鎖消息,宋謹翊自己也有意隱瞞,陸佑觀連他受傷之事都不知道,其他的便更不可能知曉,也沒有必要知曉。

    目前不是告訴陸佑觀的時候。

    宋謹翊讓他靜觀其變。陸佑觀看著他:“卓彥,若有什麽幫得上忙的,你盡管開口。我可以將其中原委告知家中長輩,有我陸家人脈庇護,最起碼護你性命無憂!”

    此鄭重一諾,陸佑觀是認真的,也必然會說到做到。宋謹翊知道他的為人,肅然起身,真心實意深深作揖,道謝。

    然而,就在同一日晚,宋興濤讓宋保樓來叫他去長房的外院書房。

    宋謹翊看宋保樓眼觀鼻,鼻觀心,看不出端倪。但這個時候叫他去,不可能是好事。

    果然,宋謹翊甫一進門,“啪”一聲脆響,宋謹翊的左臉隱隱顯出一枚泛紅掌印。

    他被力道打得側過臉去,垂目看著地上。

    宋興濤滿臉怒容,狠狠瞪著他,咬牙切齒:“自以為是的畜生!給我跪下!”

    劉明科的死,宋興濤第一時間便得到了消息。他未來得及恐慌,南常伯便已經滿臉惶恐地找上門來,問他劉明科怎麽死了。

    宋興濤臉色很臭,說不知道。

    他怎麽知道劉明科為什麽突然就死了?反正不是他動的手,是不是定國公或者皇後那邊動的手就說不清楚了。

    難道是皇後怕留有後患,最後還是把劉明科處理了?

    可是劉明科既然是前山東鹽運使,又是官鹽走私案的關鍵人物,雖說被貶,但他們還是一直著人緊盯著的,他一死,事態就變得詭異起來了。

    宋興濤不耐煩看南常伯又在那兒心慌抹淚,嘮嘮叨叨囉嗦個沒完,三兩句話把南常伯打發走。這時老四宋興法神色匆匆地過來見他,說西域商隊恐怕是出事了,玉珍閣到現在都沒收到進貨,問他要不要著人出城去察看。

    那西域商隊之中可有西域坦達大將給太子的書信!若被外人截了去,後果不堪設想!

    若以進貨的名義去找商隊,這事名正言順。但宋興濤還是憑借他敏銳的嗅覺聞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味道,命令宋興法不許有任何動作。

    他心中一動,讓宋保樓悄悄遣人去擎風堂看宋謹翊在做什麽。結果一探之下,才發現宋謹翊竟然秘密出城去了。

    這個時候宋謹翊出城去幹什麽?答案呼之欲出。再聯係近來宋謹翊頗得皇上賞識,那……

    宋興濤從未打過宋謹翊,一是因為宋謹翊自小是養在宋老夫人身邊,其實他這個父親很少教養他;二是因為宋謹翊一向行事妥帖縝密,揪不出錯處,沒有任何責打的理由。

    但是今天,宋興濤打算好好行使一個父親的權利,真正擺出父親的威嚴,否則,今日不壓,他日就壓不住了。

    宋興濤很後悔,自己一時疏忽大意,竟然放任這小子不知何時坐大了,甚至把他這個父親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曾經想過的,若宋謹翊他日對他有異心,出賣他怎麽辦?

    為此,蔡引致向他提議過一個方法,讓他提前拿到會試的題目,讓宋謹翊先寫一遍。若以後宋謹翊有任何異動,這份提前寫過的會試卷子就是他賄賂考官、提前泄題的證據!

    科舉作弊,宋謹翊的烏紗帽就保不住了,連帶在仕林中間的名聲也會一敗塗地。

    可這個釜底抽薪的好方法卻被宋謹翊一把火就給毀了,那麽拿捏他的一個好方法就這樣落空,現在卻這麽快就要被宋謹翊反咬一口。宋興濤氣極!

    “你身為宋家嫡長子,不思為家族興盛效力,反而在背地裏諸多小動作!你別忘了,你今日所擁有的一切是誰給你的!‘人之行,莫大於孝。’這麽多年的聖賢書,你難道都白讀了不成?我也是白養了你這麽個兒子!

    “怎麽,你是嫌我宋家托你的後腿了,這麽著急自立門戶?你有幾斤幾兩,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若你不是我宋興濤的兒子,你以為旁人會抬頭多高看你一眼嗎?!”

    宋興濤劈頭蓋臉一頓罵下來,搬出了孝悌大義說事,話說得極重,也字字句句往痛處戳。

    宋謹翊被打的那半邊臉火辣辣的。他氣極反笑,看著宋興濤這義正言辭的樣子,一直以來的忍耐似乎有按捺不住、幾欲爆發之勢。

    誠然,若他不是他宋興濤的兒子,他這輩子也沒有機會入國子監讀書,更不可能有這天才盛名,皇上更不可能多看他一眼……

    隻是,若他不是他宋興濤的兒子,他也不必甘願淪為皇上收回皇權的一枚棋子!

    他宋興濤自以為位高權重,一手遮天,殊不知,他早就成為了皇上的“眼中釘”!

    他在為了他的權勢,拉整個宋家為他陪葬!他還有臉提孝道?

    哈!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宋謹翊深吸一口氣,須臾,終於忍住了最暴烈的那股怒火。

    “父親教訓的是。但兒子不明白,兒子到底哪裏做得不好,惹得父親如此不滿?”他眼中閃著疑惑,大大方方地裝傻。

    宋興濤罵了一大堆,怎麽也想不到,宋謹翊竟然會跟他裝什麽都不知道。

    “你!”宋興濤狠狠指著他,一大口氣堵在胸腔裏,上不去,下不來,好不難受。

    是了,所有的事情,宋謹翊從沒擺到明麵上過,一直都是在暗地裏進行,表麵上從來都是風平浪靜,他抓不到任何證據。

    皇上隻是誇過他幾句,但宋謹翊是庶吉士,不是錦衣衛,也從來沒有明目張膽地跟他對著幹。他想責怪,可是師出無名,想怪也怪不起來。

    宋興濤張了張嘴,看著宋謹翊眼中的坦然清亮,冷冷道:“你以為你在我跟前裝死,就能糊弄過去?”

    宋謹翊稱不敢,道:“兒子自問從未違逆過父親。可是父親要打要罵都使得,兒子也隻得聽從。”

    他把自己的位置擺得極低,讓宋興濤碰了個軟釘子。

    兩個人都明白,宋興濤幹的那些勾當,樣樣都擺不到桌麵上來,不可以明說,隻能空談大道理來壓他。隻要宋謹翊一直裝傻不接招,宋興濤的威風就是白耍。

    宋興濤看他這“逆來順受”的樣子,心情更煩了。

    宋保樓在外麵喚了一聲,宋興濤聲音威嚴地問:“什麽事?”

    宋保樓推門進來,看了一眼宋謹翊,似有遲疑,說:“老爺,有貴人要見您。”

    貴人?宋保樓這麽說,宋興濤拿不準是誰,於是隻好先揮手讓宋謹翊下去。宋謹翊自然從善如流。

    宋謹翊從長房回來,看了一眼魯吉,魯吉立即用口型說了兩個字:東宮。

    宋謹翊會意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