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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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親儀仗來到八木胡同口,新娘子下轎,與新郎共執同心結。

    林岫安戴著鳳冠,一直不敢低頭,下轎時才能看到麵前一雙簇新的皂靴,她知道這是宋謹翊的鞋,卻不合時宜地心底暗道:世兄的腳好大呀……

    可轉念一想,今後便不能再稱呼他為世兄了,得叫相公或者夫君,頓時腦子裏便亂成一團漿糊,腳下一歪,她輕呼一聲,就要滑倒。幸而宋謹翊反應極快,不僅及時摟住她的腰肢,還穩住了她頭頂的鳳冠和紅蓋頭。

    林岫安仿佛心跳都停了,宋謹翊不住地在她耳邊寬慰:“沒事,沒事,慢慢地,沒關係……”

    她之後全程不敢再胡思亂想,抓著紅綢的指節都泛白,全身都在用力似的,很怕再出差錯。

    進了宋家長房大門,跨火盆,再跨馬鞍,一旁有許多人唱著:“……新娘舉步跨火盆,行為端莊人溫存。夫唱婦隨同心富,同輩相惜老輩尊。”

    全福人一直在旁邊扶著,之後接著扶她去拜堂。但林岫安太過緊張,甚至埋怨這周圍人聲太過嘈雜,讓她總有又快要摔跤的錯覺。這拜堂就成了折磨。

    胡同口,熱鬧的觀禮人群中楊律一身深色衣袍,看著張燈結彩、喜氣洋洋的宋家大門,眼中死氣沉沉。

    旁邊貼身跟著的小廝忐忑不安地左右張望,催促他:“少爺,咱們看看就得回去了啊……老爺和夫人不讓您出來,若是被發現了,肯定又要生氣的!”

    楊律木著臉,完全沒聽到似的,隻直勾勾盯著喜堂的方向。

    父親看管他極嚴,就怕他去侯府鬧事,同軟禁沒有分別。他起先還會鬧,可是根本一點兒用也沒有。

    後來他便沒有再鬧了,但父親還是軟禁他,因此他消息閉塞,直到今天早晨才知道,侯府已經把駱家的親事退了。他還來不及狂喜,又得知她已經與宋家三公子重新訂下婚事,並且今日便是親迎之日。

    趁著父親今日在衙門當值,母親和兄長都在侯府吃喜酒,他才能跑出來。

    遠遠地便能聽到送親儀仗敲鑼打鼓的熱鬧,他心底卻惟餘一片荒涼。

    晚了,這回是徹底晚了……他連去求姑父和姑母把安妹妹嫁給他的機會都沒有了。

    看到騎在馬上的新郎,俊逸瀟灑,眼角眉梢都有淡淡的喜悅。楊律拳頭攥得死緊,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都感覺不到痛。

    宋家三公子,兄長楊徹對他說過,是個卓絕厲害的人物,兄長對他讚不絕口,甚有結交之心。

    可是想到往後安妹妹便是他的妻子,要與他夫妻合歡,生兒育女,他便覺得那張清俊的臉變得眉目可憎、卑鄙猥瑣起來。

    身邊小廝一再催促,他麵容卻微微扭曲,氣息不穩,幾乎想不管不顧地衝上去……

    “少爺!老爺就快下衙了,咱們得回去了!”憤怒的思緒驀然被打斷,楊律仿佛被驚醒,看到周圍有看到他臉色的行人神情異樣,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瘋子。

    楊律臉黑得能滴出墨來,若是楊聆夫婦在,恐怕都難以相信這是自家那個乖巧愛笑的小兒子。他不再往宋家那邊看,一言不發的離開了。

    喜堂內,婚禮有條不紊的進行。

    新人該拜堂了。宋老夫人因是寡居,不宜出席婚禮。宋興濤和張氏坐在堂前,張氏還帶著溫和慈祥的笑,但宋興濤臉上就不見什麽喜色。

    不過他一貫都是不苟言笑,大家都習慣了,也就沒覺得有什麽異樣。

    宋謹晨、定國公世子範擇等一眾貴族子弟都來觀禮。

    拜堂後,新人入洞房,就床而坐,男向右,女向左。

    宋謹晨早就等著鬧洞房了,但是宋老夫人囑咐過,不許他們胡鬧,怕嚇著新娘子。

    所以宋謹晨隻能在外頭扯著嗓子吼:“老三,晚上可得悠著點兒啊,這麽多年的童子身終於要破了!省著點兒折騰,明兒還得認親呢!別到時候起不來!……”

    “哈哈哈……”和宋謹晨交好的那群人跟著起哄地笑。

    該挑蓋頭了。

    聽說溫裕侯府二小姐美貌絕倫,一群紈絝都想一窺新娘嬌容,趴在窗楞上墊著腳地往前湊。宋謹晨不知被誰踩了一腳,回頭咒罵一聲,不耐煩道:“別擠別擠!我他媽都要看不見了!”

    竟是把這兒當青吟胡同了。

    宋興濤、張氏等得在前頭照應客人,宋二夫人徐氏便在這邊幫忙,見宋謹晨這般汙糟不像話,新娘子可是出身侯府的千金小姐,被宋謹晨這一嗓子吼得局促地揪緊了衣料。宋謹翊也微微皺起了眉頭,但今兒是他的大喜日子,他不好出麵理事。

    這樣鬧哪有世家的樣子!

    宋二夫人遂上前斥道:“去前頭安生喝杯喜酒,在這兒瞎湊什麽熱鬧,沒個規矩!快去!”

    有長輩訓斥,一群人也不好再鬧,掃興地作鳥獸散。

    外頭終於清靜了。

    丫鬟呈上一柄玉如意,宋謹翊執起來,輕輕挑起蓋頭。

    林岫安隻覺眼前倏然一亮,滿眼的紅霎時消失了,才看見一屋子裏都站著人,再抬眼往左看,隻見宋謹翊黑眸清亮地望著她,帶著悅然笑意。她忍不住臉紅心跳,害羞地垂下眼瞼。

    屋內眾人俱被驚豔到,暗歎新娘子竟如此美若天仙!

    有宋家其他幾房的小孩子趴在門邊看熱鬧的,見狀聲音清脆地喊道:“哇!新娘子真漂亮!”

    這突兀一聲倒是喊出了眾人心聲。林岫安臉紅得更厲害了。

    而後是喝合巹酒。

    合巹禮畢,全福人邊念著撒帳詞,邊往喜床上撒擲五穀及諸果。

    “撒帳東,桃花紅褥繡芙蓉。鴛鴦不獨雙棲好,雄作雌兮雌偶雄。

    撒帳西,這番花燭實為奇。屏開孔雀歡聲洽,簾卷春風瑞靄霏。

    撒帳南,玉壺酒美共君酣。帳底同映夢,胸前佩草為宜男。

    撒帳北,天長地久無間隔。三人心似一人心,兩處情濃總一脈。

    撒帳上,癡情豔事非凡想。時時明月睇雙歡,往往輕風吹笑聲。

    撒帳中,門闌喜氣鬱蔥蔥。鴛鴦繡帶從新綰,翡翠芳衾自此同。

    撒帳下,美滿應無價…”

    而後,又有人端來一盤餃子喂新娘子吃,林岫安張嘴吃了一個。

    全福人笑著問:“生不生?”

    林岫安早就被教導過婚禮流程,自然知道這個環節問的是什麽,連耳朵都發燙,低著眼小聲說:“生的。”

    聽到她的回答,屋內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

    終於,一切禮畢,眾人散去,屋內安靜下來,隻剩新婚小夫妻二人。

    沒有了外人在場,兩個人也不是第一次獨處,可是林岫安卻感到前所未有的尷尬。

    她垂眼低頭,不敢看他,心跳如雷。

    她今日盛裝打扮,五官精致,紅妝動人,美得令人錯不開眼。掀起蓋頭的瞬間,他的心跳仿佛都停滯了一拍。她穿嫁衣的模樣比他想象的還要驚豔。

    他喉嚨也發緊,偏過頭輕咳一聲,說:“我得去宴席上招待客人,晚些再回來。”

    林岫安抿唇:“嗯。”

    “讓丫鬟們服侍你梳洗,我應該會回來得晚些,你困了就先睡。”

    “嗯。”

    “若是覺得餓了,就讓丫鬟去廚房,我讓他們備了飯菜,都是你愛吃的。”

    “嗯。”

    他說一句,她嗯一聲,也不抬頭看他一眼。

    宋謹翊失笑,忽起一陣衝動,他拈住她的下巴,輕輕迫她看著他的眼睛。

    她猝不及防,仿佛受驚的小鹿,一雙眸子清澈水靈。他定定看著她,低聲說:“等我回來。”

    “……嗯……”

    拾夏和沁雨作為陪嫁丫鬟跟著過來了,依舊貼身服侍她。母親還另外又挑了幾個伶俐的,但林岫安不習慣用新人。

    宋謹翊了解她的個性,特地囑咐了宋家的下人不必來擾,房中隻有幾個侯府帶來的丫鬟。

    終於摘掉了一身仿佛重達千鈞的行頭,林岫安覺得自己的腦袋和脖子一輕,整個人都鬆快了!

    再把繁重的嫁衣脫下來,隻穿輕薄的中衣,屋子裏燒著地龍,溫暖如春,根本不必擔心著涼。她就犯起困來。

    她自從早上起來吃了一點兒東西,在轎子上的時候往嘴裏塞了幾顆酥心糖,之後便粒米未進,折騰了一整天,此刻餓得前胸貼後背,恨不得抱著一整隻牛啃。

    丫鬟椿芽去廚房端來吃食,其中甚至有一道鬆鼠鱖魚,酸甜可口;還有一盅鴿子湯,放了山藥與枸杞,鮮得舌頭都要吞下去。

    林岫安吃飽喝足,囫圇卸了妝,沐浴時累得在浴桶裏睡著了。還是拾夏進來喚她,她才潦草起身,任她們給自己穿上中衣,沾上枕頭便睡。

    不知睡了多久,她迷迷糊糊間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

    她睜開眼,正看到丫鬟服侍宋謹翊脫喜服。她噌地一下便完全清醒了。

    脫了外袍,宋謹翊便揮退了丫鬟,說剩下的自己來。

    察覺到床上的動靜,宋謹翊朝她的方向看過來,林岫安一驚,都沒來得及閉上眼睛裝睡,就這麽直愣愣撞上了他的視線。

    他歉然一笑,柔聲說:“吵醒你了?”

    林岫安硬著頭皮應了一句:“沒有。”

    他道:“我去盥洗,你先睡。”說完就去了淨房。

    林岫安哪裏還睡得著……

    聽到淨房中的水聲,她突然反應過來,一會兒他也要睡這張床。於是她僵硬地挪到了床榻內側,把外側一半空了出來。

    直挺挺地在床上,挺屍似的。腦子裏驀地全是前日夜裏母親給她看的秘戲圖。

    她當時羞得厲害,都不敢細看,隻記得上頭白花花兩具□□交纏著,姿勢大膽放浪,她都快暈過去了。

    可現在要怎麽辦?今夜該圓房了,可她腦中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麽。

    她無意識地攥緊自己的衣領,糾結無比,就聽到淨房的門被打開了,宋謹翊隻著白色中衣走了出來。林岫安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聽到他一步一步,向喜床的位置走來。

    怎麽辦……怎麽辦……

    萬分緊張之時,身邊的被子嘩地被掀開,宋謹翊就這麽床榻外側躺了下來。

    林岫安僵直著身子,一動也不敢動。

    他清潔過後,身上隻有皂角清爽的味道,聞不到酒氣了。林岫安也不知道他喝醉沒有,不過剛剛聽他步子沉穩,絲毫不亂,應該是沒有喝醉。

    可此刻她真希望他已經喝醉了……這樣說不定她就能蒙混過關……

    但是……

    這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她正胡思亂想,右手突然被人握住了,她嚇得一抽氣。

    他似乎也很緊張,手心裏都是汗。明明迎親時,他一路牽著她,都沒見他緊張的。

    “別怕。”他啞聲安慰她,手上微一用力,便將她摟入懷中。

    新婚初夜,房中將徹夜點著龍鳳花燭。她不知哪來的勇氣,抬眼看去,入目便是他英俊幹淨的臉龐,鳳眸低垂,專注地望著她,柔情似水。

    怎麽可能不怕……

    但她還是梗著脖子點點頭。

    宋謹翊喉頭滾動,緩緩伸手撫上她柔軟的腰肢,安撫摩挲,意圖舒緩她的僵硬與緊張。

    林岫安卻本著“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的真理,一時衝動,抬手搭到他的肩上——

    觸到他驚訝的眼神,她又立刻慫了,結結巴巴道:“世、世兄,我,我不會……”

    宋謹翊微頓,忽然嗤地一聲,低低地笑起來,原本緊繃的氣氛頓時得到緩解。

    林岫安想問他,你笑什麽,他卻像被戳到了笑穴似的,臉埋在她的頸窩,悶聲笑了很久,她耳根都被震麻了……

    連帶著,心髒也被震麻了。

    他忽然止了笑,唇抵在她耳畔,氣息沉沉:“沒關係,我們慢慢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