鄖陽府竹山縣

    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蒸騰的水氣籠罩了遠方的山峰，一條條溪流順著山間穀地靜靜流淌，滋養著沿途的一切。

    “今年山西，河南，陝西三省大旱，饑民相食，鄉間為之一空。”裴小二語氣平淡。但身後劉先春以及其他一些裴家軍文官都能從裴小二淡淡的語氣中聽出了其中的殘酷。

    “無數災民攜老扶幼，遠走千裏，隻求一餐果腹，然而等他們走到地方，當地州縣官員不僅不思賑濟災民，反而將城門一關，禁絕災民入城，他們以為饑民進不了城便萬事大吉，依舊在城中花天酒地，天下太平，城外災民啼饑號寒，餓殍遍野積屍數裏，

    城外惡犬食人皆肥腯。甚至有些州縣官眼見城外惡犬膘肥體壯，便下令烹犬食之，故而有百姓傳言城中人食狗，城外狗食人。”說到這，裴小二的語氣變得殺氣騰騰，“這樣的官員，要是哪一天讓我遇到，我必殺之，誅其族。”

    身後的一眾官員聽得噤若寒蟬，不敢答話。

    劉先春應聲道：“大將軍不必擔心，要是我裴家軍有這樣的官員，別說是大將軍，就算是我也不會放過他。”

    “嗯。”裴小二點點頭，沒有在這種事上過度糾結，事實證明，單靠自己的一時威脅，殺幾個出頭鳥亦或者依靠官員自身的道德約束是沒什麽作用，這種事是需要製度去規避，為這種製度裴小二已經開始著手製定，隻等拿下四川安穩下來之後，便可以依此推行。

    俯下身，裴小二伸手捏了一把泥土放在鼻下細細嗅了一下，隨手扔掉泥土，拍拍手，站了起來。鄖陽府的農耕條件還說得過去，比起幹旱，蝗災交替的陝西，河南，山西好了很多，鄖陽府境內高山峽穀縱橫，河流也比平原之上多了很多，盡管今年的幹旱對鄖陽府有所影響，但影響的並不多，尚處於可在忍受範圍內。

    唯一可惜的就是，境內群山太多，平地太少，導致耕地麵積太少，承載不了多少人口，在平常年景尚可維持，然而近年來，附近幾省局勢不穩，天災連連，流民開始慢慢充斥鄖陽，再加上當地的駐軍，鄖陽當地所產的糧食慢慢開始變得不足。

    還有另一個非常長大的問題，那就是鄖陽府內貧富差距極大，富著家財萬貫，控製著鄉間絕大多數土地，而貧者卻沒有立錐之地，不是成為他人的佃戶，便是賣身為奴，供人驅使。

    “現在已經進入十月份，今年的冬小麥盡快組織境內百姓補種，糧食就是百姓的心，有了糧食，百姓的心才能放在我們這，這人心才能安定。”

    鄖陽知府趙京仕快步上前，對著裴小二一揖，道：“是，卑職明天就行文各縣，督促各縣盡快辦理。”

    “不要單單在府衙內穩坐高堂，要經常下鄉實地去查看冬小麥的種植情況，此事極為重大，萬萬不可有絲毫差池。”大明的官員講究縣官不下鄉，這也是大明太祖朱元璋的規定，老朱出身實在是太低了，他見識過太多縣官下鄉催逼賦稅，乃至逼死人的事情發生，他的幾個哥哥父母大多也都是這麽死的。

    故而等到朱元璋當了皇帝之後，便下了一道命令，天下官員無事不得隨意下鄉，老朱的本意便是將鄉間留給那些士紳，知縣管好這些士紳便可，而朝廷的賦稅也都是由士紳所催繳，士紳沒有官職，不能憑借自身官職逼死百姓。

    老實說，朱元璋的出發點是好的，隻是他這個手段著實有些不妙，他以為鄉紳跟百姓時代生活在同一個地方，出身同一個宗族，故而能彼此照應，窮苦人家交不上賦稅，富戶便可自己拿出來補上，隻是他還是低估了這個世界的變化。

    那些鄉紳可不管什麽同一個宗族，你交不上賦稅，好啊，那就借錢，我借給你，等你來年還就行了，隻是利息高一點，後世的高利貸在這利息麵前可以說顯得那麽仁慈，等到了還錢的時候，要是還不上，那就拿自家的田地還債，就這樣過不了幾年，天下的田地便開始慢慢想著鄉紳的手中聚集。

    更別說還有百姓為了貪圖士紳免稅特權，主動將自家田地投獻給士紳，隻為了短時間的利益，過了幾代，投獻的土地也就真正成了人家的田土。

    可以說，老朱想要打造一個萬世不變的僵化農業社會，好讓自家可以永享江山的夢想注定是要失敗。

    “有沒有調查過，鄖陽治下的土地有多少是歸屬富戶所有，有多少是歸屬貧民所有？”裴小二望著遠方零零散散不時有人在農田上勞作，開口問道。要說大明的百姓那可真將勤勞的美德貫徹到了骨子裏，盡管鄖陽遭逢大難，但隻要局勢穩定，百姓們便如那春風吹又生的野草，努力而又頑強的活著。

    “卑職查詢過鄖陽府衙中的黃冊，”趙京仕恭敬道，“隻是黃冊上一次編纂還是在萬曆初年張居正當政時期編織，後來便再也沒有編纂過，時過境遷，黃冊上所載記錄已經不準，不過按照當初黃冊上麵所載數據，在萬曆初年，鄖陽府所有田地其中八成是屬於鄉紳富戶所有，其中一成五是屬於寺廟道觀所有，其中半成才是歸屬普通百姓所有。

    隻是時間又過去了幾十年，即便這半成到了現在，怕也不歸普通百姓所有了。”

    趙京仕的話說的裴小二心中沉甸甸的，要知道隨著近年來流民的湧入，鄖陽府境內人口甚至可能已經超過了百萬，然而整個鄖陽府的富戶能有多少？最多不到幾千人罷了，就這麽區區幾千人，卻控製整個鄖陽府的財產，這個財富分配不平衡道已經令人發指。

    裴小二盡管已經有了心裏準備，知道鄖陽境內的財富分配不均衡，誰知道竟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這一瞬間，裴小二的心中閃過一絲殺機。

    將這些富戶都殺了，將他們所占有的土地全都分配給貧苦百姓，這樣一來，鄖陽府的這近百萬人瞬間便變成了裴小二最為忠心的擁護者，裴小二在獲得大量百姓的忠誠之後，也就徹底在鄖陽站穩了腳跟，同時也能在鄖陽獲得源源不斷的兵員。

    越想越覺得有理，裴小二不禁有些心動，正要將劉先春、喬淳等一眾文武叫過來商量商量，隨後便聽到劉先春的聲音，“大將軍不可啊。”

    “什麽不可？”裴小二疑問道。他這邊還什麽都沒說，劉先春怎麽就先聲奪人了。

    “大將軍請借一步說話。”劉先春緊走幾步，來到裴小二身邊低聲道。

    裴小二看著劉先春神情剛毅，意誌堅定，心中一動，隨後便對身後諸人道：“你們在此刻稍後，種芳你隨我走走。”

    說吧，也不理會驚疑不定的眾人，抬腿便朝著一邊的田埂走去。劉先春看了一眼其他眾人，沒有說話，也朝著裴小二方向快步走去。

    “種芳，你說說，什麽不可？”身邊隻剩下自己與劉先春，裴小二的說話也隨便了許多。

    “大將軍，您剛剛是不是在想將這些富戶驅逐，或者更直接一點全部殺掉，將他們占有的田產分給窮苦百姓？”劉先春急切道。

    “你這是說哪裏話？我何時這麽想過？”裴小二推辭道，同時又有些吃驚，自己還沒說怎麽劉先春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難道他能未卜先知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