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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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冶洗完澡出來,杜淮依然還在宿舍呆著,沒有一點要離開的意思。
他拿了幹毛巾蓋在頭上揉搓,發絲上的水滴被盡數吸收,男生的頭發短,很快就能擦幹,但不可避免地也讓t恤圓領濕了一片,耳朵因為空氣中的涼意而微微發紅,連同鼻尖,都沾上了一抹難以忽視的血色。
杜淮結束對局,抬眼就看見出來洗浴室的林冶,放手機的手指頓了頓,起身去隔壁床上拿了一件外套,走過去拿給林冶。
林冶愣了片刻,順著他的動作伸手接過,攤開套上了。
他斜眼看著杜淮,問道:“你今晚住這?”
杜淮不出所料地點點頭:“嗯,不想回去。”
林冶了然,看向了胡俊床上多出來的枕頭,沒再多說,轉身放下床簾上床背單詞去了。
夜色漸深,直到林冶床上的微弱燈光熄滅,杜淮才聽見窗外風拂過樹葉的沙沙聲和身邊胡俊粗重的呼吸,有些惱人,不足以稱為噪音,卻依舊讓杜淮難以入眠,但也不僅僅是聲音導致,更多的,是複雜的心思。
他是無需擔心林冶會把今天的事情泄露一個字出去的,林冶不是那樣的人,他不屑,這一點杜淮很早就體會到了。
但他擔心的,是董青那群人有沒有看見林冶,雖然那群人腦子簡單好欺騙,但保不準會反應過來,況且今天李主任並不在學校,他去外省進行培訓了,這件事在早上就已經傳遍了學校,所以董青才敢肆無忌憚地帶人來堵他,但心裏的恐懼占了上分,聽見避之不及的名字自然選擇性忽略重要事實。
杜淮呆呆的望向被月光照的清晰的床板,開始陷入自我催眠。
明天還要考試,可不能熬夜。
林冶的生物鍾很早,幾乎在早鈴的前半刻鍾就能清醒過來,掀開床簾的時候看見大敞開的門,秋風瑟瑟,將對著門口胡俊床上的簾子吹得翻卷起來,露出裏麵酣睡如泥的胡俊,許是風吹的他冷,砸吧砸吧嘴,掀被將腦袋蓋上了。
杜淮站在門外,靠著欄杆,像極了小說電影裏孤孑的男主角在獨自憂傷。
林冶下了床,揉揉他翹起的發尾,門外的人應聲看來,人已經拿起杯子進洗浴室洗漱了。
等到四個人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林冶這才注意到杜淮眼底的烏青,不明顯,但很顯然對方晚上沒睡好,醒了半響,依然一臉困倦。
考試在今天下午四點結束,考完方一固就匆匆離開,說是要先去進行彩排,防止今天晚上的匯演出紕漏,杜淮中午就帶了一書包的零食,位置是按照教室座位排的,所以四個人自然而然就坐在了一起,展暉威逼利誘,和胡俊同桌換了位置,不然吃的傳過來傳過去,真的顯得很傻逼。
七點半秦候就把班級組織好陸續進場了,二中修了個大廳,一般用來開全校會議和宣誓會,場地也足夠大,所以擠一擠完全裝的下3000多人,也就不用那麽麻煩地搬椅子過去,杜淮也就拿了個書包而已。
會議廳的燈光很暗,隻有舞台上時而閃爍的七彩燈光照映在臉上,有些閃眼睛,林冶不可避免地慌了下神,但很快就適應了,為了看表演,他特意戴上了眼鏡,周圍的場景一覽無遺。
台上的女主持一身白色抹胸禮服,旁邊的胡俊對此聲討不斷,但視線就沒離開過那女生,甚至還心血來潮進行對比攻擊,說那男主持禮服和女生根本不搭,兩人站在一起簡直就是鳳凰掉進孔雀窩,林冶抬頭看了一眼,覺得他說的言之鑿鑿,有理有據。
那男主持的禮服配色,實在是花豔的很,看的林冶眼睛都疼,比台上變換的燈光都讓人眼花繚亂,也不知道學校怎麽想的,準備這麽一套衣服。
“不行我眼睛疼,快給我一瓶快樂水安撫一下我被衝擊到的脆弱心靈。”胡俊作勢揉了揉眼睛,伸出手指了指杜淮的書包,在方一固的位置上,因為主人彩排,也就被用來放書包了。
林冶關了手機,提起書包遞過去,有些重,也不知道到裏麵裝了些什麽東西。
杜淮接過,從裏麵掏出兩瓶可樂給了他旁邊的兩人,又拿出一瓶酸奶,猶豫片刻,轉頭看向林冶:“你喝這個嗎?”
他記得,林冶不愛喝可樂,酸奶應該能接受吧?
林冶瞥了一眼杜淮的手,點了點頭,伸手接過,應該是杜淮的手太熱,握住瓶身的時候,還有溫熱附在上麵。
他喝了一口,是草莓味。
林冶不太喜歡甜膩的東西,但還是小口小口喝著,不拂了杜淮的好意,他覺得,這應該算是情商高的表現。
會議室空間大,哄鬧聲便更明顯,吵的林冶耳朵有點疼,心底的煩躁不斷衍生,直到正式開始演出,燈光熄滅,嬉笑打鬧才逐漸被各位班主任打壓住。
林冶沒什麽想看的興趣,無一不是唱歌熱舞,隻是有幾個改編舞台劇和相聲,他覺得還是挺有趣,不過講的東西太多,等去回憶的時候,就隻記得一個套著童話故事皮囊的中二熱血搞笑劇情,簡單好懂,但足以讓人印象深刻。
離方一固出場還有八個人,林冶等的有些無聊,已經開始低頭去刷手機了,其實也就是在手機上看看書,在一眾囔囔打遊戲的少年當中,可以算是十分清新脫俗了。
林冶驀然關上手機,站起身,惹的杜淮側目。
“你幹嘛去。”
“上廁所。”
聞言杜淮也放下手裏的東西,拍了拍外套上沾上的薯片碎屑,說:“我跟你一起去。”
林冶不置可否,杜淮也就當對方全然答應,伸手攬上林冶,大跨步從過道繞去後門。
肩膀上的重意不容忽視,他皺了皺眉,放下了抬起的手。
會議廳旁邊的廁所沒什麽人,林冶在男廁旁邊的小雜物間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將探究的目光投向杜淮。
“你昨天說的有辦法,是什麽辦法?”
這種話他平時肯定不會問,但這件事牽扯到自己,很可能會惹上麻煩,杜淮的處理方法如果不能將麻煩的苗頭清除,他不介意去幫杜淮報警,但其實報了警也沒什麽用,對方未成年,能判出什麽來?而且董青那個性格,肯定會報複到自己頭上。
他自然是不怕麻煩,他怕的是麻煩牽扯到生活,牽扯到自己的家庭,好不容易擺脫的身份,要是再披上,林冶不會願意,他現在都有些後悔多管這閑事了。
默歎了口氣,杜淮的回答才姍姍來遲。
“你不用管,不會牽扯到你,他也不會來找你麻煩,我有他的把柄,用這個威脅他,他不敢有什麽舉動的。”
語氣倒是十分肯定,不容置喙。
“行——”
話語未落,經過兩人身邊的幾人卻突然側身將杜淮猛推,兩人的額頭狠狠的碰撞在一起,發出一聲清響,夾帶上難忍的悶哼。
周遭的光被奪去,雜物間的門被緊緊關上。
杜淮慌亂地從林冶身上爬起來,拚命地拍打被反鎖的門。
“喂,開門,開門,他媽的。”
拳頭落在門上的聲音比杜淮的怒罵更能顯示他現在的憤怒與焦慮,經過的那幾人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來是誰派過來的,他恨恨地再次捶打門框,手上的痛意逐漸被冰冷瓦解。
“開門,開門——”聲音漸弱,不知道是因為找到外麵沒人還是因為其他的什麽。
空喊是沒有用的,隻能等人來,這肖雜物間隔音差,隻要有人來他們就能聽見。
林冶摸了摸發痛的額頭,深吸了一口氣,胃部的翻湧刺激著他的大腦。
剛剛杜淮整個砸在他身上,身體和身體的相貼不可避免地喚起記憶深處的畫麵。
他現在隻想作嘔,手臂都有些酸軟無力,在地上緩了半天,幹嘔了幾下,也沒嘔出些什麽來。
杜淮偶爾的幾次接觸都被林冶歸為朋友之間的相處模式,和方一固一樣,他一直是這樣麻痹自己的,即便是胡俊來攬上自己的肩膀,林冶也會佯作自然,什麽也不表現出來,將心底的厭惡掩埋下去。
方一固說他情商低,他試著去進行正常的社交,但最大的讓步也就止於此了,超過這個界線的接觸,讓他的心理和生理都接近崩潰。
林冶近視度數有些高,在這樣黑暗的環境下根本看不見人,隻能聽見自己和杜淮有些急的喘息聲。
對方和自己一樣難忍痛苦。
昨天廁所的那幕在林冶腦海裏浮現,他從沒見過杜淮那樣害怕的樣子,那種狀態也不應該出現在恣意高傲的少年身上,他有疑問,但出於自己隻是同學,沒有問,也沒有問的,他一向對別人的事不好奇,除非涉及到自己。
林冶忍下喉頭的酸意,撐著發麻的手站了起來,按照記憶向門走去,摸到了杜淮發冷的手臂。
他的手冷的像是剛剛從冰櫃裏拿出來放了小會的水,像井底的泉,像冬日裏撲在臉上的雪,沁透了心,以至於林冶的手都占上了一絲涼意,這絲涼意像惡鬼一樣糾纏不放,任憑林冶怎麽掙紮,都逃離不了半分。
貓在落水時抓住救命稻草是不會管那根草有多脆弱的,求生的意誌能蓋住一切理智,即便被拔出了根莖,也不會動搖半分,就跟現在的杜淮一樣,拽住林冶的手臂死死不放,在上麵留下了深深的紅印。
手臂被扯的生疼,林冶一向耐不住疼,痛吸了一聲,扶住杜淮的肩膀,喉嚨因為難受而顯得聲音幹啞無力
“杜淮,你怎麽了?”
想要的回答並沒有,回應他的隻有杜淮愈發粗重的呼吸。
林冶靠近他,耳朵貼在他唇瓣,溫熱的呼吸鋪灑在上麵,激起水麵一陣一陣漣漪。
他再次開口:“杜淮,你怎麽了?能聽見我說話嗎?”
寂靜片刻,耳畔傳來杜淮微弱的呢喃。
“我錯了,我錯了,不要……”
林冶伸手拍打了幾下門框,手心被拍的生疼,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杜淮表現的太過難受和痛苦,他心裏難免地多了一些焦慮和無措,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雜物間很小,林冶抱著他坐在地上都能感受到手肘觸碰的的另一麵牆,牆是冰冷的,但不及杜淮手心的涼意。
“杜淮,你清醒一點,堅持一下,很快就有人來的!”
等理智回籠,林冶這才拿出手機,在光亮的照耀下,他看見了杜淮白的不正常的臉色和顫抖的手臂,像個被無情拋棄的半月孩子,隻能追尋著那唯一一點的溫暖。
會議室這邊的廁所信號很差,所以大部分人都願意繞遠路去教學樓上,此刻打開手機,上端顯示著無信號。
林冶心裏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足以讓他薄薄一層的的冷靜潰散。
他不知道該怎麽辦了,他很害怕,害怕杜淮有什麽事,害怕自己幫不上忙,害怕這其中有一筆分的原因是來自自己。
即便始作俑者不是自己,但恐懼感總是莫名的,你沒有成為那根救命的稻草,就會被陷入險境的人無聲地筆伐口誅,這來自人性,來自人與生俱來的惡劣。
他不應該把事實說出去的,即便這是在幫杜淮,也間接害了他。
他不該的,不該的。
隱藏在心底的愧疚和自責被釋放,眼裏的迷茫伴隨著嘴角的疼痛消失,林冶穩了穩呼吸,拖著比他重了不少的杜淮,在對方的衣兜裏摸索著什麽,拿出想要的東西,開始找尋這不大的空間裏殘留的生機。
“別怕,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