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再次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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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千琅並不知道別人如何議論他,就仿佛從來沒有參與過搶花苞,又或者那是一件過了就忘的小事。
他與能武走街串巷,在城裏兜了一個大圈子,才閃身進入一間喧鬧的車馬店。
這裏位於昆州城東門附近,擁擠的街道兩邊,一個個低矮的院落接在一起,是專供商隊和馬幫歇腳的地方。
施千琅主仆二人租了個僻靜的小院落。
能武栓好馬匹,要了熱水和吃食後,就緊閉了院門。
施千琅沐浴後換上蒼洱一帶樣式的袍子,舒展了四肢,走到桌前去吃飯,緊繃的麵頰放鬆下來。
車馬店雖然旅客混雜,吃食卻做得精致,施千琅也胃口大開,吃了不少。
能武在一旁看著,如釋重負:“太好了,少主終於有胃口了,這段時間少主都沒有好好吃飯。”
施千琅無奈道:“這就叫做舟車勞頓了,從長安出發走了快三個月了,真是太累了。”
他說著話,閉上眼睛,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能武想了想道:“我倒是覺得,少主是在成都府遇到那個老和尚之後,才開始吃不好睡不好的,之前一路走一路看風景,也沒有多累。”
提到了那個老和尚,施千琅斂了神色,緊抿著雙唇垂下眼簾,半晌才問:“那天你和能文送那個和尚離開,確實有人跟上你們,你們看準了,就是一直跟著我們的那夥人嗎?”
“是的,就是他們錯不了。這幾個人也是奇怪,不像有什麽惡意,又總是鬼鬼祟祟的,而且,他們跟著老和尚到了廟裏,第二天那和尚居然就不見了。少主肯定也是覺得老和尚失蹤跟他們有關,才防著他們的吧?”
施千琅緩緩搖頭,放下了碗筷,並沒有對能武多做解釋。
能武見施千琅神情懨懨,找了個話頭道:“今日搶花苞幸虧有那位小郎君,看起來個子雖然很高,年紀應該不大,最多十四五歲吧,我還擔心他是個嬌生慣養的孩子,不知天高地厚湊熱鬧,想不到身手那麽好。”
想起那個瞪了一雙小狗般眼睛的少年,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簡單純淨得讓人羨慕,施千琅不由得牽動嘴角笑了笑。
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摩挲著粗糲的陶盞,視線不知道落在何處。
能武沒話找話又道:“少主前幾日給詔主寫的書信,可以交給能文帶去的,奴下居然忘了提醒少主。”
施千琅不以為然道:“那封信我燒了,有些事情還是當麵對兄長講吧。”
那一日在成都府偶遇的老和尚,對他講述了父母遇刺的事情,因為太過震驚,他都沒有來得及詢問那和尚的來曆,問他如何知曉那些細節。
當夜他寫了信給兄長時,才覺得還應該再明確一下,沒想到第二日再去拜訪老和尚,廟裏的僧人說他連夜就離開了,不知所蹤。
那是成都城外很小的一座寺廟,那是一個沒人知道來曆的僧人。
這些事都太過詭異了,包括父母遇難的內幕,書信裏無法說清楚,兄長看了信也可能接受不了吧,隻能見了麵再詳談。
父母慘死的時候,施千琅隻有五歲,或許是驚嚇過度,當時的記憶模模糊糊,兄長也從未向他詢問,甚至不許任何人對他提及,直到他十二歲去往長安。
施千琅知道兄長這些年一直在做調查,那些塵封的往事,很多的細節,兄長應該也查到不少線索,待他們見麵後,一起梳理拚湊,或許能還原出當年的真相。
想到這些,施千琅有點迫不及待了,吩咐能武:“這兩天盡量不要外出,跟著我們的那幫人尋不到我們,自然就會離開了,三日之後我們啟程。”
就在施千琅躲進車馬店的第二日,於贈隨喀多離開了昆州城,他們向南走了半日,抵達一個小鎮。
這裏是昆州城附近最大的屯兵之地,不僅駐紮著爨(cuan)氏的精銳,還有部分大唐派駐的軍隊。
接下來的兩天裏,喀多吩咐幾名隨從帶於贈四處轉悠,而他則早出晚歸,行動神秘。
喀多此番進入爨氏地界,一路上走走停停,說是帶於贈遊曆,其實還身負著其他使命。
兩日後,他們再出發,沿著滇池畔向西,離開了昆州地界。
搖晃的馬車中,於贈終於按捺不住好奇。
“師父,我們這是要回越析詔了嗎?你這幾天在做什麽?不是說好了帶我見世麵的,怎麽外出又不讓我同去?”
喀多靠著軟枕閉目養神,好像是睡著了,於贈又搖了他的手臂。
“師父去那個兵營做什麽?我們越析詔跟爨氏之間還隔著蒙巂詔呢,根本打不起來呀,師父為什麽對昆州的兵營如此上心?”
喀多仍舊閉著眼睛,和緩地道:“不能這樣想,你也知道我們越析詔和爨氏中間隔了蒙巂詔,所以,如果爨氏的軍隊有異動,如果姚州都督府對蒙巂詔下手,我們是不是要早做應對呢?”
於贈明顯對此並不感興趣。
“這個我知道,蒙巂詔在五十幾年前曾經叛唐,戰敗後將太子送往蒙舍詔為人質,不久前才得以歸國,叔父說蒙巂詔已經廢了,既然如此,姚州都督府沒必要對其下手呀。師父你不要蒙我!”
喀多也不想繼續這個話題:“阿贈你別晃我了,出去騎你的馬去,跟我老頭子一起坐車,丟人不丟人啊?”
“我才不喜歡坐車呢,搖得頭暈!我就是想跟師父說說話……師父,那天那個人,真的找不到他了嗎?你不是有看人的法術嗎,任何人看一眼就知道人家的前生今世、來龍去脈,你也看了他好幾眼了,到底看到些什麽,給我說說呀。”
“哪一天?哪個人?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誰,就是搶花苞那個人啊。”
“又來了又來了,又是他,每天顛來倒去追著我說,反反複複就是那個小子,就不煩嗎?”
“我很煩呀師父,就是因為很煩,才每天問你呀,可是你什麽也不講,到底那個人是誰?家在何處?師父你看到了沒有,趕緊告訴我呀!”
喀多坐起身,故意做出不耐煩的樣子,甩開抓著他胳膊的於贈。
“說了多少次了,沒有看出來,你師父我看不出來!”
於贈皺著眉,撅起嘴,哼了一聲道:“師父你騙人!你居然騙我!都說你是雪域最強的、第一的、頂尖的師,看穿過多少人,誰不知道你有這個神通,甚至好多人因此躲著你,怎麽可能看不出來他的來曆,你是故意不告訴我!”
喀多本想再堅持一下惱怒的表情,看於贈黑亮亮的眼睛似乎有了一層水霧,無可奈何地笑了。
“你這孩子真是被寵壞了,怎麽跟為師說話呢,沒大沒小的,我是真的沒有看透他,而且……哎呀別那副樣子了,那孩子以後能遇到的,肯定還會遇見的。”
於贈瞬間瞪大眼睛,驚喜地撲過去,又拽住喀多的手臂:“那是什麽時候?什麽時候能再見到他?”
喀多輕拍著他的手:“出去騎馬去,快去騎你的馬,該遇見的時候就會遇見了,乖乖的,相信師父。”
“師父你占卜一下吧,看看下次遇見是什麽時候,求求你了……”
初春的高原,晴空萬裏。
烈日烤得行人汗流浹背,帶著寒意的春風又讓人打哆嗦,趕路大半天的隊伍必進一個驛站。
這裏是方圓十幾裏唯一的歇腳之處,大路旁兩座木樓相對,一座樓下拴了不少馬匹,樓邊的石階上坐了幾個旅人,正啃著幹糧休息;另一座樓下的馬圈空著,周圍也沒什麽人。
李大彪下馬四處查看了一番,才安排仆從們拴馬卸車,然後伺候著喀多和於贈下了車,徑直登上木樓休息。
一路的顛簸,於贈確實有些頭暈目眩,他無精打采地與喀多臨窗坐下,對茶博士熱情推薦的吃食沒什麽胃口,隻大聲吩咐手下:“快些煮茶,渴死了,我要喝熱熱的茶湯。”
喀多交代完需要的吃食,斜睨了於贈,笑道:“你這是話說多了,一路上你就沒停過嘴,別說你口渴,我的耳朵都聽渴了。”
於贈皺著眉,可憐巴巴央求道:“所以師父就卜卦吧,好不好?行不行?”
“你的問題一個接一個,囉囉嗦嗦沒完沒了,卜卦也算不明白的。”
於贈想了想,好像確實想問的太多了,每個問題都很重要,都想馬上知道答案,他將胳膊伏在案幾上托住下巴,仿佛脖頸支撐不住腦袋了,視線也低垂下去,目無焦距,有氣無力。
喀多目光慈愛,想說點什麽,又忍住了。
這孩子是終於累了吧,終於厭倦了乏味的旅途吧,畢竟他還隻有十四歲,第一次接觸那麽多新鮮的人和新鮮的事。
這一趟帶於贈外出,是喀多要求的,他好不容易才說服了詔主波衝,還有於贈的父母,他想讓這個單純的孩子見見外麵的世界。
這個被嬌寵著養大的王子,第一次離開越析詔,離開賓居城,甚至是第一次沒有父母或叔父陪伴離開王宮。
起初的十幾天,他歡快得像是出籠的小鳥,好奇於見到的一切,永遠不知道疲倦。
王宮裏長大的孩子,沒有夥伴,沒有朋友,所以見到年齡相近的那個少年,參與那場搶花苞,才會那樣興奮,以至於念念不忘吧。
想到這些,喀多盡力笑得溫和,勸慰道:“別著急阿贈,今年大唐有特使前來,要召見幾大詔主,還有部族酋長們,到時候,你會認識很多王子和豪族子弟,就能結交朋友……”
於贈並沒有預期的那樣欣喜,他隻抬眼看看喀多,噘著嘴悶聲道:“師父你別那個樣子,你像個笑眯眯的狐狸,一看就是在哄我。”
喀多抬手拍過去,罵道:“居然敢這樣說你的師父,為師要是老狐狸,那你應該也機靈一些啊,那天你自己怎麽不追著問那小子,讓他報上姓名,不說清楚就抓著他不放,像對付你師父這樣,嘮嘮叨叨問個不停,招架不住他肯定投降。”
於贈更加沮喪了:“哎喲師父,你不要說了,我也後悔死了,下次,下次遇到了,我肯定追上去,死死抓住他……可是,下次是什麽時候呀……”
車軲轆話又要開始了,喀多連忙止住,清了清嗓子道:“人生在世經常會有這樣的情形,如果是注定要認識的人,總是會再見麵的,甚至抬頭馬上就能看到。”
喀多說著,隨意地側頭看向窗外,大路上,兩匹馬正馳來,越來越近,馬上的一人正是那個少年……
怎麽會有這樣的巧合?喀多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再望,施千琅已經縱馬來到樓下。
喀多連忙推了於贈,一迭聲道:“快快快,來了來了,那小子,就是那小子!”
起初於贈以為是師父逗自己,卻見喀多站起身看著樓下,李大彪和幾個侍衛也驚訝地望向窗外,還議論道:“師神了,說馬上看到就真的看到了……”
於贈躥起來,撲到窗邊,果然看到施千琅下了馬,把韁繩交給身後的隨從,站在路邊猶豫著上哪邊的木樓。
像是有什麽堵住了於贈的胸口,他想大喊一聲,又不知道應該喊什麽。
不知道他的名字,喊他什麽呢?不稱呼就直接打招呼會不會唐突了呢?不喊就直接去拉住他會不會冒失了呢?
於贈胡亂想著,轉身跑下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