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夢中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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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焰滾滾,天空被火光染得血紅,灼熱的氣浪席卷而來,炙烤著拚死搏殺的人們。
黑沉沉的烏雲翻滾著低低壓下,人們被困在血紅與暗黑之間,無力解脫。
殘垣斷壁的城牆邊,一名白袍少年橫刀立馬。
他俊朗的麵龐被血汙沾染,眼中布滿了血絲,那雙潭是清澈的,又是深邃的,一絲悲涼從眼底閃過,很快被映入眸中的煙塵遮蓋。
他看起來已經疲憊不堪,仍舊對威壓而至的鐵甲重騎微微一笑,那笑容如星辰般璀璨,卻透出讓人心悸的寂寥和哀傷。
下一刻,他被團團圍住,呼喝聲、廝殺聲、兵器的撞擊聲不絕於耳,他的身影在重甲武士的圍剿中時隱時現,白色的衣袍逐漸被血汙浸染,原本顯眼的白色,漸漸隱沒在濃烈的血色中……
一名武士舉起沉重的大刀,疾速向他劈去,眼看他避無可避……
施千琅聽到自己的驚呼:“不要啊!”
喊聲真切地傳入施千琅的耳中,他猛地驚醒過來……
原來,這是做了一個夢。
夜風呼嘯,施千琅慢慢坐起身,抬手抹了抹額頭上密密的汗珠,發現鼻子發酸,臉上居然還有淚水。
隻是個夢而已,施千琅反複告訴自己,這隻是個夢。
然而,那少年的眼睛真切地就在眼前,那微微蹙眉看過來的一雙眼睛,像無辜的小狗,又像是受驚嚇的小鹿,那樣無助,那樣委屈。
施千琅的五髒六腑仿佛都被撕扯著,他將手按住狂跳的胸口,大口地喘息著,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夢境清晰得如同親眼所見,這是怎麽回事?
那個陷入險境的少年,他是誰呢?如此在乎他的生死,他是自己的至親嗎?又或者……那恐怖的戰亂,是自己曾經的經曆嗎?
少年的臉龐在腦海中晃來晃去,施千琅摸了摸自己的麵頰,突然有個想法,那人莫不是自己吧?
他仔細摸了摸鼻子,感覺自己這個鼻子盡管挺直,但似乎纖細了一點,沒有那少年的鼻子高挺。他又拍了拍麵頰,似乎夢中看到的那張臉更瘦削一些,骨骼更硬朗。
自己長什麽樣子要靠猜,施千琅無聲地笑了,盤算著是不是去水缸前照一照。
施千琅再無睡意,他穿好了衣袍,靜靜打坐了一陣,將陸仙翁教的心法試著練了一遍,將狂亂的心跳漸漸平複下來。
陸仙翁說這個心法可以屏蔽外界的刺激,施千琅回憶著要訣,又練了一遍,仔細感受了一下,也許是練習得還不夠吧,席卷而過的喧囂聲和氣味絲毫沒有減弱,不過,似乎確實沒有那麽頭暈了。
施千琅心中驚喜,又重複一次。
此時屋子外麵的響動聲多了起來,還聽到了有人走動說話。天亮了。
這個早晨似乎與往日不同,施千琅走出房門,發現所有人看到他時,都立刻露出一個由衷的笑臉,然後殷勤地過來打招呼,不僅對他笑嘻嘻,還問長問短。
這讓他有些不自在了,隻得又折身返回屋內。
陸仙翁早已起床了,見施千琅立在門邊發愣,喚他去自己房中一同用餐。
送早餐進來的仆役,也同樣對施千琅熱情微笑,端給他的麵湯上,還有一枚煎蛋。
施千琅有些不自在了,大家如此待他,是認為昨日是他救了陸仙翁嗎?這讓他很不好意思,護住陸仙翁完全是本能的反應,很自然的一個舉動,怎麽可以因此就受到優待呢。
見他局促的樣子,陸仙翁邊打趣邊笑道:“你連最毒的烏曼蛇都能毒死呀,你現在可是最威風了。”
積善也笑著說:“師父是逗你呢,他們的確是被你的神力折服,認為你是有天神偏袒的神人。不過,最主要的是,你不顧自己的性命救師父,這樣的勇氣更令人欽佩,昨天如果你真的中毒不治,大家會給你建廟的。”
施千琅心裏一暖,他找不到合適的言辭表達,就隻能連忙擺手。
陸仙翁放下筷子,一臉認真地道:“等回到大厘城,這件事肯定會傳揚開去,到時候會有不少人想見你一麵,慕名而來的人當中,很多是遇到了麻煩來相求的,比如打冤家落了下風、田地鬧鼠害、家裏孩子夜啼不止……”
“啊?!”施千琅吃驚得長大了嘴巴。
陸仙翁哈哈笑了,接著解釋:“這些人都心思單純,崇拜英雄,渴望接觸異能者,他們不會有什麽壞心眼,想法都很單純,到時候你得耐著性子對待了。”
“哎,對了,那得收他們的錢……”積善來了精神。
“收錢多不好啊……不過,可以賣補湯或者藥膏……積善啊,你就不用跟著我學習了,怪累的,你就幫忙賣補湯和藥膏賺錢吧。”陸仙翁表情嚴肅,說出來的話卻是在玩笑。
積善很熟悉師父的脾氣,也一臉鄭重道:“不耽誤,不耽誤,弟子可以一邊學習,一邊賺錢的,師父不用心疼我。”
陸仙翁揚手作勢要打他,施千琅也在他們的玩笑中,把簡單的麵湯吃得有滋有味。
此刻的大厘城的西門,幾騎駿馬疾馳出城。
陰霾了幾日的天空終於放晴,陽光無遮無攔照耀下來。
原野裏萌發新芽的綠,土地岩石裸露出的紅,碧空潔淨無染的藍,一切都清晰直接地熾烈著,更讓於贈莫名地心慌意亂。
他勒住韁繩,粗黑的眉毛緊擰在一起,俊朗的麵龐耷拉著,不情願地問:“師父,咱們到底要去哪裏?”
原本他以為,不用與叔父一同回賓居城,可以留在師父身邊,就是繼續留在大厘城裏,沒想到叔父剛啟程,師父也帶著他出城了。
於贈回身再次看向大厘城,青灰色的城牆遠遠隱沒在樹影裏,他的心中又是一陣慌亂。
離開之後,還能再見到那個人嗎?到底怎樣才能找到他?
“你這孩子趕緊跟上!”喀多的聲音傳來,打斷了於贈的思緒。
於贈催馬上前,又問道:“師父,咱們急急忙忙的,這是要去哪裏?”
“別問那麽多了,為師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去辦。你也聽到詔主說了,讓你曆練曆練,好好長長見識,你就跟著看吧,不明白的留到以後再告訴你。”
“我也沒有什麽好問的,我就是想知道,大厘城我們還會回來嗎師父……”
“……”
“辦完事我們會再回大厘城,對吧師父?”
“……”
“師父,我們的行李都在驛館裏,還有幾本重要的書,還有你那個裝法器的箱籠,這些要緊東西全都沒有帶,所以我們肯定要再回來的吧?”
喀多不答他的話,打馬向前,頭也沒回,隻是大聲道:“那些東西你就不需要操心了,我已經吩咐人收拾好,明日詔主啟程就會帶上。”
“啊?”於贈似乎很不情願,他不甘心地又問:“我們往這個方向走,那辦完事後回賓居城也得先到大厘城的,是不是呀師父?”
緊隨在於贈身側的李大彪忍不住了,插話道:“少主,奴下已經安排了三個得力的侍衛留下,也與驛館的管事招呼過了,他們會繼續找人的,你就放心吧。”
緊隨其後的曾三也大聲道:“對呀對呀,少主不必掛心,咱們找了這樣久都沒有消息,說明那位肯定好好的呢,那個仵作我也打點過了,有什麽意外他早就來報信了,別擔心。”
“你們交代了沒有,找到有重賞……”
“交代過了,少主放心吧。”
“要悄悄的找,不能大張旗鼓,太多人知道我們在找他,可能會對他不利,這點很要緊,你們囑咐了沒有?”
“奴下們都知道了,除了開始那兩天太心急,後來我們就都是暗中查了,不會太顯眼的。”
聽到了主仆幾人的對話,喀多回頭斜了他們一眼:“阿贈啊,你得收收心了,別成天惦記青樓女子!”
“誰說我惦記青樓女子了,我沒有……師父,我都解釋多少次了,你聽沒聽到呀?我那天去青樓實際上不是去青樓,我是去找人……哎呀,我找的人不是裏麵的人……你有沒有聽我說,師父,這個事情怎麽就沒人認真聽我說完呢……師父等等我啊,聽我解釋……”
一陣春風刮過,零碎的話語隱沒在呼嘯的風聲和馬蹄聲裏,漸漸向宏圭山而去……
於贈和他的手下們確實想得簡單了,那樣滿城尋人,怎麽可能不被人察覺。
就連住在城外的阿依紮都聽說了。
此時,身著禮服的阿依紮與一位華服年輕人剛離開聖元寺,正策馬緩緩向城內而去。
那青年二十不到,高大英武,正是蒙舍詔主皮邏閣的養子覺鳳。
這一日,鄧賧詔主銘珞在宮中設宴,宴請各詔詔主。
不過,越析詔主波衝和浪穹詔主豐時已經啟程離開,隻有蒙舍詔主皮邏閣和施浪詔主施千望出席宴會。
若不論國事,這兩位詔主與銘珞都是親戚,於是皮邏閣命養子覺鳳去聖元寺,把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阿依紮也接來,將國宴變成家宴。
覺鳳五年前與施千琅一同前往長安學習,不久前歸來後,立刻就陪同養父皮邏閣來大厘城。
他的身世複雜,不僅是蒙舍詔主皮邏閣的養子,也是上代詔主炎閣的外孫,還是鄧賧詔主銘珞的親弟弟,身負兩大詔國王室的血統,從小受兩大王室加倍的嗬護。
再加上,他的生父鄧賧詔豐銘王威名顯赫,更使他得到了其他詔國和部落的擁戴,身份尊貴又特殊。
覺鳳年長阿依紮兩歲,從輩分上說,阿依紮卻是他的姑姑。他們今天隻是第二次見麵。
也許都是從記事起就沒有見過親生父母,相似的身世使他們之間多了一份理解和憐惜,交談也更直接、自然。
自從阿依紮將施千琅送到陸仙翁處治療後,就開始調查發生在倚紅閣的這樁怪事,並與覺鳳見麵談了此事。
那一日,阿依紮是在驛館門外遇到的傳信人,看到那張轉給覺鳳的紙條,紙條上說倚紅閣的教習吳娘子知道鐸鞘劍的下落,她才會貿然前往。
因此,寫這張便條的人,其實是想讓覺鳳前往倚紅閣。
奇怪的是,覺鳳對此不僅完全不知情,也想象不出有什麽人會這樣做,甚至不清楚鐸鞘劍的來龍去脈。
不僅如此,調查幾天後阿依紮發現,涉及這件事的各方都處於相同的迷糊狀態。
倚紅閣方麵隻知道走失了兩個樂師和一個客人,其中一個小樂手還死在鐵匠鋪裏,而另一個教習樂師吳娘子和客人失蹤了,不知道緣由;
鐵匠鋪裏死了鐵匠的老婆、倚紅閣的小樂手,還有一個身份不明的青年,而那個吳娘子和鐵匠沒有了蹤影,不知道緣由;
當日傳遞字條邀請覺鳳的幕後之人沒有線索,此舉不知道緣由;
被救的那位少年,很有可能就是倚紅閣失蹤的那個客人,不知道他是誰,為何受傷不知道緣由;
更奇怪的是,越析詔的王子於贈在滿城找人,而且是僅憑模糊的特征搜尋,很可能找的就是受傷的少年,可是也不知道具體緣由……
在亂哄哄的局麵中,涉及到了好幾個詔國了,卻再沒有出現過鐸鞘劍的名字。
整件事看起來跟鐸鞘劍並無關係,更像是一場陰謀中出現了紕漏,繼而導致整個亂局,那麽,始作俑者最初的動機和目標是什麽呢?阿依紮實在想不清楚。
她將知道的情況對覺鳳和盤托出,這也沒什麽好保密的,多一個人幫忙分析,或許還多有一分助力。
覺鳳認真聽了阿依紮的講述,半晌才道:“現在蒙舍詔日益強大,已經成為眾矢之的,這些事情正好發生在父親與各詔王商談期間,確實很可能是刻意安排的。”
阿依紮皺著眉思忖片刻,問道:“你認為這隻是有人在胡亂挑起事端,讓各詔國之間彼此猜忌,這些事件本身沒有實際意義嗎?”
覺鳳點頭道:“如果鐸鞘劍真的重現了,手握此劍的人完全沒有必要挑動各詔注意,如果是有人得知此劍下落,那更不會將消息傳出來。”
他隨即又笑了:“幸虧姑姑在我之前看到那個紙條,否則我當日去了倚紅閣,粘上這些事情,還不知道父親和我兄長銘珞王有多麻煩呢。”
阿依紮歎了口氣,道:“是啊,人人都知道倚紅閣是浪穹詔的產業,豐時王又生性多疑,搞不好還以為是我們故意向他挑釁呢。我也是欠考慮了,明知道沒有密封的一張紙條很蹊蹺,卻被上麵的內容惹得亂了心神……”
“姑姑不用多想了,這件事最終沒有與蒙舍詔扯上關係,幕後之人是失算了,至於真相,慢慢就會浮出水麵的。”
“也隻能如此了。”
兩個人說話間進了大厘城的上北門,兩隊護衛不遠不近跟在身後,一路向位於城西的別宮而去。
突然,一匹馬疾馳而來,遠遠就對覺鳳大喊:“少主,快快快,主上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