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完美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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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麽搞出那樣大動靜當街刺殺,最終還是失敗了呢?你們是真的想了結兩位詔王的性命,還是隻想著惹惹亂子?我簡直不明白。”

    火把搖曳的昏黃亮光裏,赤格的笑臉上陰影晃動,令他俊美的五官有些扭曲,甚至有些猙獰。

    施戈皮心下一驚,隨即略帶遺憾道:“如果第一擊就殺了皮邏閣,他們兩人合力再對付施千望完全沒問題,沒想到當天皮邏閣的馬車是空的……”

    “看到沒有,既然不能夠確保萬無一失,盲目行動隻會損失自己的力量。”

    施戈皮有點坐不住了,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才發現是茶盞是空的,幹咳兩聲放下茶盞後,喃喃道:“很多情況無法預先想到……”

    赤格不理會他的辯解,繼續和緩地說:“鄧賧詔的迎春宴,你們利用早已安排進宮的幻劇班子,打算趁著表演的機會,縱火燒起現場,最好火油蔓延,大火控製不住,燒了行宮,燒死銘珞王和柏節夫人……這個如意算盤很不錯,但是,結果又如何呢。”

    施戈皮忙解釋:“我們也沒有想到珞典那個小子非要先看噴火,準備好的火油都還沒有運上舞台……另外,吳娘子的火炮彈隻要投入火盆就能瞬間炸裂,火星也能燃起帳篷,結果阿依紮那個死丫頭……”

    “計劃確實很宏偉,可惜漏洞百出,一個演出順序的小小調整,就能讓你們陷入被動,讓計劃失敗,什麽火炮彈,什麽毒藥都是徒勞,白白毀了之前多年的努力,得不償失啊!”

    施戈皮一疊聲道:“沒錯,沒錯,大神官說得十分在理。”

    “我還要問,迎春宴上殺了那些王室貴胄孩子們,又能如何?鄧賧詔後麵有浪穹詔豐時王,還有蒙舍詔歸義王和覺鳳郎,當天去的貴族子弟全死了,鄧賧詔王室絕了,戈皮王你也占不到便宜,一旦被人從幕後挖出來,你將成為所有詔國和部族的公敵,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不知道你們做了幹什麽?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

    施戈皮心虛地低下頭,猶豫著說:“是石橋詔,矣川識王……我們詳細商量過……”

    當聽到施戈皮說,這一係列盲目又無用的計劃是出自石橋詔的詔主矣川識,赤格頓時大驚失色。

    “什麽?!”他漂亮的雙目幾乎冒火,“你居然受他唆使……他也真能豁得出去,他的養子也在現場,對了,戈皮王,你的獨子,你石和詔的世子皮烈君也在現場啊,你們兩位詔王真的是瘋了!”

    “我已經交代了吳娘子和幻劇班幾個功夫高的人,事情發動的第一時間就會救下他們的。”

    “可是你知道吳娘子差點把劇毒的攝魂草扔進火盆了嗎,要不是被阿依紮止住,在場的恐怕沒有人能逃掉!”

    施戈皮額角青筋跳了跳,也愣住了。

    赤格見狀放緩了語氣:“吳娘子對蒼洱各詔是有不共戴天的仇怨的,哪怕你扣著她的兒子,當她走投無路還有機會與幾大王室成員同歸於盡時,她絲毫不會猶豫,戈皮王如果要繼續用她,最好記住這一點!”

    施戈皮滿臉後怕的表情,猛地點頭。

    赤格貌似不經意地問:“我們之間的關係,矣川識他知道不知道?”

    “大神官放心,他不知道,大神官這些年對我的教導,我從來沒有對人提及過。”

    赤格微微緩了口氣:“戈皮王曾經有恩於我,所以很多事情,我雖然不讚成,不接受,但因為這份恩情而設身處地提供意見,這完全是出於我對戈皮王的敬重,外人是無法理解的。”

    施戈皮連忙說:“我知道的,大神官放心,其中的利害關係我很清楚,任何時候也不會央及大神官!”

    赤格放鬆了表情道:“這是自然,我信得過戈皮王。”

    施戈皮見他恢複了雲輕風淡的神情,試探著問:“所以,大神官剛才所言,完美的計劃是什麽?”

    赤格微微一笑:“哦,完美計劃啊……”他端起茶盞喝了一口,“這就是我的一個假想,胡思亂想的,做不得數,你千萬別當真,咱們就說笑玩玩。”

    見施戈皮滿眼期待,他緩緩道:“如果是我,這些亂七八糟的小動作我是不屑於去做的,不做則罷了,一擊就得成功。比如幾個月後,大唐使節就要到了,帶著長安那位聖人的封賞前來,代表著大唐的天威。六詔兩城三十七部族都要前往接待,聽說定了在白崖城附近的壩子裏修建參禮園。”

    “是的,也知會我們石和詔了,各詔的民夫和奴隸在春耕後就得派過去。”

    “這樣的場合,如果鄧賧詔的幻劇班子沒有出事,肯定會隨行前往表演助興,在表演中,出現事故導致著火、爆炸,不僅鄧賧詔要受到責罰,負責接待的蒙舍詔也脫不了幹係。根本不需要搞出人命,一段時間之內,蒙舍詔就別想再靠大唐做後台了,鄧賧詔也肯定很難全身而退,相互之間還會責備、遷怒……”

    施戈皮抑製不住震驚和懊悔的衝擊,張大了嘴巴,呆愣愣看著赤格。

    赤格繼續漫不經心地說:“幻劇班子沒有了,這個方案無法實施了,我們說說可能的狀況。比如說——我隻是舉例,單純隻是閑聊——假如,使節帶來了大批的禮品,各詔各部族一定也準備了很多禮品回贈,估計是幾個大帳篷都裝不下的好東西,這些代表雙方誠意的貴重物品,如果出了什麽閃失,如果恰好負責守衛的人是某位王子……”

    施戈皮一拍大腿,忽地站了起來,來回踱步,興奮道:“對,沒錯,確實如此,那種場合所有防衛都是盯著人,隻注意貴賓的安全,禮物反而不會特別重視的,總有可乘之機……這個真的可以好好計劃一下……”

    赤格見狀不再與他繼續這個話題,遞了一盞茶給激動的施戈皮,若無其事問道:“戈皮王與蒙誠節的舅舅,大酋長多珈頭領是不是私下有來往?”

    施戈皮並不隱瞞,幹脆地答道:“是的,我與多珈交情不錯,我也承諾協助誠節郎取代皮邏閣。”

    赤格沉吟著點了點頭,鄭重地提醒道:“今日我們所談及的一切,以及接下來戈皮王製定的計劃,萬萬不可對任何人提及,特別是矣川識和多珈。永遠記住,利益相關的人,可以結盟,但不能毫無保留。”

    施戈皮連連稱是,眼中滿是感激,赤格心中卻是一陣悵然,自己苦心經營這麽多年,一心一意想要將施戈皮扶持起來,借助他去完成自己的大目標,沒想到,他卻是如此愚蠢的人,不僅妄動攪亂了自己的計劃,還貼進去了那個鐵匠和那個幻劇班子。

    赤格想到這裏,又是一陣胸悶,好不容易才強忍住要翻臉攆人的衝動,長出一口氣,竭力平靜地問道:“施千琅王子現在就在大厘城內的聚緣堂裏,對施家的這位二郎,戈皮王打算如何對待?”

    施戈皮有些意外:“哦?吳娘子的毒鏢居然被陸仙翁解了?這個老頭還真不簡單呢。不過,這孩子還是不能留,誰知道他當日看到了什麽,每次看我的神情總是怪怪的,我不踏實。”

    “所以,那一日,就在蜈蚣陳放毒之後,你的手下親自帶人去殺了施白千夫婦之後,詔王你有沒有又回去過現場?”

    施戈皮愣了愣,抬手摸了摸下顎處的短須,猶豫著道:“那個,我那時是尋找鐸鞘劍心切,我那兄長施白千很講信用,既然望苴的人與他約定,用那柄劍和寶藏換取逃離的通道,望苴殘部被他窩藏了起來,那劍和寶藏就一定是在他手裏,可是他不肯給我……”

    “戈皮王隻需要回答我,你是不是回去過現場?”

    “是的,我隻是想去親自搜尋一下,不過,我真是沒有發現那小子,聽說他是被施千望從一個倒扣的木桶下找到的,誰知道他什麽時候鑽到那個木桶下的,不能保證他沒有看到我啊。”

    “如果看到了,他一個幼童,又能推斷出什麽呢?詔王啊,你還是自己太緊張了。過去了這麽多年,他如果看清楚了,早就會向他的兄長施千望說明了。”

    “反正我是不踏實,現在他又回來了,不能再放著不管。”

    “那萬一,他並沒有看到你,或者年幼無知,並不知道你和這件事的關聯呢?再盲目地去滅口,就不怕真的敗露嗎?”

    赤格耐著性子,感覺距離暴怒就一步之遙了。

    施戈皮沉吟片刻,點頭道:“大神官所說確實很有道理,我會仔細斟酌一下的。”

    “理應如此,如果可以,確實不要再輕易動手了。”

    黑暗中的交談持續到半夜,施戈皮才告辭離開。赤格將他送至前院,看著他帶著吳娘子和隨從們縱馬出了院子,這才轉回身。

    赤格皺著眉揉了揉發脹的額頭,前一刻還明朗的笑臉被收了起來,此時滿臉倦意,煩悶不堪。

    他拖著傷殘的病腿緩慢地向自己居住的屋子走去。

    沙渺緊跟在身後,低聲問:“施家二郎,他們打算如何處理?”

    赤格懶懶道:“估計還是會殺了他吧。那麽多年的執念,之前甚至想派人去長安行刺,真是瘋了!他是太心虛了,始終認為那孩子在現場看到了他……當年隻有四歲的孩子,能記得什麽?那孩子……那孩子自求多福吧。”

    赤格長長地歎了口氣,突然想到了什麽,扭頭對沙渺吩咐道:“派人去把那個劉孟達抓來,都出家了還在借刀殺人,這個禍害我想見見他。”

    外表看起來,天元壇隻有少數仆役和陳舊屋舍,大神官赤格不諳世事潛心修煉,實際上,他用大量的財物豢養了一支強大的力量,隻不過,赤格從不露麵指揮,一切交給心腹沙渺安排。

    沙渺接到指令忙答應了,又壓低聲音道:“施戈皮總是自作主張,又缺乏遠見和氣度,將來也難成大事,主人為何如此幫他?主人對銘珞王也是盡心竭力輔佐,但願你的好心不空付”。

    重重的鼻音傳來:“哼!好心?這片邪惡、肮髒的土地上,誰也不配得到我的好心!”

    大厘城並不宵禁,不過,夜深了,四處也都關門閉戶,街上沒有車馬和行人。城門處隻是認真核對出城的人,對於包裹了厚厚的頭巾,跟在施戈皮後麵打馬入城的吳娘子,卻是絲毫沒有留意。

    施戈皮一行疾馳進入石和詔的驛館,一名清瘦的男子攙扶施戈皮下了馬,此人是施戈皮的心腹董江。董江示意隨從們帶吳娘子下去安置,然後與施戈皮轉入跨院的書房。

    施戈皮等不及休息,立即將見到赤格後的種種情況,對董江和盤托出,並且囑咐道:“董統領啊,赤格此人還真的思維縝密,他所說的完美計劃,我們的確可以好好籌劃一番。”

    董江也點頭讚同,接著問道:“那,對施千琅,我們是不是應該盡快動手?”

    施戈皮搖搖頭,思忖片刻道:“他既然從長安回來了,機會就多了,你去安排吧,盡可能隱秘些,不要用我們的人動手,花點錢找人來做吧。”

    “那吳娘子呢,詔主打算怎麽安置她?放在大厘城太危險了。”

    施戈皮不以為然道:“她隻要不露麵,也不會被發現的,就讓她在城裏躲一段時間,幾個月後直接去白崖城吧,迎接大唐使臣,要做的事情很多呢。”

    董江立刻答應了,隨即又忍不住感慨道:“大神官可惜執掌了神壇,若能為我石和詔所用,一定能成為主上的左膀右臂!”

    施戈皮側過頭,臉上是誌得意滿、胸有成竹的神情,嘴角卻牽出一個輕蔑的笑:“讓個出身不明的瘸子身居朝堂高位?啐,董統領你在想什麽呢!”

    窗外撲簌簌有細雨飄落,將主仆二人的對話隱沒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