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大漏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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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誠禹沒有猜錯,一個時辰之後,趙十三就又來到了客棧。

    眼看一宗大交易要促成了,馬上就能拿到好處費,趙十三難掩滿臉的喜色,一見麵他就笑著道:“行了,四先生傳信來了,可以帶二位去看貨,李五郎和四先生先行一步,我來接二位進山。”

    “進山?”誠禹漫不經心地問,“是清水朗山吧,地方很遠嗎?”

    既然能夠帶他們進山,趙十三也不隱瞞了:“是在清水朗山裏,不算太遠,騎馬再步行,兩個時辰肯定能到了。”

    誠禹和珞典不再多問,跟隨趙十三下樓,牽了馬就走。

    三蔥早就等在客棧外不遠處的巷道裏,遠遠隨著他們一道出了鎮子。

    幾人一路向西疾馳,過了鳳羽河後,又跑了半個時辰,從大道拐入山間小路,順著一條山澗邊的崎嶇山道,進入了清水朗山。

    山大林密,遮天蔽日,馬在林間緩慢穿行,一直走到山澗的盡頭。

    前方似乎沒有路了,他們牽馬緊貼山崖又走了一個時辰,這才看到叢林間有個木棚,兩名持刀大漢站在棚子外。

    走近才看清,此處原來是個馬棚,棚內栓了二十幾匹馬,良莠不齊,看來與他們見麵的少說也有二十幾人了。

    那兩名大漢招呼著他們拴好了馬,拿了兩條黑布過來,要給誠禹和珞典蒙上眼睛。

    誠禹抬手攔住:“深山密林的,要不是有人帶路,我們方向都找不到,蒙眼幹嘛,這樣不信任我們,也沒必要打交道了。”

    他說著就去解馬韁繩,對趙十三道:“對不住啊十三郎,勞煩你帶我們回去吧,來到這種地方還要蒙眼睛,等一下說不準綁了我們呢,太危險了,這個錢我們不賺了。”

    趙十三為難地把那兩個大漢拉到一邊,低聲交涉了一通。那兩人不時打量誠禹和珞典,猶豫了一陣之後,取出一隻口笛放到唇邊,咿咿嗚嗚吹了一串調子。

    不一會兒,遠處傳來幾聲笛音,應該是回複了。兩名大漢聽完相互對視一眼,收起了黑布,同意不蒙眼睛帶他們過去。

    接下來的路更加難走,時而向上攀爬,時而向下滑落,在濃密的叢林中艱難穿行,終於才在密林中看到了幾座木樓。

    誠禹和珞典還來不及看清楚周圍的情況,就被帶入其中一座木樓上。

    四麵釘滿獸皮的屋子裏,火塘邊擠擠挨挨圍坐了十幾個人,其中有他們一早見過的四先生,還有一臉諂媚的李五郎。

    誠禹和珞典進入後,滿屋子的人都盯住他們,從上到下反複打量。

    誠禹也毫不回避地打量眾人,相互沉默著看了一陣,李五郎才起身幹笑著道:“我來為兩位小郎君引見頭人,這位就是能讓你們發大財的貴人。”

    順著李五郎示意的方向看去,人群裏一個瘦小的老頭正端起一碗酒,喝了一口之後遞給身旁的人,示意傳給誠禹。

    誠禹接過酒碗一飲而盡,大喇喇抱拳道:“幸會了!我們也是能給頭人帶來財富的人。”

    那瘦老頭點點頭:“那就不要跟我討價還價。”

    誠禹問:“頭人說的是鹽嗎?高低多少也得開個價吧。”

    瘦老頭招手讓誠禹過去,伸過皮袍的寬袖子,誠禹將手探進去,兩人在袖子中交涉了一陣,誠禹點頭表示同意。

    瘦老頭滿意地露出笑容,兩人又詳細商議了交易方式,約定誠禹他們先付定金,同時在大厘城準備好糧食,等鹽運送到銀生城驗貨之後,大厘城這邊交足糧食,銀生城那邊給鹽。

    誠禹不放心地問:“鹽巴要從此處送至銀生城,那麽多關卡,到底行不行啊?”

    四先生在一旁道:“這沒有問題,我們順著清水朗山下去,走蒼山的西側,道路雖然很難走,但是非常穩妥。”

    誠禹又問:“說了半天,第一次交易,你們到底能夠拿出多少鹽?”

    瘦老頭抓過誠禹的手,在袖中一陣比劃,誠禹驚訝道:“居然有這麽多,不可能吧?”

    瘦老頭有些得意洋洋:“怎麽?這點就嫌多了?”

    誠禹笑了:“我們當然希望越多越好了,隻是不信你們會有這樣多的貨,難不成你們是有鹽井嗎?”

    瘦老頭驕傲地點了點頭,大聲道:“是啊,我們就是有鹽井。”

    此言一出,滿屋子的人都無比自得地哈哈大笑起來。

    那時候在蒼洱地區鹽井並不多,大鹽井就更少了。規模大的隻有越析詔的龍怯井、蒙巂詔的狼井、浪穹詔的若耶井、施浪詔的彌沙井。

    蒙舍詔境內原本沒有鹽礦,多年來為此很是受製於人,直到納入了望苴之地,占據了高軒井,缺鹽的問題才稍微緩解。

    而鄧賧詔人口最多,卻隻有規模不大的諾鄧井和北坡井,正因為這樣,鄧賧詔隻能壟斷開采,並且采用食鹽配給的辦法,保障境內需求。

    北坡井就在清水朗山的西側,乳白的鹵水從山石中流出,匯聚成一丈見方的鹵水井。

    鹽井有軍士時刻把守,每日役工背走多少鹵水都記錄在冊,包括損耗、抽頭等都如實登記,產出的鹽全部入庫,每個環節有具體的管事負責,並且多人核對,簡直比淘金場都嚴密。

    最近一年多以來,泉眼流出的鹵水忽然少了,鹽井的水位下降了很多。

    眼看著原來嘩嘩流淌的鹵水成了無聲細流,管事們都心急如焚,在井口周圍探查過很多次,恨不能每塊石頭都翻開看過,仍舊一無所獲,找不出原因。

    有人說是因為雨水少了,有人說是因為神靈不喜,甚至還為此請了各路的神官、道士、和尚、術士,做了各式各樣的道場法事,結果都不管用。

    其實,真正的原因很簡單,在北坡井所處的大山背麵,有人用三年的時間挖了地道,一直通到了鹵水所在位置,並且用特別粗大的竹筒節節相通,將鹵水分流引走了。

    那個地道的洞口藏於溶洞深處,引水管道密閉地埋在地下,神不知鬼不覺就把鹵水引到了大山深處的密林中……

    誠禹和珞典自然不知道這個底細,當聽到瘦老頭說他們自己有鹽井,不由駭然,相互對視了一眼,差點沒有控製住表情。

    那老頭對他們驚訝神情很滿意,他得意地再次強調:“我們有鹽井,賣給你們的鹽巴是我們自己產的。”

    誠禹笑了:“頭人是把我們當作小孩子了吧,欺負我們遠道而來不明情況。鄧賧詔內鹽井罕有,為此連私下買賣都不允許,如果發現了鹽井豈不是立刻就收歸官有了,怎麽可能讓頭人獨占呢?”

    瘦老頭聽他這樣說也不氣惱,露出了更加得意的笑容:“事在人為,隻要我牙薑想做的事情,就沒有做不成的。”

    牙薑這個名字傳入誠禹和珞典的耳中,猶如打了一個大炸雷,驚得他們強忍住才沒有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原來,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瘦小老頭,竟然就是有名的匪首牙薑!

    據說此人原本居住在烏蒙山,因為與其他部族起衝突,殺了對方頭人全家,逃跑中又殺了幾名大唐官兵,一路流竄到了蒼洱地區。

    由於他心狠手辣,又有頭腦,很快糾集了一群悍匪,形成了不小的勢力。

    起初他們隻是在山道邊搶劫商隊,後來發展為進村劫掠,搶劫殺人無惡不作,而且到處流竄。

    鄧賧詔和浪穹詔聯手清剿多次,消滅了不少手下匪徒,卻一直無法抓住匪首牙薑。

    最近兩年牙薑率殘部忽然沉寂了,很多人判斷他去了其他地界,甚至有傳說他已經死了,沒想到他居然在清水朗山落了腳,而且還做起了製販私鹽的行當。

    進山之前,誠禹和珞典一直以為要見的隻是私鹽販子,很可能是與北坡井管事或者守軍勾結,截留下部分鹽巴來私售,完全沒料到會遇到牙薑。

    這就好像是抓著狗尾巴卻扯出頭惡狼,一時間令人猝不及防。

    誠禹挪動身體,下意識地將珞典擋在自己身後。

    他裝作從來沒有聽說過牙薑的名號,繼續質疑道:“我隻知道這附近有北坡井,怎麽可能新開出鹽井,頭人可不要騙我們,大家都是求財,即使不做鹽巴買賣,也可以做點其它的生意,我們的本金放在大厘城,很充足的,可以合夥在大厘城開間賭場,我們出資……”

    牙薑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戒備,他看著眼前兩個明朗的少年,似乎已經看到了亮閃閃的金銀。

    自從盜取鹵水成功,並且製出了鹽,還有了穩定的產量後,如何才能安全、持續地售出成了一個難題。

    做盜匪是牙薑和手下們擅長的,建立一條可靠的銷貨渠道卻著實不易,買家不僅要可靠,還要有足夠的實力。

    而實力雄厚,又願意做這類交易的,在鄧賧詔境內實在是找不到,過路的客商又不可靠,曾經有過幾次機會,因為對方太精明,價格又無法談攏。

    眼看鹵水源源不斷,鹽巴越製越多,卻不能盡快換成錢,牙薑都愁壞了。

    現在居然跟南罕部的子弟搭上了關係,而且還是兩個急於求成的孩子,據說他們為了在家族中展現能力,對交易十分重視,這樣一來,貨源的信息他們不會對外泄露,價格和其他條件也肯定不會太計較,實在是最合適的買家了。

    牙薑滿心歡喜,不動聲色地眯著眼睛聽誠禹長篇大論了一通,才一拍大腿站了起來,吩咐手下道:“帶這兩個小郎君去見見世麵,讓他們看看我們的鹽場。”

    周圍的匪徒發出一陣笑聲,哄笑中誠禹回頭看了珞典,眼裏掠過不安。

    珞典知道誠禹擔心什麽,如果這群殺人不眨眼的悍匪得知自己的身份,後果的確不堪設想。

    珞典平靜地對誠禹閉了閉眼,伸手抓住誠禹的胳膊,拇指用力按了按,示意他放鬆。

    兩個人卻都放鬆不下來,他們暗自深吸一口氣,跟隨幾名悍匪下了樓,朝叢林深處走去。

    小道狹窄,眾人魚貫通行,誠禹放慢腳步,讓珞典走到自己身前,他湊近珞典的耳邊,低聲說:“緊跟著我,一步也不能離開。”

    珞典輕輕答應了:“好。”他手扶劍柄,嘴角牽動,竟然露出個罕有的微笑。

    誠禹被他的笑嚇了一跳,平時冷若冰霜的珞典,這種時候倒笑了,難道真的信任自己能護他周全嗎?當然,自己拚死也得護住了他,隻是動起手來,能不能對付得了這幾個匪徒……帶著他怎麽逃跑才最快……三蔥到底有沒有跟到這裏來……

    誠禹的心裏一片混亂,緊盯著珞典,一路向山坳處走去。

    他們穿過茂密的樹林,爬上一道亂石崗,前方陣陣黑煙騰起,周圍一片灰蒙蒙,空氣中滿是樹木燃燒的氣味。

    匪徒將他們帶到一處山崖邊,也不多說什麽,隨手一指……

    隻見山崖下有個兩丈多高的溶洞口,洞內隱約有個大水池,幾根粗大的竹筒從水池上方的石壁探出來,將灰白色的鹵水源源不斷注入池中。

    池中浸泡著很多木頭,泡透了的木頭被拖上來,放到一旁的空場上晾曬,曬幹後的運去燒製。

    群山環繞的一片凹地上,一座座炭爐正在燃燒,火光衝天,濃煙彌漫。燒成了碳的木柴從爐子裏拉出來,堆進一個巨大的棚子裏,那裏碼放著大堆大堆的木炭,正有人拿了鏟刀和木匣,將木炭上的白色鹽霜鏟下來。

    當頂的陽光從山峰中間照射下來,穿過密密匝匝的參天大樹,將煙塵投射得更加清晰,誠禹忍不住用肩碰了碰珞典,珞典側頭看過來,震驚之色盈滿眼底。

    這樣規模龐大又如此隱蔽的鹽場,誠禹和珞典都從未見過,甚至無法想象如此驚人的場麵。

    他們難以控製地瞪大了眼睛,相互都會意,接下來他們必須趕緊、立刻、馬上離開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