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是福是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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覺鳳將施千琅堵住,直接問他那枚耳墜的主人是誰,這真是個讓人措手不及的狀況。
施千琅躊躇了,他扶了扶額,一時也不知道應該如何應付覺鳳。
如果說不知道,去到浪穹城後,總不可能藏起葉楠,壽宴上很可能還是會撞見;如果直說那就是我的妹妹,又太草率了,他都能想到覺鳳會如何死纏爛打,說不定立刻就要求見麵,歸還耳墜之類的借口都是現成的。
一息之間,施千琅將各種可能性全都想了一遍,實在沒有妥當的對策。除了感覺為難,他還覺得隱隱的不安,不願意葉楠與覺鳳牽扯上什麽關係,至於為什麽不願意,一時也說不清楚,總之就是不樂意、不舒服、不情願。
覺鳳哪裏能想到這麽多,他眼巴巴地盯著施千琅,見他一臉意味不明,卻沒有矢口否認,心裏一動,伸手就拉住施千琅的胳膊。
“千琅你不要多想啊,我沒有旁的意思,我是說,我肯定不會行為不端,我當然不是那種人,千琅你是知道的,我的為人你很清楚,我隻是……隻是想知道這位小娘子到底是誰,她心地又好,功夫也很有些根基,還那麽漂亮……不是,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就是說我從未見過如此……如此……”
覺鳳著急地解釋著,越說越亂,施千琅甩開他的手,忍不住打斷道:“你先讓我去後麵問問……等我問一問再說。”
說著他再一次將手伸向覺鳳握著的耳墜,覺鳳連忙後退一步,幹脆地把耳墜塞回懷裏,一副打定主意不給他的架勢。
施千琅隻得抬起那隻手擺了擺,快步離開,身後傳來覺鳳的央求聲:“問到了立刻差人給我傳個話啊,那個……就隻要告知名字就好……耳墜我肯定會還給她……”
施千琅急匆匆闖進葉楠居住的院子,侍女們都嚇了一跳,還來不及通報,施千琅就徑直進了正房。
葉楠也聽到了動靜,連忙迎上前來,她美麗的大眼睛睜得圓圓的,長睫毛忽閃著,飽滿而小巧的嘴唇因為驚訝而微張,燈影下顯得緊張又無助。
施千琅沉沉歎了口氣,自己的妹妹確實太耀眼了,難怪覺鳳瞟見半張臉就亂成那樣了。
他定了定神,屏退了屋內的侍女,思忖著如何開口,半晌才低聲問:“說吧,今天跑到街上,怎麽招惹到了覺鳳郎?”
葉楠聽到他這樣問,明顯吃了一驚,不知所措得小鹿一般,有點嬰兒肥的小臉漲得通紅,不安地問:“那個人,那個覺鳳郎……他是怎麽說的?他對阿兄說什麽了?”
“他把你的一隻耳墜給我看了,讓我查查是哪位侍女丟失的。”
“侍女?哦,對了,我那時候穿的是侍女的衣服。”
“所以到底怎麽回事?”
葉楠低頭偷偷瞄了瞄施千琅,見他麵色平靜,並沒有責備的意思,這才簡單講述了白天發生的事情,隻是隱去了胳膊受傷的細節。
施千琅聽完挑了挑眉:“就這樣?”
“就這樣,沒別的了。那位……我也沒有與他交談,也沒有任何其他舉動,就隻是這樣見到一麵而已。”
施千琅揉了揉眉心,吐了口氣,如釋重負道:“那就好。看他那個樣子,我還以為發生了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了,嚇我一跳。”
葉楠見他麵色和緩了,試探著問:“那位……他是什麽樣的人?”
“覺鳳郎嗎?哦,他是蒙舍詔的王子。”
“這個我知道,我是說,他會不會大嘴巴……”葉楠滿臉擔憂道:“萬一他對兄長和嫂嫂……還有祖母……對他們提起這件事,那以後他們又不肯帶我出門了!”
望著從小關在宮裏長大的妹妹,那緊張慌亂的樣子讓施千琅不由一陣心疼,他笑了笑寬慰道:“明天我會提醒他的,讓他別多嘴。”
“他要是,要是不聽阿兄的呢?”
“那,就隻得揍他一頓了。”
“阿兄你打得過他嗎?”
“不試試怎麽知道,要不然今晚我就去打了試試?”
“那還是先說,先勸勸他吧。”
“勸了不聽呢?”
“不聽阿兄再打,我們一起上,不信打不過他……”
兄妹倆的笑聲傳到院外,偷偷跟過來的覺鳳站在院門口,與堵著門的侍衛和侍女們相互瞪著眼睛。
他聽不清裏麵在說什麽,也不好判斷說笑的都有誰,但是在清朗的笑聲裏,他突然放鬆了下來,猶豫了一下,咬了咬牙,轉身離開了。
一陣夜風掠過,覺鳳的腦子也清醒了不少,不由搖著頭笑了。自己這一天,真的是瘋了。
他將手探進懷裏,輕輕摩挲那隻耳墜,剛剛平複的心又砰砰亂跳起來。
……長長的石階仿佛沒有盡頭,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緩步向上,虎皮紋飾的黑袍突顯出他的威儀,四周臣服者叩拜,山呼大詔王……
那人轉回身,卻是覺鳳,他的眼睛微眯,抬起手臂揮動,四下立刻安靜了,隻有他的聲音在天地間回蕩:“此後,蒼洱間隻有一個詔國……”
下一刻,漫天花瓣飛舞,葉楠站在梅樹下,一襲淺藍的衣裙,映襯著粉嫩的梅花……
雲煙氤氳中覺鳳走來,他們相視而笑。緊接著在他們的身後騰起了熊熊大火,火光吞噬一切,煙霧中什麽都看不清楚,混沌中一匹駿馬衝了出來,馬背上覺鳳把葉楠攏在身前,一同奔入夜色……
施千琅猛地驚醒,心髒狂跳不止,好半天都緩不過來。
夢境還清晰地在眼前,他大口喘著氣,將混亂的思緒平複,把自己慢慢拉回到現實中。
也許是白天胡思亂想得太多,才會做了這樣的夢吧,施千琅安慰著自己,但是同時,那說不清的不安感覺又襲上心頭。
為什麽會不安呢?窗欞隱約透進星光,施千琅盯著那微光,慢慢梳理。
覺鳳是鄧賧詔前代詔王的兒子,現在詔王的親弟弟,同時也是蒙舍詔前前代詔王的親外孫,現在詔王的養子。他出身高貴,接受良好教育,武藝超群,待人謙和大方,而且爽直磊落。
這樣的家世背景,加上英俊挺拔的外貌,說起來與葉楠也算般配,自己為何擔心葉楠與他有所關聯呢?怕的是什麽呢?
施千琅翻了個身,閉上了眼睛,想著妹妹那純真嬌憨的樣子,又心疼起來。
父母逝去後,年幼的葉楠雖然有祖母和兄長的疼愛,後來還有嫂嫂的照顧,但是,這些仍舊不夠吧,她也會孤單害怕吧。
記憶裏沒有妹妹小時候的樣子,年幼的自己有沒有保護過小小的她,有沒有好好愛過可憐的她……
施千琅不敢再想下去,他的鼻子一酸,長出一口氣,暗暗下了決心。
清晨,沙溪城內的別宮裏,時鐸派人將精美的吃食送到各個院落,又一處處親自去問了安。
待大家都吃好了,浪穹城派來迎接貴賓的車架也到了,施浪詔的詔王儀仗也整齊列隊在別宮外的大道上,準備啟程了。
施千望和梅吉盛裝走在前麵,後麵是白瑛夫人,葉楠走在白瑛夫人身側,施千琅緊隨其後,一行人剛出宮門,時鐸就迎上前來,將眾人分別引上了華麗的馬車。
施千琅也上了馬,他四下張望,竟然沒有看到覺鳳。
正在納悶呢,覺鳳帶著幾個隨從從別宮內出來,邊走邊東張西望。施千琅瞬間了然,他肯定是趁著施浪詔所有人都要出發,四處尋找那侍女去了。
時鐸笑著招呼道:“既然覺鳳郎也準備就緒,那咱們就出發了。儀仗走得緩慢,在下要先行一步到前麵去安排。”
說完他對大家團團施禮,然後帶了幾個隨從,快馬疾馳先走了。
號角嗚嗚吹響,鼓聲陣陣,旌旗招展的隊伍緩緩向浪穹城進發。
覺鳳催馬來到施千琅身邊,來不及與他寒暄,點頭致意後就緊盯了施千琅。
盡管他整晚告誡自己要謹慎,不能衝動,但是一覺醒來就拋到腦後了,此刻等著施千琅回複那個答案,恨不能抓過他來搖撼兩下。
施千琅裝作沒看到,抖動韁繩向前,覺鳳難掩失望之色,前方隊伍裏一點點的淡紫色身影晃動,他不由一陣頭暈眼花。
這時,行進在前麵的阿魯撥轉了馬頭,離開隊伍等候在路邊,待覺鳳走近,他湊過來低聲道:“那天與那位娘子在一起的侍女,我看到了。”
覺鳳驚喜得沒有控製住叫出了聲:“哪裏?”
“在第三駕車,就是最後那輛車的旁邊。”
“確定是她?那位小娘子呢,看到了她沒有?”
“那倒是沒有見到,不過,這個侍女肯定就是當時跟她在一起的。”
“……”
施千琅聽到了那主仆二人的對話,無語地搖搖頭,下意識地望向那輛馬車。隔著紗幔,隱隱綽綽看不清裏麵坐著的葉楠,他想了想,撥了馬頭走出隊伍,等著落在後麵的覺鳳。
覺鳳見施千琅在道旁等自己,連忙催馬上前,兩人並駕前行。覺鳳一臉期待地望向施千琅,猜想著他是要說昨晚所托之事了。
施千琅長出了一口氣,閑聊一般緩緩道:“此次到浪穹城為豐時王賀壽,我們家是舉家前往了。”
覺鳳不明就裏,眨巴著眼睛等待他的下文,施千琅無奈地皺起眉,接著道:“你看那三輛車駕,我的兄長和嫂嫂在在最前麵一輛,後麵一輛是我祖母,第三輛……”
覺鳳沉不住氣了,追問道:“第三輛……是誰?”
“第三輛乘坐的是我的妹妹呀,我們施浪詔的,葉楠公主。”
施千琅的話音剛落,不用再多說什麽,瞬間有一道光照進了覺鳳心底,一切都變得通透明亮,答案就明晃晃擺在了那裏。
對呀,那就應該是葉楠公主啊,都說她是蒼洱之間最美麗的女子,見過她的人無不感歎世間女子再無顏色,那就應該是她啊,自己為何沒有第一時間想到呢。
他猛地一拍腦門,哈哈笑了:“哎呀,我怎麽那麽蠢啊!”
施千琅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很想狠狠說點什麽,頓了頓還是忍住了,竭力平靜地繼續道:“舍妹年幼時就失去父母,祖母和兄嫂將她視若珍寶,向來管束嚴苛,哪怕是一點小麻煩,他們也會很緊張,所以……”
他說著,深深地盯住覺鳳,覺鳳立刻領悟,心領神會地眨眨眼睛,壓低聲音道:“我懂我懂,放心吧,我知道的,昨天的事情我不會說出去。”
“光是不說出去還不夠!我對妹妹也是當作性命般珍惜,舍了我自己也會護她周全,這點你也需要懂……”
這句話說出口,兩個人都怔住了,施千琅懊惱地別過身去,後悔自己說多了。都怪那個夢幹擾,怎麽講出這樣莫名其妙的話來。
覺鳳更是驚訝得呼吸都困難了,他沒想到施千琅能這麽說,這話什麽意思?這不就是把他的妹妹托付給自己嗎,這代表什麽?難道,他們兄妹談論過自己?難道她……
覺鳳的心不受控地狂跳起來,他拍著麵頰提醒自己冷靜,一抬頭對上施千琅躲避的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問了出來:“是不是她……”
“沒有!”施千琅不等他說出口就斬釘截鐵否認。
“我是說……”
“你什麽也不用說!”
“我的意思是……”
“沒有你想的那些意思,你什麽都不用想!”
施千琅逃也似地催馬趕上葉楠的車駕,再不看覺鳳。
覺鳳努力克製住想跟上去的衝動,他望著那個幔帳飄動的車廂,視線無法移開,巨大的喜悅從心底噴薄而出,仿佛熔岩洶湧,衝擊得他無法按捺,隻得揚鞭打馬,疾馳到隊伍的最前麵。
這麽多年來,覺鳳的心從未感受過如此的悸動,從未如此滿心歡悅地審視過自己。曾經的他就像被施了法術,除了家國責任,就是沒完沒了必須掌握的技能,他以為那就是人生全部的意義。
他渴望自己更強大,想讓自己更有存在的價值,至於其他,包括姻緣,似乎隻是一項任務和職責,是無關緊要的附屬品。
即便是見過美人,眼裏看到,心裏也裝不進去。在他的認知裏,等到合適的年齡,王室自然會安排一個合適的女子給他,然後舉案齊眉、相敬如賓、繁衍後代,不需要花費心思去考慮。
對於那個合適的女子,他並沒有要求,也沒有期待,更沒有任何幻想,隻要是符合條件的,誰都可以,甚至是誰都一樣。他的父兄們不都是這樣度過的一生的嗎。
但是現在,他的心底燃燒起了熊熊大火,將這些自以為是的想法燒成了灰燼,在灰燼中,一株小小的幼苗迅速生長,不僅帶著炫目的色彩,還發出悅耳的響聲,讓他忍不住顫栗,忍不住想笑,甚至想哭。
原來世間有個人是獨一無二的存在,絕無僅有,不可替代,哪怕隻是想到她也會笑起來,眼前的世界也瞬間不同了,烏雲也是柔和的黑,涼風也是清爽的寒,顛簸的道路也韻律十足。
所有一切都變得溫暖而可愛,覺鳳忍不住想要大聲地呼喊,讓上天聽到自己狂喜的感激。
施千琅看著近乎癲狂絕塵而去的覺鳳,也想大呼出聲,問一問上天到底會如何安排未來,是福是禍能不能明確地給出啟示?這個讓自己無來由的戒備的覺鳳,妹妹是應該堅決避開他,還是順其自然,接納一切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