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鏽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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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從雪域之北的無盡海帶來了充足的水汽,一簇簇的雪飛落下來,夾著風,將整個雪域都籠罩在無邊的風雪之中。

    “你叫什麽名字?”

    “風譽”

    “從哪裏來?”

    “從南方而來。”

    “為何而來?”

    “望拜先生為師。”

    “為何拜我為師?”

    “望能學星相之術。”

    “不,你走吧。”

    強勁的頸風不斷從風譽的脖頸處侵襲,寒雪如劍,呼嘯著擊打在他的身上,隨時都能像掀起一粒塵土或刺破一張薄紙一般,讓他葬送在麵前這雪白的觀星塔外。他站在高塔外,破敝的黑袍上沾滿雪的痕跡,在漫天的白中顯得格格不入。可是他已經在那裏站了一日一夜,並無離去的意思。

    “師父,為何不收了他,我看著他也怪可憐的,臉上的刀疤都凍得紫紅了。”一名高大魁梧的漢子抱著一隻兔子,捋著兔耳朵,看向那星袍遮蔽下的老人。

    “你忘了我當初為何收你?”老者滄桑的聲音從星袍下傳出,雙手依舊在撥弄著星盤。

    “因為兔子。哈哈哈~”魁梧漢子不自覺捋兔耳朵的速度加快了許多,懷中的兔子隨著漢子撫摸的頻率,雙眼隱隱在發光。

    “而他是為了複仇,複仇,是會見血的啊。”老者將手中的星盤放下,感歎道。

    聽完師父說完這句話,魁梧漢子便也沒有再說什麽,轉身抱著兔子來到了門口。搬來一張小凳子,坐在那。也不知是在賞雪還是在觀人。

    過了許久,風譽抬起頭看了一眼對麵那坐在門口的漢子,他已經不陌生了,畢竟這兩天這個漢子一直都坐在那裏,就連那隻兔子也是。他也不知道那個漢子為什麽一直看他,便也不理。俯身捧起一團雪花,默默吃完這隨處可見的食物。他這樣嚼了幾口之後,又默默地抬頭麵對著這座高塔。

    雪,綿綿密密下得沒有盡頭。過了許久,他屹立在白塔之外的身影又漸漸被夜色和雪花吞沒。

    “今夜的雪,好像下得更大了。”魁梧漢子壓低著聲音試探地說。

    “哦。”老者淡然地說道。

    “如果你再不弄晚飯,可能你的兔子就要上桌了。”

    “哼。”魁梧漢子委屈地抱著兔子,跑到後邊的廚房。不一會兒,炊煙便嫋嫋地從高塔中間牆壁的煙囪中飄出,夾雜著夜色與雪,也的確分辨不出什麽是夜,什麽是雪。

    “你怎麽那麽掘啊?”魁梧漢子趁著夜深師父獨自在觀星台觀星,便偷偷摸摸從廚房順出一個饅頭,送給眼前這個黑袍少年。可誰知這黑袍少年卻隻是淡淡地說了聲“謝謝。”便再沒理過他手中的饅頭。

    “聽說你是為了複仇?”魁梧漢子將饅頭塞回懷裏,懷中的兔子欣喜地磨了兩下牙,便抱住那個饅頭,在漢子懷中啃了起來。

    “你怎麽知道?”

    “師父說的。”

    “那我便更不能走了。”

    “師父是不會收你的。”漢子無奈地說,怎麽現在一個個人都那麽冷漠。師父是這樣,眼前這小夥子也是這樣。

    “為什麽?”

    “你要複仇。”

    “我不得不複仇。”

    “好吧,你贏了。咱們走吧,回屋看月亮。”懷中的兔子又興奮地開始磨牙。

    第三天的早晨,雪小了許多,放眼望去,皚皚白雪原上,屹立不倒的除了大樹,就是高塔麵前這堆雪人了。

    “嗬,這樣更好,我都省的彎腰捧雪了,隻需張嘴便能吃到這雪。”他的聲音低微的連自己也難以分辨,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扯著早已凍裂的嘴唇,笑了起來。

    “你還是走吧。”

    “求先生教我星相之術。”

    “我為什麽要教你?”

    “先生自然知道原因。”

    “我不想教你。”

    “我可以等。”

    “再等下去,你就要死了。”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老人默不作聲,轉身便返回了星塔。魁梧漢子趕忙跟上。天氣又愈發寒了,狂烈的大風從星塔兩邊急速地穿過。

    風譽迎著風努力地將身體從雪堆中扯拽出來。並開始在小範圍內四處走動,因為他知道,再這麽站著不動,就算他天生血脈親近自然元素,但在雙翼折斷的情況下,還是有可能被凍死的。而他現在還不能死。

    他現在也在思考是否要放棄,不過轉瞬便將這個念頭掐滅。且不說自己身無分文,就憑自己孤身一人,在這茫茫危險的雪域,也活不了多久,更別提複仇了。想要複仇便需通過星相,探求那一絲可以複國的機會。

    老者望著星空,感歎道:“對於一個孩子來說,他所要承受的東西太沉了。”

    遙遠天空下的北辰星閃了一下,似乎借此來回應這個觀星的老者。

    風譽眯著眼感受著這風,他不敢閉眼。他知道閉眼之後,可能就再也看不見這世界了。

    吹著風,就像當初在穹頂山那樣愜意。眾人都無憂無慮。他努力地伸出手去,要觸摸這從九天吹來的風、這無憂無慮的風。他在叢林裏飛舞奔騰,迎著風,滿是歡喜。清晨的露水滴在唇邊,是多麽甘甜。他就這麽盡情地在穹頂九天飛舞,林中熟悉的身影是如此的清晰而又模糊。

    他看到了他的父親,精靈族的王,就這麽坐在王座上,望向他的眼神是多麽慈祥。

    他也看到了血浸染整片天空,名叫“血鏽”的幕布就此鋪開。

    他還看到了傳說中的淵城,這是一座多麽雄偉的巨城,處於冥淵之中,鎮壓四散冥氣。裏麵也都是他熟悉的親人,隻不過都變成了靈魂。

    眾人看著他,都伸出雙手,齊聲說:“來,回來吧,風譽。”

    “不,我還不能死。”

    他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沒有叢林,沒有父親,更沒有死去的族人!隻有淒冷的缺月掛在無盡地夜空之上。他驚恐地猛吸一口氣,用雙手使勁拍臉,他不知道他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他距離死亡真的隻有一絲。

    “不過如果那樣死,也好啊。”他在心裏對自己說,“為什麽又要醒來?”

    他仰望星空,希望血脈的父神天公能給他答案。但今夜的天空,除了那輪缺月,就再看不見其他東西了,漆黑如墨的星空並不能給他答案。不過他知道現在他的命不屬於他,族人擁護他逃離穹荒,不是讓他在冷寂的雪夜被凍死的。就算為了族人,他也應該活。多少族人進了淵城,又有多少族人淪為奴隸,他怎麽敢隨意放棄自己的生命。

    “還不能死!還不能死!”他對自己說,他拚命地想要自己的身體熱和起來,但是內心總有一種聲音在拖拽著他。

    “放棄吧,放棄吧……”

    “不!”

    “我叫風譽!”

    “我從南方而來!”

    “望拜先生為師!”

    “望能學星相之術!”

    “我還不能死!我還不能死!”

    這是風譽給內心聲音的一個答案,亦是給所有人,包括他自己的答案。沒人能夠想到,一個幾天幾夜沒進食,隻是喝雪水度日的虛弱少年還能吼出如此的音量。

    萬籟俱寂。

    不一會兒,吱吱呀呀的聲從高塔厚重的門發出。老者與魁梧漢子從高塔中走出,直至他麵前。

    “你叫什麽名字?”

    “風譽。”

    “從哪裏來?”

    “從南方而來。”

    “為何而來?”

    “望拜先生為師。”

    “為何拜我為師?”

    “望能學星相之術。”

    “那,跟我來吧!”

    風譽聽到眼前老者居然答應了,一時激動之下,竟兩眼一黑,倒在這皚皚白雪之中。

    “可能這就是星相吧。”老者看著自己的徒弟將這名叫風譽的少年背起,內心默默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