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點10分。

    宋一凡背著書包走出小區大門，走向一家小小的早點鋪子。

    那是一家老舊的門麵，粘滿油汙的玻璃窗上貼著“早餐”兩個紅色打印字，鍋碗籠屜等賣早餐的物什就擺在門口，鋪子裏麵擺著四張笨重的木桌，在門外另擺了一排折疊桌和塑料凳，占據了半邊人行道。

    “還是老樣子？”店主馬老頭隔著從籠屜中冒出的騰騰白霧，看了宋一凡一眼，邊忙著手裏的活計邊問道。

    宋一凡嗯了一聲，徑直走向放著兩盆醬菜的桌子，自己夾了一小碟醬菜，在門外的一個空座上坐下來。

    馬老頭熟練的撇了碗豆腐腦，撿兩根油條、一個炸糕、一個茶葉蛋裝在一個不鏽鋼托盤裏，送到宋一凡麵前的桌子上。

    宋一凡一邊吃一邊劃拉著手機看朋友圈。

    在這種時候，他總忍不住時不時抬頭看看旁邊的公交站台。

    而每當他抬頭時，他要乘坐的506路公交總會有車靠站，然後他就陷入是該從容吃完早餐再去等下一班，還是把剩下的食物囫圇塞進嘴裏然後衝向公交的糾結中。

    不過這次沒有什麽好糾結的，因為他看見他的可姝妹子正走向緩慢停靠中的506路。

    胡可姝跟宋一凡住在同一個小區、讀同一所小學，小學時還數次同桌。

    後來胡可姝考上了一中，而宋一凡讀了二中，雖然這兩所中學都在506路公交線上，但二中比一中遠3站地，所以胡可姝平時比宋一凡晚10分鍾出門，他們很少碰上。

    到了宋一凡這個年紀，對自身的某些優勢都很敏感，比如自己的高大帥氣，可惜成績渣的一批。

    就宋一凡目前的眼界所及，可姝妹子堪稱完美，早在對外貌還完全懵懂時，宋一凡就覺得胡可姝很好看，那時大概也就剛入小學吧，或者更早。

    待到第一次明白了班花、校花的意思，宋一凡腦海裏最先浮現的，也是胡可姝的音容笑貌。

    況且胡可姝成績一直碾壓同小區的所有熊孩子們，課餘時間則常泡在各類課外興趣培訓班，簡直是德智體美全麵而充分的發展，是小區裏妥妥的別人家的孩子。

    宋一凡匆忙把剩下的豆腐腦扒拉進嘴裏，拈起還沒吃的一根油條，拿著手機對準貼在鋪子門口的收款碼掃了又掃，付款頁麵不負眾望的每臨緊迫時刻偏要傲嬌的遲遲不肯打開。

    宋一凡甩了甩手機，看向馬老頭說道：“明天一起付！”

    馬老頭不緊不慢的說：“別鬧，我現在的記憶力比魚好不了多少，不接受賒欠的！”然後他看向公交站台，有些得意的說：“我猜你今天是趕不上跟可姝丫頭一班車嘍！”

    宋一凡冷笑一聲，對著收款碼拍了個照，說道：“我車上付，保證在魚能記住的時間內給你付了！”

    說完轉身衝向公交站台，在車門關閉的前一瞬跳上了506路公交。

    “勞駕請讓一讓！”

    宋一凡舉著顫悠悠的油條開道，對兩旁乘客嫌棄的表情毫不在意，很快擠到胡可姝身邊。

    胡可姝皮膚白皙，戴一副細邊眼鏡，正單手舉著一本習題冊全神貫注的看著。

    “你吃不？”

    宋一凡把油條遞到胡可姝麵前晃了晃。

    “你離我遠點，別把油蹭我身上，我謝謝你！”

    胡可姝頭也沒抬，仍舊盯著習題冊。

    “就問你見過一口吞油條沒！”

    宋一凡說著把油條整個塞進嘴裏，邊鼓鼓囊囊的嚼邊發出滿足的嗯啊聲。

    斜眼瞄向胡可姝，見對方完全無視自己，宋一凡無趣的把油條一點點往下咽，然後湊過頭去看胡可姝手中的練習冊。

    “我去，你連附加題都做出來了呀，還是個人嗎！”宋一凡嘴裏的油條還沒咽完，說話的聲音有些含混。

    “我當然是人，勸你也做個人，起碼別打擾別人學習！”胡可姝一本正經的說。

    宋一凡咽下最後一點油條，拍了拍有些發噎的胸口，說道：“你這不都做完了嗎，做完的題還看它幹嘛？”

    “複盤懂不懂，做完了也要看看還有沒有其他更優的解題思路啊！”胡可姝不耐煩的說道，仍舊沒有抬頭看宋一凡一眼。

    “我說你這是什麽態度，跟老同學說句話就跟搶了你午飯錢似的，對得起咱倆青梅竹馬的偉大友誼麽！”

    “對我而言，高考之前沒有友誼！”

    “嘁，沒勁！”宋一凡轉頭看向車窗外逐漸熱鬧起來的街景。

    就在這時，宋一凡心頭沒由來的一陣悸動，有些煩悶不安。

    他茫然四顧，很快就覺察到有一股陰冷的氣息自車後方漫延過來。

    那股氣息宋一凡分明是第一次接觸到，但不知為何，他卻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猛地轉頭望了過去。

    嗯，好像沒有什麽異常的地方啊？

    他的目光遂在車內逡巡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什麽異樣，隻看到車裏的其他人對那股氣息仿佛是一無所覺，都仍低頭玩著手機。

    最後他轉頭看向胡可姝，胡可姝覺察到他的目光，以為他又要給自己搗亂，冷冰冰的瞪了他一眼，看上去似乎對那股氣息同樣是一無所察。

    靠，一定是最近漫畫書看多了！

    宋一凡摸摸鼻子，不禁懷疑是不是自己感覺錯了。

    可是不對勁呀，那股氣息帶來的陰冷感明明始終如芒在背，而且還在不斷增強中！

    宋一凡不自覺的向前挪了半步，擋在胡可姝身前，雙眼在車後方的人群裏仔細尋找。

    就在他再次一無所獲，想要收回目光時，突然發覺車後方的乘客似乎都有些精神萎靡，不斷有人打起哈欠。

    嗯，大家早晨剛起床沒多久，又這麽多人擠在狹窄的車廂裏，犯困也正常，就連自己也忍不住想打個哈欠。

    可是，等宋一凡轉過頭看向車前方時，卻發現車前方乘客的精神狀態明顯比車後方的好得多！

    宋一凡心頭一震，緩緩踮起腳尖，對著車後方的人群再次逐一看過去，這次終於看到，在靠近車後門的位置，有一雙冰冷的眼睛正向他這邊看過來！

    就在與那雙冰冷的目光相接觸的一瞬間，宋一凡隻覺得意識立刻像被蒙上了一層迷霧。

    他激靈靈打了個寒戰，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感掠過腦際，直覺告訴他，一旦意識徹底迷失，他大概就永遠也回不來了！

    就在心神即將失守的刹那，宋一凡朦朧中看到，在自己的意識世界裏，一個熟悉的靈璧石擺件漂浮而出，靈璧石原本光滑的表麵赫然顯現出無數金光熠熠的複雜圖案。

    等到金光圖案把靈璧石的表麵全部覆蓋，宋一凡就覺得眉心處一片清涼，蒙在意識上的迷霧瞬間消散。

    再次回過神來，宋一凡眼前已經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就見一層若有似無的淡藍色光霧蔓延在整個車廂內，光霧的來源正是那道冰冷目光的主人。

    在那人的眉心處，有一團深藍色的光霧旋渦，在緩慢的旋轉中源源不斷的向四周釋放著淡藍色光霧。

    而在光霧的籠罩範圍內，宋一凡可以“看”見，在每一名乘客的身體中、每一件物品的內部，都有不同顏色和濃度的光霧在緩緩流動。

    宋一凡很快意識到，他現在的這種“看”超脫了視線範圍，完全不同於眼睛的看見，而是一種精細入微的知覺。

    他同時“看”見，一團淡淡的五彩光霧旋渦正在胡可姝的眉心凝聚，抵抗著侵襲過來的淡藍色光霧。

    而在他自己的眉心，則有一個芝麻粒般大小的白色光點逐漸亮起！

    ······

    宋一凡不知道的是，就在靈璧石被金光圖案逐漸覆蓋的時候，在一座平平無奇的白塔前，一個不起眼的邋遢老頭百無聊賴的斜躺在藤椅裏，手中端著一盞濃茶，嘴裏仔細的嚼著半截蘿卜幹。

    突然間，邋遢老頭渾身痙攣，任由茶盅脫手，沿著衣袍滾落，啪的一聲摔碎在青石地麵上。

    他雙臂緊緊抱住膝蓋，整個身子盡可能的蜷縮成一團，兩眼倉皇四顧，麵容驚恐而又癲狂。

    他嘴裏含混的嚷著：“他要回來了，他要回來了，他要把我們全都鎮壓在冥界，全都鎮壓在冥界，哈哈······”

    但隻兩個呼吸後，老頭又異常突兀的恢複到原本百無聊賴的麵孔，他伸展開四肢，一麵從容撣去袍子上的茶水和茶葉沫子，一麵無奈的說道：“哎呀，小師叔啊，你又怎麽了，是誰要回來了？”

    緊接著老頭再次陷入癲狂狀態，驚恐的自語道：“巫······巫彭，是不是你回來了，一定是你！哈哈哈哈，你別想躲，我聞著你的味兒了，哈哈哈哈······”

    接下來又突兀的恢複了神智，這次他猛地抬頭看向天空，原本渾濁無奇的雙眼霎時間精芒四射，皺眉嘀咕道：“竟能牽引一界道韻，是什麽呢？”

    ······

    另一處。

    猶如實質的晦暗魔氣覆蓋住整個峽穀深淵。

    一名血瞳青年騰空躍起，手中兩柄半透明的彎刀如月光般傾瀉而下。

    在他對麵，一頭狀若熊羆的巨大異獸，如山般的肉身在交織的寒芒中被斬做無數碎塊，血肉轟然四散，黑沉沉的土壤很快被汩汩的鮮血浸透。

    青年佇立在漫天的血氣中，血眸卻逐漸蛻為黑色。

    突然，青年披散著的頭發無風自動，根根鼓蕩而起。

    青年緩緩抬頭，狹長的雙眸凝視著被魔氣遮蓋的深淵上方，嘴角抽了抽，薄唇輕啟，說道：“終於出現了，看來，我注定是那個融合五道的人！”

    嗓音輕柔，略帶媚態，但他那比女子還要精致的臉龐上卻寒若冰霜！

    ······

    驛道旁。

    一座簡陋的茶寮裏。

    二八年華的少女氣勢咄咄的盯著桌子對麵那名十二三歲的男孩，說道：“十九，要是五年······算了，十年吧，如果十年後你還不是道體境，那你就不要再叫我姐姐了！”

    被喚作十九的男孩瞪著明澈的大眼珠子，一臉認真的說道：“道體嘛，我已經是了呀，太爺爺說我天生合道的！”

    “別聽那個糟老頭信口胡言，你明明才煉氣境，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元橋境後期了······”

    少女不無自傲的說著，卻發現十九正神情肅穆的望向天空，於是她也抬頭看向天空。

    但空中除了散落在碧藍間的幾點白雲外，什麽也沒有。

    少女不禁問道：“怎麽了？”

    十九看向少女，認真的說道：“姐，你回家後就去天閣閉關吧。你放心，我五年內一定能入合道境。你要是不早些進天閣閉關，說不定再見麵的時候我就已經超過你了！”

    “有誌氣，這才是我的好弟弟！”少女明媚的笑了，伸手用力揉了揉男孩的頭頂。

    ······

    某處界壁屏障中。

    一名身穿戶外裝的老者閉目盤膝而坐，周身被玄奧的符意環繞，那符意正不斷與界壁中的規則之力艱難的對抗著。

    老者霍得睜開雙眼，哈哈笑道：“好小子，不愧是我木家的種！”

    隨即仰麵對著頭頂吼道：“老東西，就算你把老子困死在這裏又如何，老子的孫兒遲早會找過來踢你的屁股，你就等著品嚐被自己的親外孫踢爛屁股的滋味吧，哈哈哈······”

    笑聲未絕，有一聲渺遠的冷哼自虛空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