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月白見那漢子挖土挖得還挺賣力，一時好奇便問了句：“大哥，你在挖什麽呢？”

    他自覺說話聲音挺合適的，不大也不小，不至於讓人聽不到，可話問出去了，對方卻仿佛沒聽到似的，仍舊在挖著土。

    “大哥？”

    挖土的漢子還在繼續，滿頭大汗。

    聞月白回身看了眼冥淵，隻見冥淵搖了搖頭。

    見狀，聞月白也沒辦法，隻能當沒看見，徑直進了村子。

    剛一進村口，迎麵就撞過來一個小男孩。

    小男孩騎著個竹馬，正在和幾個小朋友一起追著打鬧，沒想到正好撞上了人。

    聞月白自己倒沒什麽事，反而怕把幾個小孩撞壞了，確認沒什麽問題後，他照舊往村子裏麵走去。

    村裏良田美池，頗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味，聞月白身為臨瀚宮少宮主，忍不住頻頻往農田的方向看。

    “你看，人家都種田了。”聞月白想起冥淵先前的無動於衷，不甘心地給他指了指。

    冥淵：“所以你後半輩子就打算留在雲影殿給我種地？”

    這一句話就把聞月白的嘴給堵上了。

    正鬱悶著，遠處迎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

    這聲音愈來愈近，聞月白不由驚訝道：“這村子的人還成親啊？”

    “他們不是仙人嗎？”

    冥淵淡淡回道：“仙人為何不能成親？”

    說著就將目光落到了聞月白身上。

    否則，你又是怎麽來的呢？

    聞月白恍然大悟。

    “不過他們，不是仙人。”冥淵又道。

    “不是仙人？”聞月白隻覺冥淵的話還未說完，正要追問，那敲鑼打鼓的隊伍已然往他們這邊來了。

    接親的隊伍一片火紅，村裏的人大多都來湊熱鬧，一時間熱鬧非凡。

    聞月白也湊到隊伍中來，找了身旁離得近的一個大嬸問道：“今日有人成親呀？”

    大嬸笑道：“是啊，老李家的姑娘出嫁，你是外麵的人吧？剛好趕上這喜事了！”

    說著，眾人簇擁著接親的隊伍緩緩向前走去。

    聞月白自然也跟上湊了個熱鬧。

    喧鬧聲一直持續了很久，大家都目送著新娘蒙著紅蓋頭被接了出去，然後隊伍再次遠去——

    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

    聞月白和人家也不熟識，沒好意思再跟下去，便拉著冥淵轉去了村裏的小集市，這裏還是有人做生意的。

    由於不通外界，村裏的特產大多是些手作的吃食，正投聞月白所好。

    他一個一個攤位逛去，隨手就買點什麽東西來吃，再不時投喂給冥淵，隻是冥淵是不會吃的。

    這樣從村頭逛到村尾，一天的時間很快就要過去了，島上多風浪，看天邊雲這架勢，似乎有些風雨欲來的意思。

    正抬頭看著天空，聞月白在村尾再次遇上了之前被他搭過話的那位大嬸。

    “小公子，又見麵了。”大嬸笑眯眯地和他說話，“一會兒怕是要下雨，咱們這兒風浪大，你們還要坐船離開嗎？”

    聞月白其實也還沒玩夠，但是想到馬上就是藥浴的時間，他便主動去拉了拉冥淵的衣袖：“……我們是不是該回去了？”

    冥淵靜靜看了一眼聞月白此時的表情。

    旁邊的大嬸笑道：“風浪大，要不在我家借宿一宿呢？我家裏空房子多。”

    聞月白沒想到還可以這樣，可是就算有借宿的地方，藥浴也沒辦法耽誤啊，想到這裏，聞月白有點失望地撇了下嘴。

    然而沒想到冥淵卻回道：“今晚可以在這裏借宿。”

    聞月白頓時喜出望外，不由興奮地扒拉起冥淵的袖子，確認道：“真的可以嗎？可是……我今天不用藥浴嗎？”

    上次吃的苦，還有被冥淵罰的事他可還記得呢。

    冥淵道：“若是今晚留宿在這裏，還可用別的法子。”

    其實聞月白體內的天火毒已經無大礙了，但是以防萬一冥淵才繼續維持著原先的治療方案。

    “好嘞，我這就去幫你們收拾出屋子來。”大嬸說著轉身就進了身後的屋子。

    大嬸家裏人丁少，平日冷清得很，好不容易來了兩個儀表不凡的公子，她可太歡迎了。

    留在原地的聞月白忙追問道：“什麽法子？”

    冥淵的目光悄然向下。

    聞月白愣了一下，然後才意識到對方正盯著自己的什麽部位，突然回想起了什麽畫麵，臉“唰”的就紅了。

    “你……”聞月白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夜雨襲來，風中混雜著冰冷的雨水，不時拍打著窗戶。

    屋內的床榻上，兩道人影衣衫彼此交疊，幾近融到一起。聞月白薄唇微啟，不斷接受著冥淵渡來的靈力。

    而隨著燭火的熄滅，二人的身影最終消失在了黑暗中。

    ……

    拂曉。

    島上的雨停了，風浪也已經退去。

    聞月白一早就醒了，他和冥淵在一個房間，隻不過床由他來睡罷了。

    早上的空氣格外清新，聞月白把窗戶打開，趴在窗邊。

    他現在很喜歡這樣掛著，不用太費力氣，還能看到外麵的風景。

    可是這風景看著看著，眼前的畫麵就總會慢慢轉換成昨晚二人在黑暗中的親昵。

    那種“做壞事”生怕被外人發現，發現了又不知如何解釋的隱秘感和刺激感，簡直絕了。

    期間，大嬸還真來敲過一次門，嚇得聞月白當即身子一顫，差點咬到冥淵。

    後來冥淵不知是不是有意無意的“報複”，似乎也加重了力度，害得聞月白最後整個身子都酥酥麻麻了，冥淵才終止了靈力的遞送。

    這些畫麵好像還就在眼前，但是對方卻完全沒有感到什麽不自然的樣子。聞月白看著莫名有點生氣，憑什麽隻有他一個人會不好意思，沒聽說過天道至尊就沒有七情六欲啊！

    正暗自腹誹著，那位善良好心的大嬸剛好出來打掃院子了。

    “我幫您掃吧。”聞月白從屋子裏跑了出來。

    “不用，隨便掃掃就是了！一會兒還要去趕著接親呢！”

    聞月白奇怪道，“還有人要成親嗎？”

    大嬸：“什麽還有人呀，這兒就一個，老李家的姑娘！”

    說罷，大嬸握著掃帚把門口的水往邊上掃了掃，雙手在下半身的衣服上蹭了蹭便進屋去做準備了。

    “……”聞月白卻當場傻眼了。

    他是聽錯了嗎？還是說老李家的姑娘還有個妹妹？

    聞月白回身看向冥淵，他現在好像有點被冥淵慣壞了：一旦出了問題，就會習慣性去找他。

    冥淵示意他出院子看看。

    此時差不多快到了昨日他們上島的時間，聞月白一路跑出去，沒想到剛好撞上個小孩。

    小孩騎著個竹馬，正要往村口的方向跑。

    聞月白仔細一瞧，這不就是昨天早上他在村口撞見的那個小孩嗎？隻不過當時他和好幾個朋友在一起。

    “小朋友，你要去哪兒玩啊？”他俯身問道。

    小孩看他一眼，奶聲奶氣道：“去村口玩！阿花他們在等我。”

    很快著急的小孩就跑遠了，隻留下一臉驚愕的聞月白站在原地。

    遠處，接親的隊伍又開始敲鑼打鼓。

    直到聞月白親眼目睹了又一次接親的過程，他才終於確定：他把昨天發生的事又重新經曆了一遍。

    這事琢磨多了還真有點瘮人。

    他還是忍不住問了冥淵這是怎麽回事。

    “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冥淵回道，“仙人島是女媧時代遺留下來的產物，也正因如此，島上的所有人都擁有了無限的壽命。”

    “無限的壽命？”聞月白聽到這裏想不通了，“可是仙人不都是這樣的嗎？長生什麽的……”

    “他們不僅是永不衰老，即便是受到了致命的傷害，也依然會重生。”

    周而複始，生而永恒，死而不得。

    聞月白這時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曾經，仙人島上的島民也曾為長生不死而感恩上天的恩賜。

    可是當時間的跨度早已超越了一場場輪回，當他們看著那些從外麵來到島上的人一天天老去，最終隻剩下了他們這些人，永遠被困在這座島上，永遠長生，死亡竟成了他們唯一的期待。

    於是，他們向神明祈求，希望能剝奪他們的長生不死，但神明搖了搖頭，那隻有女媧娘娘才能夠辦到。

    仙人島的島民仍然沒有死心，他們決定將自己的時間永遠凍結，永遠停留在這一天。

    讓所有人都幸福地做著自己的事，不再去想那些過於漫長的歲月，不再去想自己何時才能走向終結。

    因此，仙人島成為了隻擁有一日光陰的存在。

    聞月白聽到這裏，心裏一陣發涼，他和大嬸告了別，選擇了離開。

    怪不得冥淵會跟他說，不要後悔。

    回到村口，昨天見過的那年長的漢子還在一心挖土。

    “他到底在挖什麽……？”聞月白實在不解，連旁人都不理了。

    冥淵先一步走到了船上，等待聞月白過來。

    “他在挖自己的墳墓。”

    載著二人的小船隨風開始了移動。

    “他想要死亡。”冥淵的聲音消失在了風浪中。

    ——永生或許也並不是一件好事。

    聞月白好像忽然有點明白了，為什麽冥淵之前不願答應他父親過問世事。

    像冥淵這樣的存在，也許他今日守護的事物未來終將有一天會先他而去，化作過往雲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