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9章 護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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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星海這時看楊青雲,已經滿眼的同情之色,仿佛已經看到他頭頂綠油油的一片風景。
楊青雲那裏心滿意足,笑得越開心,他就覺得這人越可憐。
秦頌的臉色卻是忽的沉下來。
上回他們議論這事,他不過一笑置之……
隻要祁歡不進自家的門,那麽她愛嫁給誰都跟他沒關係。
這一晚上瞧著他們表兄妹默契十足的模樣,再細思起這一種可能,他卻莫名覺得看見這倆人很礙眼。
但又不得不承認,簡星海說的就是事實。
祁歡退了一次婚事之後,後麵想要再找到門當戶對的好婆家,幾乎不可能,那麽把她嫁回楊家,就是楊氏最好的選擇。
上回楊氏找他,雖然麵上沒提祁歡私下不檢點,打了他家臉麵的事,但隻從對方孤注一擲,舍出一半的家財倉促去找自己談退婚的情況來看……
楊氏其實已經是慌了!
所以,秦頌心裏是有數的——
祁歡的事,她已經知道了。
並且應該還不是她自主察覺,而是那天在望仙湖畔起了衝突之後,祁歡為了尋求她的庇護和統一戰線而主動對她坦誠的。
這樣一來,在明知道自家女兒身上有個致命汙點的前提下,楊氏為了最大限度的保護祁歡,似乎也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所以……
那個丫頭,那般癲狂放肆,有恃無恐,最後反而真要叫她全身而退了?
真是個笑話!
秦頌冷笑:“回頭等事情敗露,楊家知道了實情,就怕他們連親戚都沒的做。”
心中不快,他說話多少有點陰陽怪氣。
簡星海卻很詫異:“不能吧?侯爺您讓屬下去核查楊氏名下產業情況,以及楊氏一族的底細,初步拿到的消息是楊氏手上一共四條商線,除了她允諾將與咱們平分的兩條,另外兩條這五六年內已經陸陸續續交接還給了長汀鎮的楊家,由楊家長公子負責打理。但是楊家現在除了楊氏這個高嫁了的姑奶奶,在官場上毫無根基,起碼短時間內都要儀仗楊氏。這種情況下,就算是吃了啞巴虧,他們也沒有底氣和楊氏母女翻臉的吧?”
侯爺,這些話都是這兩天您隱晦暗示過的。
所以,您之前不是那麽說的啊?!
簡星海以為自己的理解分析能力有問題,看著他家小侯爺,就一臉謙虛求教的表情,無比認真。
秦頌被他看得無比惱火,狠狠瞪了他一眼。
簡星海就越是理解成因為自己分析錯了問題,而引發了主子不滿,態度就顯得越發謙遜誠懇起來。
然則——
秦小侯爺哪有說錯話的時候?
秦頌冷冷的移開視線,依舊是玉帶嘲諷道:“不能公然翻臉斷交,卻並不代表親戚情分還在。”
簡星海恍然大悟:“也是。”
他看向遠處楊青雲:“就算這次應考成功,楊家這位二公子能夠順利入仕,可是以他的年紀和閱曆,想要爬到能反過來挾製祁家世子夫人的位置,起碼要十幾二十年起步。而且到時候,隻怕祁家老侯爺也早該作古。祁家就算降爵成了伯爵府,世子夫人也成了祁家無人再能約束住她的伯爵夫人,楊家還是很難奈何的了她。”
反正思來想去,楊青雲要真娶了祁歡,那就隻有窩囊一輩子的命了。
簡星海是底層出身,否則不會很小就被賣去秦家做下人,想著楊青雲要混出頭也不容易,他心中是真有幾分同情的。
前麵貢院門前,楊青雲已經過萬搜身檢查這一關,重新把自己東西收拾回籃子裏,轉身跟楊氏母女道別。
確定他這裏不會再有問題,祁歡也就徹底放心:“那我和母親就先回去了,表哥你照顧好自己。”
楊青雲頷首,示意她先上車。
祁歡不與他客套,依言轉身登上了馬車,從窗口再往外看。
楊青雲咧嘴一笑,剛要轉身進去……
突然想到了什麽,便又回首,衝這邊大聲喊道:“小表妹,九日之後記得來接我。”
祁歡其實知道他應該還是放心不下自己母女,和今晚祁家留下的那個爛攤子,在變相提醒她們母女一定要平安無事才好。
親人之間,就該是這樣時時互相惦念著,關心彼此的。
她心中略感溫暖,便也就揚眉一笑;“知道了,到時我一定準時來接你,親自來!”
楊青雲這才滿意,灑脫的揮揮手,拎著行李轉身進了貢院大門。
祁歡退回車裏。
楊氏吩咐外麵的雲娘子:“回吧。”
雲娘子坐上車轅,老井趕著馬車,徑直朝街巷另一端走去。
簡星海看著這一幕,就越是覺得楊青雲像是個被人賣了還在給人數錢的二傻子。
不過——
這樣被賣,其實他也不虧,實在是楊氏給的太多了。
這幾天他調查楊氏資產,發現楊氏手裏那幾條商線的確都如她所說,雖然算作她的嫁妝,但是當初卻沒有寫在送去祁家嫁妝單子上,這也就是祁家人沒有辦法明著謀算搶奪的原因。並且事實上,她交還給楊家的那兩條裏,東南跑海外商船的才是所有裏麵最值錢的,如果趕上風調雨順,不出海難和海盜劫傳的事故,那條線上的收益可以抵過餘下三條的總和了。
這些家底,雖然都是楊老太太過世之後留下的,可是平心而論,這些年如果沒有楊氏守著,楊家的孤兒寡婦幾個拿在手裏也玩不轉,早該化為烏有了。
所以,楊氏對楊家人也真是舍得的。
作為回報,楊青雲受點委屈,娶她女兒似乎也說得過去。
他這裏正在一廂情願替楊青雲找借口,試圖掩蓋其頭頂帽子顏色,然後就聽身邊秦頌又突如其來道了句:“官場不是那麽好混的,咱們就且先看楊家小子這次會試的結果吧。”
眼看也快輪到秦碩了,他說著,已經一撩袍角跳下車,騰出地方讓底下人給秦碩搬行李。
簡星海看著立在貢院門前台階上,一臉正氣凜然的蘇秦年,又再忖道:“咱們不是查到蘇太傅此次回京,陰差陽錯搭了楊二公子進京隊伍的便車麽?那會兒陪二公子取號牌時我聽別的士子議論,都說蘇太傅對他很是另眼相看。蘇太傅在朝中雖無黨派支持,但陛下對他甚是倚重信任,若是得他提攜,拉扯一把,這楊家二公子沒準真有些造化?”
秦頌負手而立,看著遠處祁家的馬車逐漸拐出巷子,消失不見,卻很是不以為然:“那你就多想了,蘇秦年其人,你幾時見他為人情折腰?一點小小的人情而已,他記得,那是他為人的秉性與良知,要他為了區區人情,以權謀私,絕無可能。”
這裏他話剛說完,蘇秦年也便麵無表情的轉身,進了貢院院內。
這邊祁歡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很有些百無聊賴。
楊氏精神強撐到這會兒,突然鬆懈下來,卻有些熬不住,開始皺著眉頭不住的捏眉心,一麵歎道:“但願雲兒這孩子爭氣,這次春闈會有好消息!”
祁歡知她期望,隨聲附和:“應該……沒問題吧,我看表哥倒像是胸有成竹的模樣。這種大考,心態其實很重要的,他不緊張,首先寫文章時候的思路才能清晰。”
不過會試的中率不高,這次是一千六百多個士子爭搶那七八十個名額,錄取率不足百分之五。
並且這類大考,也不全是實力說話,多少還要拚一部分運氣的因素。
祁歡想想話也不能說太滿,就還是先試圖開解楊氏:“表哥明年才及冠呢,他這個年紀,去年鄉試一次考中了舉人就已經很優秀了,其實今年中不中都沒關係,為來年積累一下應考經驗也不錯的。”
楊青雲的秀才功名,其實是十四歲就考中的,當時據說排名很靠後,是勉強吊了車尾的。
之後,大約是信心不足,就連續幾年都沒有去鄉試上試。
是一直到去年那屆鄉試,他才重新報考,並且這一次成績很是不錯,擠進了當地的前五。
祁歡覺得楊家和楊氏這是想趁熱打鐵,火速疏通關係,給他保命,拿下了今年會試的應考名額。
但是說是實話,他這個年紀上的人,畢竟閱曆經驗都有限,要引經據典可以,真要論及朝政甚至天下事,恐怕火候不足。
“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麽?”楊氏向來寵女兒,這一次卻聽不得祁歡潑冷水,當場嗔了她一眼。
祁歡當然不會往心裏去,直接打趣:“我以前怎麽沒發現,母親您跟舅母他們莫不都是官迷?”
本以為楊氏要反駁,不想,楊氏眼中卻瞬間閃過一抹晦暗不明的情緒。
祁歡想要捕捉時,已經沒有抓住任何痕跡。
就聽她悠悠說道:“當官自然有當官的好處……”
祁歡覺得她話裏有話,不由的皺起眉頭,想要聽她細講。
結果楊氏與她對視片刻,最後卻是欲言又止:“你一個小姑娘,怎麽會懂這些。”
許是真的不想與女兒探討這個話題,她緊跟著又是話鋒一轉,神情就突然欣慰的添了幾分曖昧:“我是想著啊,雲兒這次如若能中,咱們就雙喜臨門,我去尋你舅母……”
“母親!”祁歡被她突如其來的又嚇一跳,趕緊掐斷她不切實際的想法:“我跟表哥的事,您可千萬別再提了。”
楊氏卻不是說笑的。
她表情很認真:“看武成侯今日的這般態度,秦家那邊基本沒問題了,你的年紀確實也不宜繼續拖著。我瞧你跟雲兒這幾日相處也是融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事兒沒什麽不好意思的。至於嫁回你舅舅家的益處,也就不需要我再對你多說了吧?”
這件事,必須要和楊氏一次說個明白,徹底打消她的念頭。
祁歡也擺正神色,一板一眼和她搬事實,講道理:“母親,我知道您都是在替我的將來打算,可是咱們之前不是就說過了嗎?為了你我的一己私心就壞了咱們和舅母他們多年的情分,不值得的。其實隻要表哥爭氣,日後能博個好前程,就算我不嫁去楊家,就憑著您跟他們之間的交情,將來他們也會傾盡所能照拂於我的。”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楊氏陷在兩難之中,卻依舊還是覺得女兒想法太簡單,“等你嫁了人,就是別人家人了。楊家這終究是隔了一重的,名不正言不順,怎麽名正言順的給你撐腰?”
至於能名正言順給她撐腰的娘家祁家,楊氏壓根沒抱著指望,所以直接忽略不提。
祁歡下定決心要一次說服她,就蹭到她身邊去摟著她撒嬌:“那咱們就找個門第比舅舅家低的,到時候仗勢欺人,死死的拿捏他!”
“噗……”楊氏一個沒繃住,失聲笑了出來。
笑過之後,又覺得女兒拿終身大事開玩笑,著實有些不成體統,就又板起臉來訓斥:“又渾說!”
“我這不是跟您才說的心裏話嗎?”祁歡拿出死皮賴臉的功夫開始磨她,“我和表哥之間,隻是兄妹之情,我盼著他好的感情是真的,即使母親不在乎將來得罪甚至挾製舅母,我卻不想壞了和表哥這些年的兄妹情分。再者說了,我的事,要真哪天傳到他們耳朵裏,他們會怎麽看我?即使麵上不翻臉,隻怕也是心裏膈應。您願意叫我憋憋屈屈的看別人的臉色湊合過日子嗎?我要跟了別人家,婆家給我臉色看,可以吵可以鬧,可是若是對著舅母和表哥……我可抹不開這層臉皮。所以,母親您仔細想想,您若真要逼著我和表哥成親,這到底是幫我呢,還是害我呢?”
人都是趨向於利己主義的,哪怕沒理,也能爭出三分,更別說這就是個官高一級壓死人的環境。
其實打從心底裏楊氏承認祁歡說得對,以她如今的這個情況,隻有低嫁才是最保險最穩妥的。
女子嫁人圖個什麽?還不是順心遂意,安安穩穩過一輩子嗎?
嫁個自家能穩穩拿捏的人家,女兒就有一輩子的保障。
若在以前,祁歡病懨懨的朝不保夕時,她可能一咬牙一閉眼,也就這麽湊合了,可是現在看著眼前聰明伶俐又生機勃勃的女兒,卻又總叫她不甘心,不甘心就隨便找個普通人家就把女兒這後半輩子給打發了。
但是楊家這事兒……
祁歡一再堅持反對,她卻知道不能再強求。
於是,就拉過女兒的手握在掌中,歎息道:“和楊家的事,你要真不樂意,那便算了。至於……算了,反正也不急於一時,還是等先把秦家的那份婚書拿回來再說吧。”
聽她終於給了準話,祁歡也才終於鬆了口氣。
恰在此時,就聽後麵傳來一片清脆的馬蹄聲,聽那聲響動靜,應該是一隊人馬。
祁歡能感覺到老井特意將馬車往路邊趕了趕。
楊氏母女本來自顧說話,也沒當回事。
卻不想,馬蹄聲逼近之後竟也緩下了速度,有道中氣十足的聲音客客氣氣發問:“敢問是長寧侯府的車駕嗎?”
外麵回話的是雲娘子:“是我家世子夫人出行,送家裏的表公子趕考,正準備回府。看諸位也是打貢院方向來的,該是今夜貢院值守的禦林軍?不知我們是……”
禦林軍是宮城的護軍,出宮辦的也都是皇帝禦旨交代下來的差事,即使是官宦人家也都很少能與他們搭上邊的。
禦林軍突然主動找上門……
楊氏都忍不住緊張了一下。
外麵那人該是察覺了雲娘子的不安,連忙解釋:“這位娘子不要誤會,我們是看到馬車上的族徽,順口問問。既然是府上女眷出行……正好我們這一隊人要回宮換防,與你們同路,順便護送你們一程吧。”
雲娘子沒有馬上回話,顯然是猶豫不知能否答應。
慎重起見,楊氏先掀開了窗簾望出去:“多謝這位將軍好意,隻是我們這車馬走的慢,不知會否耽誤了諸位公幹?”
祁歡也從她身後瞄了一眼外麵。
那是個三十歲上下的方臉漢子,氣質英武,說話爽快幹脆,但……
態度那也是真客氣。
這人她沒見過,但既然是貢院過來的禦林軍,那就必然是那位顧世子手下。
那人麵對楊氏,也是客氣中帶著不卑不亢的軍人氣勢:“順路而已,世子夫人不必介懷,府裏女眷出行,還是應該多加小心才是。”
他話已至此,楊氏再推脫那就屬實不識好歹。
所以,她也便欣然應承下來:“那就有勞了。出門有些倉促,確實忘記多點幾個護衛帶上了。”
她也不合適長時間拋頭露麵,言罷,便放下窗簾退回車裏。
心裏卻是納悶:“這些皇家衛隊向來眼高於頂,今兒個這是怎麽了?”
祁歡心虛的低頭摸了摸荷包,直接沒敢接茬。
現在她著實有點莫不準那位顧世子到底什麽意思了,又替她解圍,又送信物給她防身,現在還支使手底下人追下來互動她們母女回家?
要說人家獻殷勤,她當然沒那麽自不量力和厚臉皮,可是這個節奏若不過度解讀的話……
那可真是怎麽看都像是在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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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世子大概是準備先默默地拿下丈母娘了,但是秦小侯爺還在不斷作死-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