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郎瞅著妹妹低頭擰衣裳，委屈巴巴的小表情，還有什麽不能答應她！

    他忖度片刻：“倒不是不行。你要是想要，我去跟村長說一聲，回頭開墾一畝荒地補上就行。”

    周舟眼一亮，叭地在他臉上親了口，回到家也像隻跟腳的小狗，粘在周大郎身後轉。

    於翠花吃醋，心裏酸得很：“前兩天還說跟娘最親，大郎順著她，立刻就把說過的話丟腦後了。”

    周根：“不就半畝口分田嗎，你應了她，哪還用大郎做好人。”

    家裏寵周舟也是分兩派的，一派溺愛無度，什麽要求都滿口答應，代表人物爹周根和大哥周大郎；而另一派還能保持住底線，不會太過放任她，主要是娘於翠花和二哥周二郎。

    嫂子錢穗？

    她是牆頭草，左派聽大哥的，右派聽娘的，尺度在溺愛與不溺愛之前左右徘徊。

    在種田這件事上，她就稍稍偏向了相公周大郎。頂著婆母時不時探察的視線，錢穗幫周舟準備好了一應農具。

    什麽小鋤頭、小釘耙、小鐵鍁是當然的，周二郎跟著鄰村朱木匠做學徒，這些東西他早給周舟打過一套。

    最重要的，還是當屬小鬥笠！小姑子可以不幹活，但萬萬不能被曬黑！

    周舟有模有樣地背上竹簍，帶上鬥笠，鬧著她娘要下地。

    “我傷都好了，一點都不痛。”周舟掀開頭上的紗布讓於翠花看。

    一條蜈蚣似的醜陋傷口橫亙在飽滿雪白的額頭上，這麽大的傷，放在現代也得縫上兩針，但周舟覺得可能666暗中幫她治療過，好得比現代更快些，現在傷口已經合攏結痂，沒什麽痛感了。

    於翠花頂不住她纏成扭花糖似的撒嬌，想著她年紀不小了，正是調皮的時候，摔斷腿都要單腿支棱著跳出去玩，強拘在家隻怕是拘束不住，萬一又偷跑出去那可真教人急得受不了，勉為其難地點頭同意了。

    “隻準去後山地裏，不許跑遠，不許下河玩水，記得在太陽升起來前回家，別叫日頭曬著了。”

    周舟高興地嗯嗯應下，頂著鬥笠撲棱棱飛了出去。

    於翠花扶著門框，目送她小鳥似的歡快跑遠的背影，歎息了一聲。

    “這小孩真是一天一個樣，受傷那些日子多可憐，我一脫手就嚶嚶地哭，現在精神勁恢複了，在家裏一刻都待不住。”

    小孩子宛如初春的燕雛，一個錯眼不察，便悄無聲息地長大，迫不及待地欲要展翅離巢。越是珍愛，越是希望時光過得再慢些，最好能停留在她仍被母親抱在懷裏的幼年時候。

    多愁善感轉瞬即逝，於翠花沒有惆悵很久，家裏還有許多事需要她操持。

    “穗兒，去後院把農具都找出來，等二郎回來讓他全整修一遍。”

    “哎。”錢穗忙不迭應聲。

    進了正月，氣溫回暖，土地化凍得飛快，各家各戶都開始準備春耕。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不識字的農民不會用語言表達，卻早已將這個道理融入平時的勤勞之中。

    離播種還有得一個多月，於翠花已經琢磨著要開始選種了。她開了糧窖，從裏頭搬出一個瓦甕。去歲割完稷子，特意挑出色純個大的穀穗，掛在梁下吹曬得透幹，仔細地收藏在瓦甕裏，準備用作今年的糧種。

    她先是把糧種倒出瓦甕，仔細翻看著有沒有變質或者腐壞。他們家的糧窖建得好，秋冬都沒有漏水，窖裏不潮濕，瓦甕裏的穀種保存得當，仍呈現出健康的土黃色澤。

    於翠花鬆了口氣，臉上的神情輕鬆大半，望著這些穀種，她突然想起來，家裏好像沒有給小舟兒準備種子，她跑去地裏種什麽？

    周舟也意識到了問題，徹底傻眼了。

    眼前的山地肥沃豐饒，光禿禿的灌木叢和爬藤植物的枯枝可以想見去年的葳蕤茂盛，土質是山地少見的黑壚土，堅實質粗，富含礦物成分，深厚的腐殖質層可以給植物提供充足的營養。

    多適合種地！

    周舟拿出農具，擺開架勢，哼哧哼哧清出一小片土地。

    然而——

    周舟：“666，種子呢？”

    666：“嗯？宿主你沒帶嗎？”

    一人一統麵麵相覷，都覺得種子是該由對方負責。

    周舟：“你們要我種植？不給我提供種子？”

    666結結巴巴：“我們，我們一向都不為宿主提供種子……”

    周舟：“那種子要從哪裏來？我自己找？”這怎麽可能，這個時代科技落後，就算她窮極一生踏遍四境，八成也隻能得到幾百種物種。更何況各地風土不同，換一個地方她就得再熟悉當地的水土，多影響她的種植速度！

    “宿主不用擔心！”666挺起胸膛：“為了最大限度地發揮宿主的作用，收集到更多物種的種植數據，係統商城售賣種子！我經曆的所有世界的種子都囊括其中噠！”

    那個“噠”的尾音說得歡快又自豪，刻意帶上了與小朋友溝通的甜膩語氣。周舟鼓起的小臉蛋消了下去。

    她眨了眨明亮的雙眼，道：“既然商城有，那你提前賒我點種子不就行了？要價錢便宜的，發芽快的，不怕冷的，等我完成任務就還給你。”

    “……”666啞然失聲，他還沒見過跟係統討價還價的宿主，剛想拒絕，轉念又不禁猶豫。

    他這個新宿主意外實在太多了，她可不像過去的宿主一綁定就完成初次任務。

    先是一命嗚呼，耗費他大半能量穿越重生。

    又是迷糊了三天，任他怎麽著急都沒有辦法下床。

    好不容易準備播種，結果又沒帶種子。

    666深深地沉默，他耗費了大半能量，急需宿主做任務補充，此時莫名有種不太美妙的預感，無來由地擔心宿主又出幺蛾子，繼續不知期限地耽誤初次任務。

    心念電轉一瞬間，數據流劈裏啪啦一通作響，666下定決心相信直覺，當機立斷地通過係統渠道購買了商城裏最便宜的種子。

    他連能量都耗費了，幾個積分又算什麽！等她任務完成，有積分還給他了嘛。

    666：“宿主，這是我辛辛苦苦為你買來的種子，雖然容易基因崩潰，獲取積分少些，但完成任務絕對是沒問題的！”

    周舟不願意了，基因崩潰？一聽就不是什麽好詞，況且積分還少，那她不如找到種子再種。

    用盡全身力氣抗拒著666強塞來的麥種，周舟收拾起農具。

    周舟：“既然這樣，我們改天再來……家裏一定有正常的糧種，我們回家跟娘要。”

    666著急：“可麥種已經買了呀，退不了貨，花了我兩個積分。”他眼巴巴地瞅著周舟。

    由於宿主完成任務後，係統獲得的獎勵是能量，所以係統遠沒有宿主闊綽，666的全副身家不過幾百積分，還是他攢了不知道幾任宿主積累下來的家底。

    一想要浪費掉兩個積分，666頓時肉痛起來（雖然他壓根沒有實體，數據流都開始輕飄飄地顫抖。

    他心痛得真情實感栩栩如生，周舟對著拇指，心軟了下來。

    她不太能理解666的急迫，但666好歹救了她的命……

    “基因崩潰沒有什麽危險吧？”周舟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腦海裏的麥種。

    那些麥種和尋常種子沒有區別，不會動，也不會突然延伸出觸須。

    “就是長不大。”666伸出爪爪摸摸腦袋，不好意思道：“我之前也跟你說過，任務獎勵的多少取決於種植數據的完整度。這種種子長不成成株，提供的數據有限，況且我們這裏也有記錄……所以積分非常少。”

    假如正常的麥種能得到幾百積分，那麽係統給的這種麥種最多隻能得到十個積分。

    “反正我沒虧嘛。”周舟心裏琢磨了一會兒，大咧咧地總結道。

    不種沒積分，種了有積分，蚊子腿再少也是肉。況且她不種也是白跑一趟，種了反倒收獲十個積分，何樂不為呢？

    周舟爽快地取出麥種，蹲進田裏，沿著收拾好的一小節田埂一個個挖坑。

    照理說，她其實應該先處理一遍麥種，催一催芽，好提高種子的發芽率，對麥苗後期的成長也有益處。

    但一則666迫不及待地要她完成初次任務，二則這些麥種長不大，周舟懶得再費那功夫，幹脆直接埋進土壤裏。

    這麽多麥種呢，總有一部分能發芽吧？

    周舟趴在田壟上，像隻小青蛙似的圓乎乎的一團，右手握著小鏟子，一插一翻挖出坑，左手拋撒，正正好扔進坑裏兩三粒麥種，左右手配合完美默契無間，看那架勢就是種田的熟練工。

    沒有要求就沒有壓力，沒有期待就不會講究。麥種她種得粗糙，挖坑的速度特別快，小青蛙在田埂上一拱一拱地往前跳。

    但即使她動作飛快，看似混不經心，可666這邊的數據卻與她的表現截然不同，顯示出一個相當驚人的結果。

    在666檢測得到的數據流中，所有坑洞深度的誤差都精準地控製在一厘米之內。

    一厘米，拇指指甲蓋的長度，放在紙麵十分顯著，但小麥種植卻完全無須如此精準，要知道，她手中的麥種均長在七毫米左右，666覺得，不管深一厘米還是淺一厘米，都完全不會影響它們發芽。

    “怎麽不影響呢？”周舟歪著腦袋，解釋道：“水分和溫度是不一樣的。春風一刮起來，土壤中的水分流失得會比冬天更快，深度不夠的話，發芽時濕度便不充分，更何況現在還很寒冷，種深一點也適於保溫。”

    666不信邪，親自檢測了一下不同深度土壤的溫濕度。

    果然正如周舟所說，將她挖的坑洞深度的土壤數據套入模型之後，恰好在目前的氣溫下最有利於提升種子活躍性。

    666驚呆了。

    就像有的人舌頭特別靈，能嚐出食物微妙的味道差異；有的人鼻子特別靈，能判斷香料是否揮發出最美妙的香氣。他知道周舟的觸覺特別靈，她能極其自然地捕捉到一些平常人壓根注意不到的氣象變化。

    卻完全無法想象，她居然敏感到這樣的程度——

    666忍不住檢測了一下宿主：“你該不會是植物成精吧？”

    植物成精的小周舟卻並不認為這是多麽厲害的天賦：“經驗多了就熟練了，種得好的人比我多得是呢。”

    666剛想反駁，探測波卻突然頓住，他延伸出長長的數據流，像小蛇一樣警惕地豎起了上本身：“宿主小心，山坡上有人在快速接近。”

    小周舟嚇了一跳，“有人在快速接近？什麽人？”

    沒等666回答，小周舟已經聽見身後山坡上傳來的窸窣動靜，有人穿過樹叢壓倒灌木，朝她所在的方向飛奔而來。

    “宿主不用驚慌，他沒有敵意——”

    周舟沒來得及驚慌，她剛轉過身，就被山坡上咕嚕嚕滾下來的人迎麵壓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