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緋然眼眸微顫，似乎在眼睛所在的方寸之間可以擰出水來。

    鞋跟踩在上好的什麽地板上踢踏做響，忽而，嶽緋然彎下腰去，將高跟鞋脫下勾在指尖。

    錢導將下唇抿進口中，眼底劃過一絲光亮：她該不會……

    順便的助理俯下身來，想要輕聲詢問錢導是否需要重拍但在開口之前，就被錢導抬手打斷。

    不，嶽緋然不需要重拍。

    對尚映檀來說，精致的模樣本就是她的武器：將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就是她做好準備的標誌。紅唇弓眉是她的防禦機製。

    高跟鞋也是一樣，隻要鞋跟觸及地麵的節奏不停，萬事萬物就都還在她的節奏中運行。

    現在她將鞋子脫掉，也正是脫去防備，兩隻困獸互相舔舐傷口療愈自己的過程。

    嶽緋然不需要重拍，他隻恨自己機位不夠，如果能多兩個機位，一個逆光拍攝腳踝，一個拍攝被嶽緋然拎在手上的高跟鞋，就再好不過了。

    “你來了？”【尚映桐】眼皮微抬，直接摩挲著啤酒罐子，聲音有些嘶啞，第一個字竟走了音。

    舒遠意用密不可聞的音量清了清嗓子，但似乎沒什麽作用，看來向晨平時叫他不要喝酒是對的。

    “要不然我們放棄吧。”【尚映桐】將喝完的啤酒罐扔在一邊，底部殘存的酒液隨著金屬撞擊地麵的聲音劍濺到地板上，不過他們姐弟二人誰都沒有在意。“這樣硬撐著對誰都不好。”

    盡管有室內光源，【尚映桐】的臉還是沉浸在蓬亂的發絲後麵，沒有人看得見他的表情，如果不是定製的西裝襯衫還穿在他身上，任誰都會覺得這個落魄男人是一個流浪漢。

    【尚映檀】沒有回話，甚至連表情都沒有變化，但如果仔細觀察，還是能看出來一絲區別。

    剛剛的尚映檀周深圍繞著悲傷，而現在的眼神中似乎帶走一絲堅毅，耳根前的皮膚微微鼓起，像是咬緊了牙關。

    “我不同意。”【尚映檀】說道，“這是我們尚家的東西，其他人肖想本就不行，更何況是搶。”

    【尚映檀】沒有大喊大叫，但每一個字都是被牙麵切斷碾碎了才吐出來，現在他們姐弟二人是彼此唯一的依靠，所以她不允許她的戰友退縮。

    就權當做是尚映桐麵對八方壓力，在深夜悄悄崩潰好了。

    她從不認為尚映桐理所當然地可以承受這種壓力，但對他的退縮，也隻能接受到深夜的情緒宣泄為止。

    【尚映桐】聽到了【尚映檀】的話，這再堪堪抬起頭。

    夜景透過玻璃照射在尚映桐的下頜上反倒是麵頰陰沉。

    錢導看著監視器裏不同屏幕塊上的兩個人，【尚映檀】臉上被霓虹燈光打出了各種顏色，而【尚映桐】的臉卻隱秘且不可見。

    他都能想到在播出這個畫麵的時候，網上的人會怎麽寫小作文——一個麵對著光還有殘存的戰鬥能力，另一個短暫沉入黑暗……

    【尚映桐】努力抬起嘴角，但不過兩秒就又將嘴角歸複原位。“簡鏡好像已經找過你了，如果你去的話，就不用每天一醒來就麵對這麽多事情了。”

    尚映桐急著將姐姐推遠。

    他已經聽說了簡鏡找尚映檀的事情，但是又聽說簡鏡離開的時候似乎沒有那麽高興。

    “下次簡鏡再來的時候，答應他吧。”

    【尚映檀】眉頭一跳，幾秒種後將手上的高跟鞋隨意仍在腳邊，高跟鞋尖落地又彈起，撞得七倒八歪也沒有被人伸手扶正。

    “不用和我說這個。”【尚映檀】將固定發絲的鯊魚夾也摘了下來，隨手放在了厚實的老板辦公桌上，她又一次放下了防備。“除非你開除我。”

    二人互不相讓，不約而同的在最該講感情的時候講起了生意。

    【尚映桐】扶著身後的落地窗踉蹌著起身，足尖碰倒了好幾個易拉罐，但不管是誰，都默契地沒有低頭查看。

    隨著尚映桐逐漸站起身來，陰影也在一點一點吞噬著尚映檀，尚映檀也不得不抬頭仰視她這個弟弟。

    “你長高了。”

    嶽緋然又加了一句台詞裏沒有的話，不過錢導沒有一點想要重拍的意思。

    對於尚映檀這個出國留學的姐姐來說，這句話比原本台詞中糾纏不休的話語更能有力量。

    他長高了，長大了，姐弟許久不見，現在剛見麵沒多久，尚映桐怎麽能在這句話後麵繼續說什麽“你應該離開”這樣絕情的話呢？

    舒遠意不愧頭戴影帝頭銜，在嶽緋然這短短的四個字之後，瞬間眼光流轉。

    他背著光，嶽緋然看不驚舒遠意的五官，直覺得有什麽光亮在舒遠意的臉上小小地轉了一圈，然後遲遲沒有下落。

    尚映桐在劇本裏多少歲來著？好像還是剛剛大學畢業沒幾年的年紀吧？

    就算跳脫出尚映檀這個身份的話，對於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想要承受住這種程度的壓力似乎也是一個艱巨的難題。

    有尚映檀這樣的姐姐陪著應該也沒有什麽改善。

    嶽緋然清楚地知道，不管是尚映桐還是尚映檀，他們經曆的事情都是假的，可她不免感同身受。

    臉上的表情從堅毅又變回了憐愛，但似乎又摻雜了一些……委屈？

    尚映檀是委屈的，臨時回國與弟弟並肩作戰，但她也大不了弟弟幾歲。

    舒遠意看著嶽緋然的臉，不受控地眨了下眼，眼淚順著眼眶流出，隻是他背著光，除了攝像機之外，沒有人看見順著鼻梁滾落至鼻尖的淚珠。

    “就在堅持一下吧，堅持到我們都堅持不住為止。”嶽緋然的眼中似乎也升騰起了一股水汽，不過她還收斂著情緒，這場戲她不應該哭。

    重力不在舒遠意的控製範圍之外，鼻尖的瘙癢讓舒遠意不得不麵對一個問題——那滴淚似乎要滴落了。

    他抬起手，用指尖勾掉了淚珠，還順帶吸了吸鼻子。

    ‘他哭了。’嶽緋然這才發現舒遠意哭了，但又是什麽時候呢？

    “好。”【尚映桐】腮幫鼓起，重重地將好字說了出來，然後彎過手臂，將【尚映檀】勾進了懷裏，姐弟二人緊緊相擁。

    “一起堅持到堅持不住為止。”

    【尚映檀】愣了兩秒，然後捏緊了拳頭，抬起手，放在【尚映檀】的後背上。

    他們都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