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明堂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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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清歌打量那男子。
一身紅衣張揚,容貌偏偏是清雋秀氣掛,眸子像黑曜石般,看什麽都含情脈脈。
發現對方眼角的淚痣,標誌性特點,顧清歌便知這人就是楚風洵了。
確實如書中所言,是個俊俏小郎君。
但……她覺得沒闌亭緒好看,尤其這人身形太過瘦弱,像薄如蟬翼的玉人,一折就斷。
更別說和顧平霄相比了,風姿儀貌內涵風骨不及美人兒爹十分之一,徒有其表罷了。
而且……
見對方不停扇扇子,顧清歌扭頭,望向外麵白茫茫的雪景。
寒冬臘月,這楚風洵……莫不是有病?
眾人視線跟隨著楚風洵,他好像很享受這份關注,穿過他們坐在顧清歌旁邊的桌上,繼續扇扇子。
整個過程一言不發。
顧清歌:“……”
好裝,最煩這種人。
扭頭看向徐溫柔,見這孩子兩眼發光,一臉仰慕表情,當即無奈扶額,下決心從日常開始,定要潛移默化修正對方審美。
至少……不能一味顏控。
終於等到天子來了,三公九卿緊隨其後,皇帝右側第一位就是美人兒爹,讓她意外的是,闌亭緒竟也在裏麵,而且地位不低,靠在九卿之後。
暈暈乎乎聽了頓之乎者也,進入論政環節。
聽見祭酒舉薦周檜,顧清歌打起精神,扭頭看向發言那人。
長的嘛,倒是人模人樣。
可見人不可貌相。
此次論政題目是如何富國,周檜說了足足兩炷香的時間,大概是征收樹木稅、畜禽稅、人頭稅的辦法來增加稅收。
顧清歌一聽便樂了,想著這小兒劣計,肯定有人前赴後繼的反駁,可等了半天也不見人發聲,甚至全是讚賞之語。
就連皇帝也頻頻點頭,很是滿意的模樣。
她扭頭看向楚風洵,低聲問:“你讚同?”
楚風洵望了望她,抬起扇子遮住臉:“這人話太多太密,沒聽。”
顧清歌:“……”
這還是那個運籌帷幄、足智多謀的寧王嗎?
太離譜了吧。
又轉身看向坐在身後的王懷璟:“你也讚同?”
王懷璟先是看向明堂中殿,見無人關注這裏,才偷偷傾身,悄聲對顧清歌道:“天子想要提拔周檜,以此恩寵周家,走個過場而已。”
過場?
顧清歌明白了。
怪不得,說這麽爛都有人捧臭腳。
原來都是傀儡木偶。
可她不樂意。
顧清歌抬頭看向美人兒爹,美人兒麵無表情,冷冷清清的看不出情緒。
想起美人兒爹說的會幫她,顧清歌決定自己先當個衝鋒兵,尤其是見周檜那小人一臉勢在必得,她決定在這個搭好的戲台上加點兒戲。
實在不行就砸場子,誰也別想好過。
想到這兒,顧清歌拍桌狂笑,以很浮誇的語氣道:“哈哈哈,笑死了!”
眾人視線落在顧清歌身上,原本此起彼伏的誇讚場景陷入詭異的安靜。
周檜皺眉看著顧清歌:“長寧郡主有何見解?”
被遞上話頭,顧清歌按住心中竊喜,起身走到殿中,笑嘻嘻道:“周公子,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見顧清歌一臉天真,周檜不屑,又覺得對方區區女流,定不會有什麽威脅,便毫無戒備:“郡主何處不懂,請講。”
魚兒咬上了鉤,顧清歌按住心中竊喜,刻意提高了聲音。
“我隻是好奇,今年確實能掙錢,可明年呢?”
周檜皺眉:“自然是繼續收。”
“未必吧,我要是百姓,一旦得知要收樹木稅,那就直接把院子種的書給砍了;要收畜禽稅,不養雞鴨就是;至於人頭稅嘛,更好辦啊,不生孩子,不就可以了?”
顧清歌望著周檜,眼中笑意漸漸消失。
“周公子,你了解百姓嗎?”
周檜原本毫無防備,這一下被質問,下意識反問:“什麽?”
“百姓是最淳樸也是最單純的,你對他們好,他們便高興,願意聽信你遵從你,可若你對他們差,他們會生氣,會不滿……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周公子這政策……”顧清歌拖長尾音,視線掃過剛剛附和的那幾位官員,“會觸眾怒的。”
周檜麵紅耳赤,可又不肯就這麽承認顧清歌是對的,他反駁道:“我說的這些稅,一年也就五兩銀子,不會成為百姓太大負擔。”
沒等周檜說完,顧清歌就仰麵大笑,毫無顧忌,惹得對方更加窘迫。
“周公子果然是名門貴族出身,這高高在上久了,已經看不清腳底匍匐的生民了。”顧清歌收斂神色,定定看向周檜,一字一句問,“你知道,多少糧食能換一兩銀子嗎?”
周檜已經亂了陣腳,眼神飄忽答不上來。
顧清歌輕笑,望向身居高位的官卿們,高聲問:“敢問……有人知道嗎?”
官卿交頭接耳,皆是躲避她的神色,隻有闌亭緒,望著她無可奈何笑著。
闌亭緒知道答案。
當初兩人跟著商隊回京,在一家農戶院裏喝米粥,期間談起過這個話題。
顧清歌背手道:“十五石的糧食,可以換一兩銀子,可笑的是,百姓拿出一兩銀子,卻又隻能從市麵買到十二石的糧食,更離譜的,普通人一年的口糧,也僅僅是十石而已。”
說著,顧清歌轉身看向周檜,皮笑肉不笑:“周公子,您這胃口大啊,嘴巴一張一合,輕飄飄說出五兩銀子,直接讓人五年吃不上飯了。”
其實,在這裏顧清歌誇大其詞加偷換概念,但那不重要,她想的是管他三七二十一,一定要把周檜懟的體無完膚。
還提拔,見鬼去吧。
就要砸場子,不把人弄得下不來台,她就不姓顧!
想到這兒,她麵向天子行禮:“陛下,臣女覺得周檜所言,完全是動搖國本、消解民信的昏招,千萬不能采納。”
天子沒有直接發表意見,而是問諸位在場大臣:“眾親家覺得如何?”
顧清歌毫不擔心,她都把話說到這一步,不可能還有人沒眼色地給周檜抬轎。
場麵沉默。
天子又問弘文館諸位學子。
顧清歌扭頭看向那二十八人加上幾位皇子。
楚風洵扇子也不晃了,一幅看勇士赴死的表情望著她,顧清歌沒明白什麽意思,至於顧清北,這小子一直低著頭,看不見臉。
琢磨半天,顧清歌砸吧出味兒了。
這天子問看法,不一定是對周檜的,還有對她的。
這都沉默著,竟沒人讚同她?!
不會……還有她不知道的貓膩吧。
扭頭看向美人兒爹,對方察覺她的目光,也看出她一霎的惶恐,安撫的朝她笑了笑,示意無事。
顧清歌穩住了心神。
又一會兒,王懷璟站起來,行禮後道:“學生以為,郡主所言極是,百姓討厭所有物被奪走,若強製性征收稅費,難免會積怨成怒。”
終於有附和她的了,顧清歌覺得被解了圍,歡喜望向王懷璟,抱拳作揖表示感謝。
王懷璟看見她的動作,低頭淺笑。
天子意味深長看向王懷璟:“那你可有應對之策?”
王懷璟沉凝片刻,開口:“把稅隱藏於本身物價中,百姓感知不到,便可不會反抗。”
顧清歌一聽,就知道王懷璟要說什麽。
她激動看向對方,兩人同時道:“壟斷鹽鐵!”
鹽鐵官營,顧清歌沒想到這個世界會有人提出,更沒想到提出的人是個和她差不多年齡的少年。
果真是天才啊。
怪不得以後能官至太宰,簡直是再世管仲。
至於她為什麽知道鹽鐵官營,是因為有個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造福於民的稅務員老媽。
這稅收曆史科普知識,她很小就滾瓜爛熟了。
王懷璟沒想到顧清歌與他所想相同,很是讚賞打量對方一眼,而後向天子闡述他的想法。
坐在台上的闌亭緒很詫異。
其實在涼州,二十五年前已經實現了鹽鐵專營。
聽奶奶說,是十二歲的小叔提出來的,以此為基礎,積累了闌家無數家財。
不過,此事被列為闌家機密,鹽鐵使也派的是二叔手下死士,絕無外泄的可能。
若王懷璟是自己思考所得,以後此人必成大器。
可是……阿七怎麽會知道呢?
闌亭緒轉動茶杯,想起剛剛兩人異口同聲的模樣,心中有些吃味。
阿七……他有點兒看不清了。
本以為他已經足夠了解阿七,他們經曆了那麽多,爭吵過也和好過,一起躲過追殺,一路結伴同行,他甚至可以篤定,在整個鎬京中,沒人比他更熟悉阿七。
可是……他突然覺得對方再次陌生。
闌亭緒放下茶杯。
前幾日摘星閣來信,說小叔已經離開西域,應該要回來了。
或許小叔可以告訴他部分答案。
臘月初一,名震鎬京的“養匪案”爆發,太宰顧平霄主奏,嶺南官將養匪自重,屢屢以此獲賞。
天子震怒,召回各路元帥,徹查朝野,尤其軍中上下全部清算。
此事牽連官員近百人,皆數削去官職,一半被流放北漠,還有八位將領身首異處株連九族,皆是驃騎將軍周元部下。
周元之子周檜也牽涉其中,還被查出與不少女子有染,且沾上人命,此事雖小,但仍被太宰顧平霄寫在罪書中,最後數罪並罰,被周元殿前求情以自身戰功抵過,從輕判罪流放北漠。
經此一役,周元麾下的勢力被清洗,顧平霄兵不血刃,使其損失慘重。
朝廷文武之爭,初現端倪,以太宰府獲勝為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