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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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櫨想來想去,還是不知道準備什麽禮物送給孟宴禮比較好,暗暗決定有機會去問問楊姨。

    清風徐來,海麵上的霧忽地散了,隻留遠處山廓若隱若現。

    黃櫨終於記起給仲皓凱拍照的事,她拿出手機,找好角度拍了幾張,發過去。

    仲皓凱幾乎是秒回,撥了個語音過來:“這地方真不錯啊,仙境似的,挺適合寫生。”

    黃櫨表示同意後,仲皓凱又問,“怎麽樣黃櫨,你這幾天沒畫點什麽?”

    “沒畫,這趟出來什麽畫具都沒帶。”

    “美術生出門不帶畫具!你對得起我們學校裏那幾尊名師雕像嗎?半夜不會夢見他們站在你床頭哭?”

    “他們會在你床頭哭,因為你嘴太欠!”

    她不客氣地懟了回去,然後在仲皓凱神經病似的笑聲裏,掛斷了電話。

    黃櫨在附近的銀行裏取了一些現金,又跟著導航繞路很久,才找到一間學校附近的文教用品小店,買了幾個信封。

    她把現金放進信封裏,打算晚上吃飯時見到孟宴禮,把他預付過的房費和身份證一起還給他。

    但這天晚上,孟宴禮沒有在家裏吃晚飯,他出去了。

    楊姨說他是去青漓中心城區辦事,估計要挺晚才回來。

    孟宴禮不在,黃櫨正好有機會向楊姨打聽一下他的喜好。

    被問到這個,楊姨露出懷念的笑容:“宴禮他小時候有很多愛好的,拚圖啊、看書啊、彈鋼琴啊,滑雪啊,多到數不過來。稍微大一點就隻對畫著迷了,他還”

    楊姨頓了頓,隱掉了些什麽,垂下眼瞼重複一遍,“對,後來就隻對畫著迷了。”

    黃櫨沒聽出楊姨語氣裏的歎息,實際上,在聽到“畫”這個字眼時,她有些走神。

    孟宴禮喜歡畫?

    也對,他二樓牆上不就掛了一幅超大的、貴得要命的畫麽。

    但是他這個人品味太好,要是送他畫,那得多少錢啊?

    黃櫨不死心,又問了楊姨一句:“他隻喜歡畫麽?”

    “嗯。”

    楊姨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片刻後,忽然想起什麽好笑的事情似的,眼角皺紋舒展,“我記得那時候,晏禮正是青春期,整天不著家,到處去看展。我怕他學壞,青春期的小孩子很容易學壞的。我就想著,得和他找點共同話題。我在家背那些他喜歡的畫家的名字,國外的畫家名字真的很拗口,我背了很久的”

    等楊姨把那幾串畫家的名字說出來,黃櫨心如死灰。

    算了吧,不能送畫。

    可太貴了。

    別說是她,哪怕她爸黃茂康,如果送出這種價值級別的禮物,估計也隻有等她爺爺100大壽吧

    晚上,黃櫨有些失眠。

    畫展之後她一直有些失眠,反倒是發燒那幾天睡得最好。

    好歹她也是個學畫畫的,卻不敢說自己畫一幅送人。

    不像媽媽

    黃櫨用手機搜媽媽的名字,跳出來的履曆十分精彩。

    她媽媽是藝術家,和爸爸離婚後一直活躍在國外。

    記憶裏媽媽很少笑,對黃櫨僅有的誇獎,是她四歲那年。

    雖然仲皓凱說過,“四歲的事你能記得個屁啊,我小學的事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但黃櫨就是記得,還記的很清晰。

    她記得自己偷偷溜進媽媽的畫室,裝模作樣地拿了一支鉛筆,在紙上亂畫。

    她畫得很醜,簡直不知所雲,但媽媽長久凝視著那張紙,然後忽然笑了。

    媽媽說:“你畫的是太陽嗎?”

    “是太陽公公剛睡醒的樣子。”

    “甲骨文裏的太陽出升,就是這個樣子的。畫得不錯。”

    後來黃櫨長大一些,知道了媽媽說的那個字。

    是甲骨文裏的“旦”,代表天亮的時候。

    黃櫨就是因為媽媽這樣一句誇獎,逐漸愛上了畫畫。

    6歲時開始學畫畫,一學14年。

    入大學前還好,以臨摹和備藝考為主。

    那時候她還覺得自己有天賦,可能是遺傳了媽媽。

    不過現在想想,也許她什麽都沒遺傳到。

    今年大三了啊,黃櫨在心裏歎著。

    之前接觸過的很多學姐學長,那麽優秀呢,畢了業之後,都沒有發展成藝術家。

    有的去當了老師,有的去做了大公司裏的美工,甚至有做了一段時間自由畫師,回老家考公務員的

    該不會畢業以後,我也要去考公務員吧?

    樓下忽然傳來車庫電動門開啟的聲音,打斷了黃櫨的悲觀歎息。

    她推開窗,向下張望,果然看見一輛黑色uv。

    那是孟晏禮的車。

    夜裏1點20分,他回來得可真晚。

    黃櫨想著,反正自己也沒睡,把錢和身份證還給他吧。

    萬一明天孟宴禮又不在家,出門辦點什麽事情的話,沒有身份證還是挺不方便的吧?

    黃櫨匆匆在連衣裙外麵穿了件外套,又把散亂的頭發整理好,拿上信封和身份證,等在樓梯旁。

    她以為孟宴禮會上樓,畢竟他的臥室也在二樓,碰麵給他就行了。

    但等了半天,樓梯一點動靜都沒有。

    還是下樓去找孟晏禮吧。

    擔心吵醒楊姨,黃櫨沒開燈,在黑暗中摸索著悄悄走下樓。

    走到最後兩節台階時,她看見了孟宴禮。

    客廳裏有一張深灰色的沙發,孟宴禮仰著頭,靠坐在沙發裏。

    右側是那麵整扇落地窗的牆,夜燈餘暉透過茂密樹梢入室,在靜夜中斑駁陸離,隱約照亮孟晏禮半張麵孔。

    他閉著眼,眉心緊蹙,看上去略顯疲憊。

    黃櫨捏著信封和身份證,站在樓梯上沒動。

    突然想起自己來青漓的第一天晚上,曾看見孟宴禮站在庭院門口同一個女人告別。

    會是因為分手而神傷嗎?

    黃櫨本來不該過去打攪的,可她有過很多個獨自在家的夜晚。

    黃茂康出差回來問她有沒有無聊,她都會乖乖說沒有,過得很開心。

    隻有她自己知道,她曾經迫切地希望自己有一個兄弟或者姐妹,能陪她聊天說話。

    孟宴禮周身縈繞著“生人勿近”的氣質,黃櫨還是自作主張,下了個決定:

    不能讓他一個人這樣悲傷地停留在這個客廳。

    這個在夜晚裏,連夏蟲也寧靜的、空曠的客廳。

    黃櫨走過去,站在沙發旁,輕輕叫了一聲:“孟叔叔。”

    仰著頭的孟宴禮沒動,隻緩緩睜開眼睛,視線瞥向她。

    半晌,他說:“車庫門升降把你吵醒了?”

    “不是,我還沒睡。”

    黃櫨笑了笑,把手裏的東西放在沙發邊幾上,“你的身份證,還有之前幫我預付的房費。”

    孟宴禮閉了下眼睛,示意她,他聽到了。

    黃櫨沒話找話:“謝謝你,孟叔叔。”

    “客氣了。”

    黃櫨仍然站在那裏。

    本來孟宴禮都已經重新閉眼了,估計是沒聽見她的腳步聲,又睜開:“不去睡覺?”

    “那你呢,你不回臥室去睡麽?”

    孟宴禮坐直些,比了個“噓”的手勢:“暫時不睡。我呢,打算溜進廚房喝一杯。記得保密。”

    黃櫨不說話,對著孟宴禮比了個“耶”。

    他問:“什麽?”

    “這已經是我幫你保守的第二個秘密了。”

    黃櫨想了想,“孟叔叔,作為交換,你得告訴我,你喜歡什麽。楊姨說你喜歡幾個畫家的畫,除了畫,你還喜歡別的嗎?”

    孟宴禮盯著她看了兩秒,略略思索。

    黃櫨是個單純的小姑娘,大半夜問他喜歡什麽,絕對不是對他有意思。

    他看了眼放在邊幾上的身份證,安靜幾秒,開口:“想送我生日禮物?”

    黃櫨沒想到孟宴禮猜的這麽準,但既然被猜到了,她也就大大方方地問了:“對,我想送你一件生日禮物。但如果你不喜歡,就沒有意義了。我對你不太了解,孟叔叔,你和我說說你喜歡什麽吧。”

    孟宴禮失笑。

    他有弟弟,但他弟弟孟政一像黃櫨這麽大時,淘得像個猴兒。

    整天上竄下跳的,一眼看不見就給他惹麻煩。跟他在一起不是蹭吃蹭喝就是蹭衣服蹭車,純純是個來要賬的活祖宗。

    孟晏禮沒接觸過黃櫨這種乖乖女,半夜不睡覺堵著他還錢,還問他想要什麽生日禮物。

    這是孟政一從來沒有過的貼心行為。

    確實在某個瞬間讓人覺得熨帖。

    孟宴禮對著牆邊角櫃,揚了揚下頜:“原來那邊放著的玻璃藝術品,我也挺喜歡。”

    黃櫨本來都在心算卡裏的零用錢了,她心盤算著,孟晏禮幫助過自己,如果他喜歡的東西貴一點點,她也要大出血買給他的。

    誰能想到孟宴禮要七位數的禮物?

    黃櫨脫口而出:“你把我賣了都不值那麽多錢!”

    孟宴禮眉心終於舒展開,低笑一聲。

    他站起來,走到黃櫨身邊,像大哥哥那樣拍了一下她的頭:“逗你的。別費心思,我不過生日。回去早點睡吧,小女孩熬夜會變醜。”

    說完,他就向廚房的方向走了過去。

    廚房是拱形門,上麵有浮雕花紋,比其他屋子的門矮了不少。

    孟晏禮兩隻手插褲兜,走到門邊,略彎脊背,進去了。

    打定主意不讓他獨處,黃櫨也跟著往廚房走。

    她進去時,孟宴禮已經給自己到好了一杯伏特加。

    他的襯衫衣袖靠袖箍調整,挽在小臂,正靠在櫃子上,往酒杯裏加冰。

    看見黃櫨,孟晏禮無奈地晃了晃杯:“我是真的打算喝一杯,這個沒逗你。”

    黃櫨明知道自己是個喝酒廢,一口啤酒沫都會讓她臉發燒,還是硬著頭皮進了廚房:“那我也喝一點吧。”

    黃櫨想,他失戀了,得陪陪他,可別出什麽事。

    孟宴禮也在想,那天日租公寓家的小孩好像說黃櫨失戀了是吧?所以半夜找酒喝?可別出什麽事。

    兩個人都把這段反常的相處,歸因於對方失戀。

    片刻後,孟宴禮說:“那過來吧。”

    很久以後黃櫨回憶起那個夜晚,很慶幸,她突兀地自作主張,留在廚房裏,陪伴孟晏禮度過了兩個小時。

    那天陰沉沉夜空上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隻有廚房裏亮著一盞淡黃色的燈。

    他們關著廚房門,像兩個小偷,在靜夜中竊竊私語。

    雖然,孟宴禮反手丟給她的並不是什麽酒,而是一瓶椰汁。

    他說:“給你的特飲,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