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醉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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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宴禮知道,黃櫨的酒和卡片一定花了不少心思。

    她來青漓的時間不算久,對這裏並沒有多熟。要在到處都是海產品商店的青漓小城裏,找到一個能買到進口酒的地方,確實不容易。

    況且,提前準備了這麽多,卻又怕“添麻煩”和“打擾”,臨時佯裝成隻是隨便買了打折酒的樣子。想想也知道,她是怎麽躲在門邊,上了個12點的鬧鍾。又是怎麽在聽到他那通電話後,改變了原有的主意。

    有時候孟宴禮覺得黃櫨這個小姑娘挺神奇。

    他知道黃茂康離婚很多年了,帶孩子方麵大大咧咧,黃櫨居然沒有順勢變成一個叛逆少女,反而懂事又討喜,處處都替別人著想。

    孟宴禮起身,翻開自己常用的那本記事簿。

    記事簿是皮麵的,他把黃櫨送給他的卡片夾了進去,仔細放好。然後轉頭,認真詢問黃櫨:“卡片我也很喜歡,費心了。沒準備別的了吧?”

    這話問的。

    她還真準備了其他的。

    黃櫨指了指身後方向的書架,挺不好意思地說,自己在上次拿古斯塔夫·克林姆特畫集時,碰掉了孟宴禮的一本相冊。

    她看了一些照片,還以為孟宴禮的家人會來,所以準備了香檳。

    “隻有兩瓶香檳,別的就沒有了。”

    她確實是個懂事的姑娘,借住在這裏,總是盡量在禮數上做到周到。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我不知道你現在不過生日了”

    “這幾年情況是不太一樣。”

    孟宴禮同黃櫨說起他的弟弟孟政一,說他和自己同月同日生,所以每一年都在一起過生日。

    孟政一現在不能過生日了,所以他也不過了。

    黃櫨問:“你弟弟他生病了嗎?”

    孟宴禮垂了垂眼。

    他想起孟政一在醫院裏的那段日子,曾經他們一家人都以為,那是最糟糕最黑暗的時刻,可其實還有更糟糕的。

    孟政一去世於除夕夜。

    窗外煙花四起,吹號打鼓的熱鬧裏,人們對見到的每一個陌生人大喊“新年快樂”,但孟政一無緣等到這一年的鍾聲,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哥,我疼”

    孟宴禮無意把自己的悲痛和傷感施加給旁人,所以在黃櫨問他,孟政一是不是生病了時,他沒否認。

    而完全不明狀況的黃櫨,她也就以為自己猜對了。

    黃櫨還在想著:也是,家裏如果兩個孩子,其中一個病了不能過生日,另一個肯定也沒心思過的。那孟宴禮的媽媽和楊姨,也一定是因為孟政一生病的事情,怕觸痛孟宴禮,才態度奇怪的吧?

    不知實情,黃櫨甚至為孟宴禮鬆了一口氣。

    她想,還好不是她想的那樣。

    聽他媽媽在電話裏的態度,她以為孟宴禮的父母離婚了。

    父母離異這件事,黃櫨親身經曆過。

    根本沒有那麽多和平分手,還能在離婚後還能經常聚聚,一起帶孩子出去玩。

    夾在老死不相往來的父母中間,有多羨慕那些溫馨家庭,她自己是知道的。

    幸虧孟宴禮不用經曆她經曆的一切,幸虧幸虧。

    窗外是浸在月光下的粼粼海麵,一隻不知名的夜蛾落在玻璃上。

    黃櫨想,反正孟宴禮也知道香檳的事情了,不如就也送給他吧,她留著又沒什麽用。

    這樣想著,黃櫨回房間把兩瓶香檳抱在懷裏,打算給孟宴禮送去。

    剛從臥室出來,忽然聽見樓下一聲驚聲尖叫。

    是楊姨的聲音!

    她嚇了一跳,孟宴禮也從書房快步出來,兩人對視一眼,一同向樓下跑去。

    黃櫨的腿哪有孟宴禮那麽長,跑了沒幾步就落後了。

    等她跑到一樓,孟宴禮已經扶著楊姨坐在餐桌旁。

    餐廳燈被打開,黃櫨急急跑過去:“楊姨,你怎麽了?”

    “沒事兒沒事兒,欸別跑,我沒事,你別摔倒了。”

    孟宴禮倒了一杯溫水遞給楊姨,她喝了半杯,順過氣,對著一臉詢問的黃櫨和孟宴禮沉默半晌,才突然笑了起來。

    楊姨說自己睡前聽了個驚悚小說,講了分屍鬼火什麽的,聽得心裏發毛。結果剛才起夜,一看窗外海邊一片熒光色,還以為自己看見鬼火了。

    楊姨笑得很不好意思,臉頰微紅:“真是越活越傻了,自己嚇唬自己。”

    “什麽熒光色?”黃櫨納悶地扭頭,想往窗外看。

    但孟宴禮就站在她身旁,他太高,把餐廳窗戶的方向擋了個嚴嚴實實。

    察覺到她的意圖,孟宴禮主動讓開:“是‘熒光海灘’,以前青漓這邊沒有,可能生態環境上有什麽變化,今年4月出現過一次。就是海水裏聚集了大量會發光的那種浮遊生物,沒什麽特別的”

    他還沒說完,被黃櫨一聲驚喜的“哇”給打斷了。

    這姑娘趴在窗邊,瞪圓了眼睛向外麵看:“好美呀,這也太好看了吧?”

    每一次浪花拍打在礁石上,都像是有人撒了一把幽藍色的熒光粉下來,實在很令人驚歎。

    這房子裏三個人,也隻有黃櫨這個20歲的姑娘少女心未泯,迫不及待想要去海邊近距離觀賞。

    她還邀請了楊姨,幽默地問楊姨要不要喝她一起去海邊,看看鬼火。

    楊姨說自己歲數大了,不能熬夜,得回去睡覺。

    回房前,楊姨悄悄問孟宴禮:“黃櫨拿著香檳幹什麽,是要出去見什麽人嗎?”

    “不是,是送我的。”

    時間太晚了,女孩子一個人去海邊容易不安全,孟宴禮說自己要去看著點黃櫨,說完也出門了。

    兩人走後,楊姨看向兩瓶放在桌上的香檳,看著看著,眼睛開始酸脹。

    她在安靜的客廳裏,哽咽著反複嘀咕:“我們宴禮啊,是該收到生日禮物的,是該有人給他過生日的。”

    夜晚的風微涼,孟宴禮兩隻手插在褲子口袋裏,跟在黃櫨身後。

    能看出這姑娘的興奮,走著走著就跑了起來,裙擺飛揚,像歡快的小夜蛾,躲避著浪花,又蹦又跳。

    孟宴禮走過去時,黃櫨已經沿著海邊跑出去一小段距離了,卻驀然回首,衝著他一步步跑回來。

    被她踩到的海水迅速泛起藍色熒光,星星點點,宛如銀河。

    “以前我同學說,這種‘熒光海灘’很難遇到的!”

    小姑娘一看就缺乏鍛煉,跑了幾步就氣喘籲籲,到他麵前時已經撐不住了,拄著膝蓋緩了好幾秒,才重新抬頭看向他。

    夜風輕拂,發絲亂在臉上,被她胡亂撩開,露出一張燦爛笑著的臉:“孟宴禮,我來青漓這麽多天都沒出現‘熒光海灘’。你猜猜,為什麽是今天呢?”

    孟宴禮沒有女孩子那麽浪漫的想法,一時未能領會,隻順著她的興致問:“為什麽?”

    “一定是因為你過生日啊,生日快樂孟宴禮!你瞧,大海都為你慶生的!”

    孟宴禮一怔,隨後笑了:“嗯,快樂。”

    這是黃櫨來青漓這麽多天,最開心的一晚。

    她在海邊又是錄像又是拍照,折騰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戀戀不舍地跟著孟宴禮往回走,一步三回頭。

    快到家時,黃櫨興致勃勃地問孟宴禮:“香檳好喝嗎?”

    “沒喝過?”

    “嗯,沒喝過。”

    黃櫨顯然是心情好,話都比平時多了些,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寸許大小的姿勢,“我隻在朋友過生日時喝過一小口啤酒,大半口都是啤酒沫的那種,然後就有點懵懵的。我估計我酒量大概不太行,就沒嚐試過喝酒了。”

    “前些天不是還想著去酒吧?”

    “我可以點無酒精雞尾酒啊。”

    其實孟宴禮也猜到,黃櫨去酒吧應該是去買送他的那瓶酒的。

    還有她剛才站在海邊那聲歡快的“生日快樂”,說真的,確實挺讓人動容。

    於是孟宴禮問:“想嚐嚐香檳嗎?”

    “可以嗎?”

    “可以。”

    孟宴禮帶著黃櫨溜進廚房,關好門,從櫃子裏翻出一瓶香檳。

    比黃櫨買的那兩瓶度數更低,但甜度高,適合黃櫨這種不怎麽抗酒精、又想要嚐試的。

    他覺得,小姑娘既然想嚐嚐,在家裏嚐總比出去嚐安全。

    反正有他在呢,喝一小杯香檳,應該是沒問題的,頂多微醺。

    但孟宴禮想錯了。

    他在酒櫃邊給自己倒了半杯伏特加,找出冰盒加了兩塊冰,再把酒瓶和冰盒放回原處,加起來也就用了2、3分鍾的時間。

    等他再一轉頭,黃櫨杯子裏的香檳空了,人乖乖趴在桌上,閉著眼睛,一臉安詳。

    “”

    起先孟宴禮以為她是裝的,想和他鬧著玩。

    但黃櫨也不像那麽愛開玩笑的性格

    他走過去,拍拍黃櫨的後腦勺。

    好半天,她才把眼睛睜開一小條縫隙,睫毛顫呀顫,仿佛眼皮千斤重:“孟宴禮,我困,睡醒了再陪你行嗎?”

    黃櫨有那麽一點點討好型人格,凡事先想有沒有讓別人難做,或者有沒有給別人添麻煩。

    不像他弟弟孟政一,遇事隻想著“天塌了都沒事,反正我有我哥”。

    小姑娘強撐著眼皮,看著他,等他回答。

    孟宴禮笑笑:“睡吧。”

    黃櫨像是放心了,瞬間閉上眼睛。

    深更半夜,孟宴禮也不能再把楊姨吵醒來扶黃櫨,隻好無奈地搖了搖頭,俯身,手臂穿過黃櫨的腿窩,把人抱起來。

    黃櫨迷迷糊糊,感覺睡得不安穩,床也不夠舒服。

    睜開眼,好像看見了孟宴禮的喉結。

    男人的喉結不能摸嗎?為什麽?

    她伸手過去,認真摸了兩把,然後心滿意足地繼續睡了過去。

    正抱著黃櫨上樓梯的孟宴禮動作稍頓,垂頭看了一眼。

    她那隻作案的手,已經乖乖地垂落回去,隻留下無害又乖巧的睡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