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論家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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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霂又纏著邊箏絮絮叨叨許久,後麵挨不住困意,被邊歧揪著衣服後領拎回石崖小院歇下了。

    答應的話語剛說出口,邊箏就後悔了。似乎如此艱難的抉擇,讓他急得頭發都掉了不少。

    在這的兄弟倆,皆是天資絕頂、聰慧至極之人,修為都到這份兒上了,心思自然也玲瓏通透。

    邊歧自然是很懂大兄的擔憂所在。

    不過按他說,自己大兄這可能是慌得腦子都掉了,現今修真界奉行弱肉強食,殺人劫寶流行得很,修真界自成立了修士總會後,諸如此類的惡件記錄比比皆是,更別提那些還沒收錄在案的。

    “要我說,你也別著急,這臭丫頭出去吃吃苦,就曉得山上有多舒服了。”

    話是這麽說,那丫頭出去他悄悄跟著也不是不行,有圖謀不軌之徒,等她不能解決了,再蹦出來一刀一個。這樣操作一番,現成的教訓不就有了?

    邊歧從魔爪中奪回了自己的七彩羽帶,對著水鏡細細梳理滿頭銀發,同時說著自己心中的想法。

    那發帶可是用極為稀有的七階虹鳥的翎羽縫製,色若虹霞,他稀罕得很才特意拿回來的,才不是因為頭發被弄亂了。

    “你也先回去吧,霜雪處理不完卷宗估計又該急了。”

    邊箏頭疼至極,抬手揉了揉眉心,目送邊歧消失在視線中。

    嗅到了石崖小院裏不安分的桃木香氣,他抬手慢條斯理地倒了兩杯涼茶,不複之前的消沉,朗聲開口。

    “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吧。”

    似是憤怒,數片桃花瓣從窗外飛入藥廬中,吹得滿屋都是。

    桃色光暈踏著花瓣,輕飄飄地落在了白發仙人的肩上,清脆又不失沉穩的聲音響起。

    “真是不要臉,都不請客人喝一杯熱茶。”

    “你又不是客人,隻不過是個賴在這兒不肯走的無賴。”邊箏挑了挑眉,翻了個白眼,袍袖輕輕拂肩,將桃色光暈掃到茶杯中。

    嗯,修真界第一人,完全沒有任何偶像包袱。

    “你真是一點都不關心那孩子,玄霜宗什麽時候這麽窮了,不過一把子破草紙,還要她自己上山割草?”

    桃色光暈懶洋洋地浮在水麵上,不太想動彈。

    “勸過,勸不動。而且玄霜宗確實是缺少了符道傳承,宗內走符之一道的長老弟子也很是稀少。”邊箏躺倒在藤椅上,也懶得反駁她。

    擁有各種便利功能的符篆向來受到修士們的喜愛,宗內珍寶閣的符篆也從來都是搶手貨。至於符紙材料之類的,說實話,在玄霜宗內實在是沒什麽市場。

    執掌珍寶閣的管事們,也都是要吃飯的。

    邊箏一個老老實實的修真界土著,自從和盛霂相處了好些時日後,總是不自覺被她帶的跑偏了,也學會了一些新奇的詞匯和奇奇怪怪的說話方式。

    怎麽說來著,有的,也可以叫做陰陽怪氣。

    “那日你也在,你也聽到了她怎麽說的。”

    “玄霜宗是玄霜宗,我是我,她是她,她又不能一輩子靠我吃飯。”

    對於盛霂過於自強自立的個性,邊箏頭發都可能愁白了幾個度,過去還專門為此去請教了各位師侄如何才能帶好一個人類幼崽。

    就是學習成效可能不太好,比起煉丹煉器來說,難的不是一星半點,邊箏歎了口氣,果然都是債啊。

    明明別家的小姑娘,這個時候正是粉糯糯的、又會撒嬌的年紀,還活潑愛玩。

    “酸溜溜的,一股子味道我站在山腳下都能聞到了。”桃色光暈在茶盞中晃蕩了幾下,光團子莫名透出滿滿的嫌棄意味。

    “一定是你上次和霜雪那小子說你還有不到百年時間就要離開,被她聽到了,這孩子才會這麽沒有安全感。”

    小光團內傳來的聲音中滿是埋怨:“我們妖域雖然時興放幼崽出去磨煉,也沒有完全放任病子自力更生的道理。”

    “你這說的,我是缺她吃的還是缺她住的了!”邊箏麵露惱怒,“重點是在我嗎?是我要讓她自力更生嗎!”

    “好吧,是我錯了。”桃色光暈召來一片花瓣浮在水麵上,自己則是舒舒服服地窩到蜷曲起來的花瓣中。

    “不過我倒是非常好奇,外界要是知道了號稱修真界第一人、淡漠不理世事的邊箏道尊,實際是個有著高明醫術的慈悲心腸,會如何呢?”

    “彼此彼此,不要臉的客人。”

    這話說了也要有人信,還要有尋上門來的勇氣。

    邊箏恢複了淡漠的樣子,看向了窗外廊下分類整齊的靈藥。

    雖對盛霂的一些行為很無法理解,但不得不承認,這孩子在一些東西上的天分超乎他的想象。

    不提符陣二道上常常冒出來的奇思妙想,單是剛剛入門沒多久的丹藥之學,也有很大進境。

    他能感受到盛霂對丹道的明顯抗拒。日日與丹藥相伴,對此道提不起多大興趣也是人之常情。

    靈脈根基近乎毀得徹底,又是個三靈根,資質談不上有多好,明明依靠玄霜宗和他,便能過得比常人舒坦太多的一生。

    自家的孩子如此努力,欣慰歸欣慰,但終歸心疼更多。

    縱是如此艱苦也要前行嗎?

    邊箏不太清楚她如此努力的緣由,故而無力。

    “她很害怕。”邊箏輕聲開口道。

    “我不知道她在害怕什麽,隻要有我在,她就能活下去。”

    桃色光暈感受到了白發仙人話語裏流露出來的些許脆弱,暗暗驚奇了一陣,卻是沒有出聲取笑。

    或許是因為山上的日子過去一直很寂寞,很無聊。

    她想到了這些年來、某個勤勤懇懇為自己澆水的瘦弱的身影,一些漫長夜晚裏的掙紮,一些奔流於山野間的溪流帶來的小事,一些春雪裏微不足道的願望。

    整個光團都變得嚴肅了起來,不再一閃一閃。

    “生死之間自然有大恐懼,自然害怕。”

    “那是她不得不麵對的命運。”

    “她很害怕,也很著急,但這股子害怕勁後麵透露出來的微弱勇氣,才是難能可貴。”

    邊箏起身,推開藥廬的門。

    “我們做長輩的,自然是要擔負起讓他們沒有那麽害怕的責任……”望著邊箏的動作,桃色光暈停頓了會,“你這是要出門?”

    “因言之有理,故早做準備。”

    銀白色的身影言簡意賅地回道,轉身消失在雨幕中。

    桃色光暈頓了頓,伴著微不可聞的一聲輕笑,晃悠悠飛出窗外,逐漸消失在遠處。

    藥廬中一片寂靜,唯餘小爐上茶水沸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