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舍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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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平啊,神明的造物也是公平的嗎?

    岩見到了石階盡頭那張塗滿了黑灰、熟悉的不得了又與記憶中有著很大差分的小臉,想起了在阿若記憶中見到的某個腳踏月鈴的身影。

    他覺得自己大概理解了盛霂的想法,輕聲道“我要是她,大抵也是不願承認自己會有這般差勁的兄長。”

    “阿若,你的修行不到家,要想騙人,下次得先記著自己說過些什麽。”

    “若夢境真的公平,她又因何被困在此處,無法醒來?”

    被蒙蔽,被欺瞞,被拉入局中,被迫走上選擇好的路,岩覺得,這不失為一種可憐。

    不同於盛霂想的那般,他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好兒子,一個好兄長。

    岩憶起過去生活在此處的點點滴滴,不禁心中作嘔,他可以理解煙在獲得了自由的機會後迫不及待的心情,他同樣非常敬重自己的母親。

    可愈是愛,愈是敬重,他對母親把自己與井留下一事就越發痛苦。

    “那一天,我見到了祝山一帶的山崖盡數崩裂,往下墜入血海,出手的那群灰衣人帶走了母親。”

    “母親見到他們,高興得直落淚,甚至忘記了回頭看我們一眼。”

    “他們走後,我們便被困在了幽冥血海中。”

    “阿若你看,我的族人都死於祝山慘案,知道我來曆的人大都覺得我很可憐,可他們從不曾知曉我並未因族人的死去而感到分毫的惋惜。”

    阿若隱在少年的身邊,聽著他平靜地敘述著大多數人都是罪有應得。

    明明少年的眼睛是那般的明亮幹淨,它再沒見過如此澄靜明澈的雙眼了。

    阿若心底止不住發寒,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盤踞在了身上每一處,終是忍不住開口道“那些無辜的稚子老弱呢?他們可未曾犯下錯誤。”

    “我為族中效力四年,既有人得食,我便未曾有虧欠於人,左右不過是天命的捉弄。”岩聲音淡薄,看著躲到了煙身後的人影不禁頭疼。

    白貓表現出來的不安與厭惡,他沒有在意,到底是種族不同,生長環境也不同,無法理解再正常不過。

    “不算我那離去的母親,我過去虧欠的僅有我那可憐的弟弟。”

    他們本該死在一處。

    本來該是那樣子的。

    見過了突兀出現在夢境中的白貓和柳蘭筠,盛霂對突然跑進自己夢裏的外人本應是見怪不怪了,但這次有點不一樣。

    悲傷與悔恨出現得突兀,有哀鳴聲在識海中回響,箍得她一顆心發緊,渾身止不住發顫,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

    “他們,不一起帶走嗎?”有人輕聲發問。

    兜帽遮住了領頭灰衣人的麵容,盛霂恍恍惚惚中見到了他往自己的方向瞥了一眼,目光冰冷至極,令人如墜寒窟。

    領頭的灰衣人很快收回了自己的視線,沉聲道“不帶,我們得趕緊走,通道馬上要關閉了。”

    盛霂鬆開了煙的袖擺,剛從寒意中緩過來一些,又陷入了新的疑惑,通道,什麽通道?她這又是被什麽給影響了?

    “一群可憐的短生種罷了,有什麽好在意的?”有人聲音輕快,對著發問的同伴咯咯笑道。

    短生種……?

    過分輕佻的詞匯讓盛霂隻覺得頭痛的不得了,身邊原本勉強算是平和的場景驟然間消散無蹤。

    海,無盡的紅海,沸騰的,灼熱的。

    山石的碎片落在了紅海之上,耳邊是支離破碎的哭喊聲,眼前是去而複返的灰衣人。

    “嗯,讓我想一想怎樣才好玩呢?”

    灰衣人扶額作沉思狀,寬大的兜帽嚴嚴實實地遮住了他的麵容,打量了一圈周圍用各種各樣姿勢掙紮的人影,發出了一連串的清脆的笑聲。

    他伸手點了點,“嗯,一、二、三……七、八、九!剛好十個孩子!”

    “我這人最是心善咯,根本見不得小孩子受苦。”

    灰衣人陰惻惻道“嘿,瞧我在這裏畫個圈,它叫什麽呢?嗯,就叫九死一生好了!”

    “怎麽樣,你們當中有一個人可以通過這裏,回到上麵去哦?心動不心動!”

    心動不心動,盛霂不知道,就擱這堪稱她部分噩夢之源的地方,頭痛倒不致死,心裏也知道都是假的,也不妨礙她覺得自己快被燒成了灰,並用最優美的語言辱罵了幕後黑手一萬遍。

    山岩消融的速度很快,帶著腥臭味的血水漸漸漫到了眾人的腳下,耳邊響起了或沉悶或尖利的拉扯。

    危矣!睡個覺都能睡得小命不保,還能有比她更倒黴的嗎!

    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無了。

    察覺到細微的腳步聲與落在身上的一大片陰影,盛霂神誌不清地念道“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說得便是我現在這般境地吧……”

    臨死的吐槽,大抵是沒人能聽到了。

    白貓飄到了“井”的身側,沉默了片刻,緩聲道“你過去麵對的,也是這般境地嗎?”

    “你不是在我的記憶裏見過?”岩蹲下了身,沙啞的聲音在阿若耳邊說著。

    他看著地上與自己麵容一般無二的孩子,伸手拂過他緊閉的雙眼,神色晦暗不明。

    “正如你想的那樣,我把他們全殺了,通過傳送陣逃到了上邊,遇見了師尊與白教習。”

    號稱無所不知的塔主,也是有不知道的事情的。

    夢境再真實,也不是曾經的那個故事。

    “師尊算到了些我身上糾纏的人命,卻算不明白我的天極靈瞳因何而來。”

    現在他懂了,概因身非此間人。

    岩自嘲道“我那會兒受了傷,力氣不如井,他帶著我淌過血水,又把我按倒在傳送陣上動彈不得。”

    不知是否灰衣人刻意設計,傳送陣發動時間遠超平時,或許又是痛苦拉長了自己對時間的感知,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弟弟的軀殼一點點、一點點地與血水融為一體。

    小小少年扶著岩的肩膀,神色認真,聲音過分溫柔,說著一些他無論是往日還是那會都聽不懂的話。

    “我見到了一顆銀色的星星劃破天幕,落在了海裏。”

    “雖然我很舍不得兄長,但我必須得去找他了。”

    “那麽,再見了。”

    他頓了頓,眼中有光芒流轉。

    “我的星星,贈予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