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回春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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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後的聲響越來越大。
阿若回頭,看著在窗台邊一陣搗鼓的小姑娘,訝然道“你在做什麽?”
窗台側邊多了一個小巧又精致的小帳篷,裏麵有柔軟的軟墊,蓬鬆的布枕頭,還有毛茸茸的毯子。
盛霂聞言回道“在給你搭貓窩。”
“不,我是說你手裏的是什麽。”
小姑娘一手一個小熊玩偶,正試圖往帳篷中塞。
奈何小熊與貓窩的尺寸不太匹配,她的嚐試看起來不太順利。
“是我做的小熊玩偶哦,怎麽樣,可愛吧?”盛霂自得地舉起了小熊玩偶,驕傲道,“上邊兒的一針一線都是我自己動手縫的。”
就連裏邊兒的棉花,也是她自己親手種的。
“阿若是喜歡這個紅的呢,還是這個綠的?”
白毛團子看著搖搖欲墜的小帳篷,咽了咽口水,悄悄往後退了幾步,貼到了窗沿。
“你問這個做什麽?”它瞧了瞧小姑娘左手茶綠色的小熊玩偶,又瞅了幾眼右手梅子紅色的小熊玩偶。
說是小熊玩偶,其實算不得小,足足有半個盛霂大。
因為熊身過於柔軟,小熊的麵部在大力擠壓中逐漸變了形,阿若隻覺得心底泛起一陣寒意。
“我怕你孤單啊!”盛霂興高采烈道,“讓小熊陪你不好麽?你可以選一個自己喜歡的。”
白毛團子連連搖頭拒絕,開玩笑,它是那種幼稚的小貓咪嗎!
再三詢問阿若,得到的都是婉拒的說辭,盛霂隻得唉聲歎氣地摟著兩隻小熊玩偶,關好書房的門,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將小熊玩偶往枕頭邊一放,盛霂自顧自地倒在了兩隻小熊中間,取出了荊珠交給自己的玉簡,往眉心輕輕一貼,再略微分出一絲神識觸動玉簡中的禁製。
不消片刻,手中的玉簡便漸漸消融,化為點點淡綠色的光粒遁入識海中。
在修真界,玉簡是用來記錄信息的一種好用又便捷的工具,相對來說,大多數的成本也不高,論最基礎常見的一類玉簡,尋常修者也都是能負擔得起的。
然而荊珠交給她的這枚刻錄了《回春訣》的傳道玉簡,並非尋常的大路貨色,其內有刻錄一重又一重的高級禁製,會對查看玉簡之人的身份進行多重驗證。
若為指定之人,則待其獲悉玉簡中的內容後,禁製便跟著玉簡一齊消散。
若非指定之人,再三核查後,玉簡內刻錄的多重禁製會磨滅其內存在的內容,且通知刻錄玉簡之人,再由刻錄者來決定是否引爆禁製。
簡單來說,這玉簡,它就是個一次性的高級貨,必要的時候還能充當大殺器。
綠芒在識海的一角化為了一本薄薄的小冊子,它的外表看起來很是破舊,封皮是類似泥土的黑褐色,上麵綴了幾片細細的苔綠,除此以外什麽也沒有。
冊子內裏的紙張,則是輕透泛枯的模樣,不知被何人用針線隨意地裝訂在了一處,有著多處缺角漏頁的情況存在。
盛霂想,這小冊子最先的主人,一定是極其不愛惜它的。
掀過封皮,第一頁隻有寥寥數字。
【春者,萬物之始也。】
這個盛霂明白,天定四季輪回,春生夏長秋收冬藏,春為四季之初,春陽撫照,萬物滋榮,說春是萬物之始倒也沒毛病。
可第二頁的東西,盛霂就有點看不懂了。
【春者,萬物之終。】
按照四季輪回循環之理來說,終結之時應是名為“冬”的時節才對。
春者,歲之始,冬者,歲之末,這才符合絕大多數人的認知。
屬於回春訣的內容,盛霂攏共隻認出了這兩句,第二頁之後的內容,全是她不曾認得的文字,看著雜亂無章到了極點,卻又亂中有序。
小冊子中還夾了許多旁的紙張,上麵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天霄文,看著娟秀細致的是來自韶芳的小記與解讀,筆力渾厚方正的則是屬於荊珠的心得。
盛霂粗略翻看了幾下,也算是明白了韶芳與荊珠為何在塔內都會那般小心謹慎。
她識海裏的這本小冊子,原先並沒有名字,《回春訣》之名是韶芳為其所取。
韶芳說,這是一本“神之典”——不是所謂的仙法帝訣,而是貨真價值的“神”的遺留物。
幼時韶芳本為一山野客,宿於芳山,於萬草萬木中得見靈機,踏入仙途,恰逢午夜流火,星隕從天而降,芳山幾近毀於一旦,而韶芳自身亦是陷入了生死危機。
就在她於生死關頭處走了幾趟後,有流光自星隕中而出,進入了她的識海,為她凝實了神魂,再塑肉身。
經此一遭大凶大險,韶芳直入仙門。
是的,芳山客韶芳不同於尋常的仙人,修為是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不斷累積的,在她自己的描述中,她能夠成仙,可說是完全靠著那本小冊子的功勞。
這也間接導致了她除了養護草木外,毫無拿手之處,更是不善戰鬥。
【輕易成仙並非毫無代價,初時我為撿回一條命而沾沾自喜,然時日漸久,八百年苦修,自身的修為卻不進反退,苦尋其中緣由無果,又曾數次探查星隕所落之地,亦是毫無所得。】
【直到我又一次陷入生死危機,方才發現存在於識海中的“神之典”。】
【它於我而言,是命運之神的垂青。】
【“神之典”再一次地拯救了我,也為我的修行之途帶來了一種全新的可能。】
【我發現,隻要芳山的草木有複蘇生長的跡象,我的修為便同樣能有一定的進益,而在此之前,芳山因流火之故,衰敗了八百餘年,故而我之修為不得寸進。】
【為著這一番發現,我是又驚又喜,喜的是終於能在壽數走到盡頭前看到破境的希望,驚的是,經過多次的嚐試,我發覺自身已是徹底與萬裏芳山綁在了一處。】
【我與芳山,二者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但好在,我因著芳山的無限生機,擁有了遠比常人更為旺盛的生機與長久的壽數。】
【這真的很不可思議,要知道,天霄界內的所有生靈,無論是凡者還是修者,甚至是仙人,皆壽有定數,命不可改。在登臨仙門後,我也曾與友人穿過界壁,前往別的世界探尋一番,得到的結果卻是相差無幾。】
【這令我很是費解,又是恐慌,待匆匆忙忙回到天霄後,再也不敢踏出芳山半步,自此徹底醉心於草木間,命與芳山係,壽同芳山。】
短短一篇小記,看得盛霂是目瞪口呆。
看到關於增壽的字眼,小姑娘的眼珠子都快掉到了地上,一時之間不知道到底是怎麽個延壽法,按耐著一顆躁動的心細細往下看。
後麵的字跡較之前麵的濃厚深重了幾分,許是後來才添上的。
【我不敢向任何人透露關於“神之典”的存在,隻與世人言道,那是我登仙後於草木枯榮之中得見大道而後獨創的仙道法門,我將其稱之為《回春訣》。】
【然而實際上,“神之典”並非功法,它是一種非常特殊的契約,但我確確實實在與芳山的共生關係中,悟出了些許道理。】
【待與芳山上的一草一木相處的時間久了,我更是發現在“神之典”的加持下,自身對它們的掌控度越來越高,甚至是達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而我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便可以增加我的壽元——“神之典”是這麽與我說的。】
【我十分惶恐,八百年的苦修與兩次生死危機的存在實在是令人害怕,而誰也沒有見過“神”的存在。】
見此,盛霂眉頭微皺,這套路不知為何,讓她感覺有些許的熟悉。
對了,是她去過的白木幻境,裏麵有存在的那個奇妙規則——不需要付出任何代價,就可以心想事成。
兩者可以說是非常相似了,但世上又哪來的白吃的大餡餅?
看看那些被困在白木鎮中不得解脫的人就明白了,比起可能得到的好處,那反而更像是誘人墜入深淵的陷阱。
若是這般,那這《回春訣》的來曆與實際目的,怕是不能以常理概之了。
她沒急著妄下定論,而是繼續往後翻。
【機緣巧合之下,我進入了一個名為白樹幻境的秘境,在那裏結識了桃李與成蹊、成柳兄弟二人。】
【幻境中的所見所聞,更是讓我確信了某些念頭——我當初沒有貪心是對的。】
【“神”不可以信任。】
【不知因何緣由,我對背神之子所受的遭遇感到十分憤怒,我便沒有做出選擇,自然也沒有得到絲毫報酬。】
【也隻有我,被允許了不做選擇就可以離開秘境,這或許是因為“神之典”的存在?那麽,“神之典”與秘境之中的“神賜之木”,又會有何關聯?】
【我不知道其餘三人做下了什麽選擇,待出了秘境,便回到了芳山潛修。】
【芳山就像是我生命的另一半,我親手栽下、嗬護成長的草木,就像是我的孩子、我的同伴、我的子民。】
【我早已不舍,遂不再理會“神之典”的誘惑,而桃李與成蹊許久後的再次拜訪,又給了我新的啟發。】
【桃李道天下苦魔禍久矣,萬靈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我雖是不通醫理,可識百草,無論何等藥草到了我手中,都能長得很好,成蹊醫者仁心,便邀我一道行醫濟世。】
【我發現,有著“神之典”的存在,草木的枯榮並非定數,缺損流逝的些許生機更是能隨著修行與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恢複,這意味著,我可以從它們的手中,“借”走一部分的生機。】
【實際上,我也這麽做了,一路行來,我們救了許許多多的人,而芳山的草木依舊欣欣向榮。】
看到這裏,盛霂算是徹底明白了,所謂的回春訣,大概就是從契約的另一方身上取得生機以彌補自身,亦可以是相輔相成的狀態,但取多取少卻是有著嚴格的限製。
可不說別的,光光是奪人生機這一點,她心中就很是不舒服,已經準備將其列為邪術一類。
這種事情,就和奪人靈根、靈體差不多,人尚且還會開口說話,草木會嗎?草木可曾樂意自己被捆到別人身上去?
而那“限製”的存在,也很是微妙,到了後期,主動權瞧著更是完全握在了擁有“神之典”的人身上!
春者,萬物之終,原來是那麽個終法!
韶芳因著舍不得芳山的草木與自身高貴的品格,方才經住了長生的誘惑,誰又能知道無限製的索求之後會是何等深不見底的極淵?
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無論契約雙方願意與否,都是違背了人理的存在。
盛霂不想成為“被願意”的契約者,更不想再有人因著自己而死。
她清楚明白得很,自己身邊是真的有人能夠做出那等喪心病狂的事來!
小姑娘便下意識地想要毀去識海角落中的黑皮冊子,哪知變故突生!
識海中代表係統的大一些的光團依舊暗淡,邊上沉寂了許久的隻有芝麻粒般大小的光點開始大放光芒,還未及盛霂反應過來,便飛快地進行了一個俯衝,趴到黑皮冊子邊上大口大口地啃咬。
盛霂眼睜睜地看著比芝麻粒大上幾千倍不止的小冊子消失在了一閃一閃的光暈中,而原先隻有點點大的光團,逐漸膨脹得有小熊玩偶的腦袋那般大。
噢,還很滿意地打了一個飽嗝。
要是她沒記錯的話,自己應該是停下了對這可疑玩意的能量供給才是!
現在突然醒過來了又是什麽情況?
完全出乎意料好麽!
“好吃好吃,可餓死我了。”歡快滿足的聲線在識海中掀起了小小的浪潮。
盛霂按下了大半怒氣,不自覺地捏緊了拳頭,心下憤憤道“你是誰?為什麽要亂動我的東西!”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我是你的天靈靈呀……”小光團的聲音聽著有點無辜。
聽著小姑娘的質問,它似乎還有點小委屈,又接著控訴道“不是阿霂不想要那個玩意,我才把它吃掉了麽嗚嗚嗚……”
它的聲音實在是過於黏糊,直教人心理不適。
盛霂冷哼一聲,心道“你才不是。”
“你根本不是我的天靈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