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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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霂這一晚上睡得很不安穩。

    臨睡前,腦中循環播放的都是某道活潑又歡快的聲音灌的雞湯與熱情而真切的邀請。

    “怎麽樣?要不要上我這艘賊船,雖說破爛了點,可我覺得吧,我們還是挺可靠的耶!”

    盛霂無力吐槽,都說是賊船了,還能可靠到哪裏去?在黑燈瞎火裏麵越行越遠麽!

    “不要猶豫!不要猶豫!過了這村就沒這店!”

    “兩個短命鬼,又有什麽好猶豫的!”

    也不知道這天道意誌看了自己記憶後,在遊戲裏都學了些什麽奇奇怪怪的東西,上邊那話,不知道誰是村,誰又是店,有哪裏怪怪的噢。

    至於偶有的張嘴吐不出好話一事,盛霂也分不清到底是它本事素質就不太行,還是給遊戲玩家們帶壞了。

    嗯,更大的可能,還得是前者……

    直到一早醒來,她耳邊都還回蕩著過夜的雞湯和奇言怪語。

    “搏一搏,單車變摩托!拚一拚,單間變海景!”

    盛霂不禁懷疑,它真的知道單車摩托、別墅海景究竟是個什麽玩意麽?

    就連她自己,也是隻在話本子裏麵看過、在傳聞中聽過。

    “我們的目標是什麽!和我一起大喊——!!!”

    “長生無極!壽與天齊!三二一!再來一遍!”

    拜托,你自己就是天好麽,那是她的目標,瞎湊什麽熱鬧呢!

    “大夢三百六十五日嘻嘻嘻,天材地寶入夢來!”

    你自己不都說了麽,天霄就是你自家後花園,不腳踏實地,也不去打劫,光光做夢可是什麽都得不到的喂!

    “能不能上船能不能上船!能不能答應能不能答應!必須答應必須答應!你不想答應也得答應!”

    “我們可是掛在一根繩上的甜甜圈!我被吃了,你也會被吃!你被啃一口,我可是死無全屍!”

    一根線上的甜甜圈,那又是什麽東西?自己又該怎樣才能和天道意誌一起被掛在一根線上?

    算了,已經根本吐槽不動了。

    被天道意誌一通瘋狂騷擾,盛霂覺得自己的腦子都快當機了,她從前怎麽就沒發現,這個假冒的“天靈靈”——會是個話癆屬性的呢?

    她迷迷糊糊地起床,迷迷糊糊地穿衣洗漱,又耷拉著個小臉,迷迷糊糊地向書房的方向走去。

    好險不險,睡意朦朧中一角踩空,差點跌進廳中的水池。

    為了保持室內的通透開闊,池邊的水廊未曾設過圍欄,好在她及時扶住了手邊綠葉榕的枝幹,晃悠了幾下,方才再次站穩。

    渾然未覺,袍服下擺已是濕了一大片,隻撣了撣肩上的落葉,又繼續朝著書房挪步子。

    好餓,好餓啊。

    今天吃點什麽好呢……

    見著桌上一動不動的又白又圓的饅頭,盛霂想也不想就拿起邊上的矮杯,送到了嘴邊。

    她記得,昨天夜裏,杯中還剩了好些醒神的涼茶。

    “你再不清醒,就要把符墨喝下去了喵。”一看就很柔軟蓬鬆的“白饅頭”開口說話了。

    大白饅頭會說話哎……會說話哎……

    盛霂愣了愣,好費勁地思考了一會兒,也沒有放下手中的矮杯,反而伸出另一隻手向“白饅頭”抓去。

    很可惜,沒有抓到。

    “白饅頭”長了腳,非常靈巧地躲過了不懷好意的襲擊,撲騰著飄到了小姑娘的麵前,牢牢捂住了杯口。

    待它湊近,盛霂終是看清了麵前所為何物,恍恍惚惚道是阿若啊,早上好呀喵!”

    阿若昨夜裏一口氣吃掉了大半袋小魚幹,整個身軀看上去已是凝實了許多,毛發間沾著不少的麻椒粒。

    獨屬於麻椒的又辛又辣的氣息,嗆入口鼻,盛霂一個激靈,連咳幾聲,終是清醒了過來。

    她是清醒了,天道意誌見她的神魂脫離了渾渾噩噩的狀態,亦是上前殷勤道“阿霂阿霂,你考慮好了麽!考慮得怎麽樣了!有結果了嗎!”

    語氣那叫一個親切熱情,要不是大概了解其來曆與本質,搞不好還真會以為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親人。

    “閉嘴,求你了,讓我再想想。”盛霂有氣無力地癱在圈椅中,目光渙散。

    天不肖委屈道“你說過的,睡醒了給我答複的!”

    “小肖啊,我們這個說是等睡醒了,可沒說是睡醒後的什麽時候哇。”盛霂有些難受。

    沒睡飽帶來的影響可不僅僅是精神不濟,包括渾身乏力、視線模糊,感官與反應遲鈍等等。

    感受到胸腹中陣陣上湧的惡心感與停不下來的心悸,盛霂雙目微閉,縮在竹椅中平複自己激蕩不已的心情。

    拜天不肖所賜,各種各樣的遊戲記錄像是滾輪一樣在她腦海中翻來覆去地碾壓,成功地令她回想起了不少事情。

    你問天不肖是誰?

    鏘鏘鏘!某天道的意誌——在昨夜裏盛霂問起的時候,可是非常驕傲地喊出了自己的名字!

    “你有名字嗎?”

    老是天道意誌、天道意誌的喊,也是滿怪的,盛霂有點不適應。

    她下意識地認為,任何擁有了自我意識的存在,都該有一個或者合適、或者不合適的名字——總之,不管怎樣,必須有就是了。

    “當然有啊!”天道意誌嘚瑟道。

    “天不肖,我叫天不肖。”

    盛霂真的是沉默了許久,方才再次問道“那……世界之心與世界規則,它們也有名字麽?”

    “規則就是規則,它雖然是固定的,可亦是空泛的、虛無的。”天不肖神神叨叨說道。

    “所以,它沒有固定的名字啦!”

    至於世界之心,在天不肖口中又名為大地的起源的存在,亦是有著一個非常、非常獨特的名字。

    與天相對,它叫作——地不屑。

    天不肖,地不屑。

    非常符合,非常匹配,很張狂,很大氣,就是不知道天霄界本身會作何感想了。

    盛霂下意識地捂住了臉,她這會子就是個困得要死、偏偏又睡不著的狀態。

    閉上眼,捂住臉,卻怎麽也擋不住心底翻騰而過的畫麵。

    “很難受吧?你是如此的孱弱……”天不肖歎息一聲,道,“你又有什麽好糾結的呢?”

    “做出選擇對你來講,應是不難,這選擇對你同樣有利。”

    是的,隻要她答應下來,便可以擺脫這種痛苦。

    她見到了年少之時的柳蘭筠,玉顏冰骨,持劍戰於青野。

    白玉台之上,風雪漫天地,為她著桂冠。

    謙卑而又冰冷。

    “退一步講,你就是不想與他們一齊並肩戰鬥,難道就不想過上些痛快的日子?”

    想,當然想。

    她又如何不想擁有酣暢淋漓、千般滋味盡嚐盡的一生呢?

    她見到了青年之時的楚輕塵,天門叩道,劍心通明。

    風雪灼灼,難繪他清冷眉目。

    道心歎不出一生愁苦。

    “你就當這是一場遊戲就好了,像你過去看的那般,遊戲人生,又有何不可以?”天不肖的歎息一聲又接一聲。

    “何必去在意別人的痛苦呢?我們都是自私的,現在的我們都做不到將愛分給很多人。”

    “可是,那不公平……”盛霂試圖說服自己,小小聲辯駁道。

    天不肖聲音平靜“我又不是一成不變、無法開口的世界規則,我早已不在意公平。”

    傷害與背叛從誕生的那一刻開始,有些事情便再也無法回頭了。

    天不肖自認它除了自身之外,或許隻在意麵前的小姑娘。

    以及,那些,依舊愛著它的孩子們。

    它的聲音又輕又柔,有晨風輕撫窗外滿樹蒼翠,新生的葉觸及尚且稚嫩的眉眼。

    “我們愛你,因此我們便相信世間總有千千萬萬種的可能,所有的可能裏,一定有一種可能能夠讓你我都活下去,再次見到明天升起的月亮。”

    “或者說,我希望你可以活下去,那樣我就能陪你過一個又一個的生日,直到分別之日的到來。”

    “在那之前,你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自由自在地去做一切過往想嚐試卻無法嚐試的事情。”

    “去見你想見的人,去肆無忌憚地喜歡,無所顧忌地偏愛。”

    愛是很簡單的事情,也是很不講理的東西。

    “還要去行過萬裏河山,跳出方寸,品過人生百味,廣結良緣,莫留遺憾在人間。”

    “我親愛的……孩子,你要明白,對錯一定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聲聲深切,風淒淒,細枝生新綠。

    【我最愛的妹妹,我獨一無二的珍寶,我的阿霂,你要明白,對與錯,是非常難衡量的東西。】

    【衡量它的尺子,不在天,不在地,隻在己心。】

    【在未來的某一天,我或許會犯下不可饒恕的錯……】

    【到了那時……還請你……原諒自私的我……】

    這世上一定有比對錯更為重要的存在,艾落落是這麽說的。

    天不肖說的,不僅僅是艾落落的願望。

    還有屬於自己的願望,隻屬於盛霂的願望。

    熟悉的話語與陌生的聲線相互交織,築建了一場無與倫比的美夢。

    她不願睜眼,怕驚醒這場美夢。

    一直糾結於心的欺騙什麽的,好像都已經不重要了。

    哪來的什麽完美的、絕對的存在呢?

    恨是豬肝油,迷人心。

    愛是風中沙,蒙人眼。

    天不肖對自己有所隱瞞,這事盛霂是知道的。

    最難猜是人心,她自己心底同樣有很多不可告人的秘密不是麽?

    她沉默了很長很長時間,長到阿若又跑回窗台啃著心愛的小魚幹,等一個不會回來的人。

    長到天不肖以為,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時候。

    小姑娘輕輕地開口了。

    “其實吧,我也是很心動的。”盛霂輕聲笑道。

    她突然開口,天不肖有一點點被嚇到。

    “心動什麽?”

    “我看你才是呆子!”盛霂還是沒有睜眼,笑著把它說過的話還了回去,“當然是拚一拚,摩托海景!”

    “搏一搏,長生無極!壽與天齊!”

    驚喜來得猝不及防,識海中的小光團安靜了許久,猛然爆發出一連串笑聲,幹淨又清脆。

    它忽然覺得,呆子配呆子,就該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合該在一起。

    不過這大笑,盛霂聽不見就是了。

    銀海上的浪濤開始翻湧,一陣一陣,浪傳千裏,綿綿不絕。

    天不肖想落淚,但它發現自己失去了眼睛,便也無法再流下眼淚。

    它想高興地大笑,讓整個天霄都感受到自己的欣喜。

    可它沒有了嘴,無法開口說話,讓整個世界再次聽到自己的聲音。

    “我說,你這麽想當我的外掛,能不能先來點什麽樂子,讓我爽爽?”

    盛霂想著,再怎麽拉跨,那好歹也是天道的意誌吧,便隨口開了個玩笑。

    “好說好說!”察覺到她似乎想睜眼,天不肖忙不迭道,“等等哈,你先別睜眼。”

    “在我說可以睜眼前,你都不要動。”

    “你要幹什麽?”盛霂疑惑道。

    眼底似有熱意泛起,尤其是左眼,還有輕微的刺痛感,但不是非常強烈,是完全可以忍受的程度。

    隻是,有點癢,讓她忍不住發笑,很想伸手去揉。

    這想法一出,她趕忙把手別到身後,十指相交。

    “別急啊,送你一個小小的禮物。”天不肖的聲音嚴肅,隻是內裏的興奮怎麽也掩蓋不住。

    小小的光團在寬闊的識海裏逛了一圈又一圈,輕點過一塊又一塊浮於海麵的碎片。

    “我向你保證,你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的。”它信誓旦旦道。

    越往外走,銀霧也越來越淡。

    它停在了一片流轉不歇的金沙之河前麵,開始往其中丟下自己精挑細選的時光。

    金沙浮於霧海,照亮了大片的昏暗之地,散發著莫名的暖意,被劈裏啪啦一通亂砸,也沒能濺起丁點兒的水花。

    畢竟它們不是真的海,也不是真的河,不是麽?

    天不肖非常滿意地幻化出了兩隻虛擬小手,拍了拍,然後雙手叉“腰”,嘚瑟道“可以啦!”

    “睜眼看看唄!我完美無缺的作品!”

    左眼的暖意愈來愈盛,在內心的期待與天不肖的連聲催促下,盛霂的眼睛睜開了一條小小的縫隙。

    入目而來,是鋪天蓋地的金光。

    她摸了摸自己的左眼,想到了自家弟弟的理直氣壯,心下忽地有了不好的預感。

    不會吧不會吧!

    自己不會也成了睜眼瞎!術法盲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