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早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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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數點綴著夜明珠的金砂吊台懸在太極殿的穹頂,每個吊台上,都有著不多不少九隻紅蠟燃燒著,將太極殿照的宛若白晝。
紅蠟的燭火,照亮了殿內支撐穹頂的盤龍金柱,也照亮了皇帝此刻晦暗的眼神。
往日裏空曠的殿內,今日為了迎接西夏的迎親使團,特意左右橫列擺了兩排檀木酒案。
酒案後,此刻跪坐著幾十名長安城內的高級官員。
右列為首的酒案後,剛剛經曆了一場刺殺的拓跋葉神色平靜淡然的坐著,用餘光悄悄打量著這個大唐的皇帝。
這個天下最強帝國的統治者,唐帝李淳。
李淳穿著黃袍的身子輕輕靠在龍椅上,不大的眼睛掃視著殿內所有低垂著頭顱的大臣們,臉色平靜不見喜怒。
殿內很靜,隻聽得到李淳手指輕敲椅子扶手的聲音。
李淳臉雖平靜,但場中的所有大臣都從他輕輕敲擊扶手的頻率中,感知到了這位帝王的怒火。
沉默許久之後,李淳開口了:“讓霍聯上殿來見朕。”
負責拱衛宮城安全的,是擁有一萬兵員的鐵甲禁衛軍。
長安城極大,常住人口加上流動的商隊和駐軍,人數常居在百萬左右,這單靠京府尹手下千百號捕快維持日常治安是全然不夠的。
所以長安城內九條大街主幹道及皇城、宮城均由鐵甲禁衛負責治安管理,其餘複雜混亂的街巷則歸京府尹治理。
而寬闊的外郭城,則是駐紮在京郊的左右羽林軍交替輪換守城。
李淳口中的霍聯,便是這一萬鐵甲禁衛的將軍!
…………
隨著小黃門的傳喚,霍聯從宮牆上退下,冒雨披甲入了太極殿。
霍聯身上穿著一身鱗片交疊的黑色甲衣,走動之間,裙甲磨擦出的金屬脆響,給大殿平添一股肅殺之意。
霍聯人至中年,未戴頭盔的發絲卻已然灰白,明顯是心神過於操勞所引起的早衰。
霍聯跪倒在地上行禮,恭聲道:“臣霍聯,叩見陛下。”
看著霍聯兩鬢灰白的發絲,李淳古井不變的眼中終於閃過淡淡的愧疚。
他歎了口氣,輕聲道:“你先平身。”
看著霍聯慢慢挺直的身子,李淳看了一眼拓跋葉,問道:“你可知朕喚你來的原因?”
霍聯粗實的眉毛挑了挑,腦袋微不可見的朝著拓跋葉的方向挪動了一下,聲音嗡嗡,“總歸不是找末將來喝酒吃肉的。”
李淳嘴角翹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眼睛稍微瞪大了些,“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你可知,攻城弩乃是軍中重器!怎會流落到三軍之外?
“體積那般巨大的攻城弩,也能被人運進開遠大街,刺殺他國皇子,朕要你這禁衛軍還有何用?
“朕限你三天之內,查清那批攻城弩的來龍去脈。
“這般過失你倘若不能將功補過,到時就休怪朕無情無義!
“瀘州百姓,可還盼著你這位三品大員告老還鄉呢!”
李淳言罷,怒拍龍椅起身,轉身憤然而去。
沒有人看到,李淳起身後,其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平靜悠閑。
李淳走後,滿殿的官員們麵麵相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當下都是好生尷尬。
站在原地的霍聯眯起眼睛,稍稍瞥了一眼拓跋葉,眼中閃過一抹森冷。
拓跋葉將一切盡收眼底。
於是他望向霍聯的眼睛裏,也是慢慢彌漫上了一層冰霜。
…………
夜已深,江戶撐著傘,站在了開遠大街同朱雀大街的轉角處。
看著兩側街道破碎的石牆,江戶捏著傘柄的右手骨節泛白,輕聲開口,“人就是死在這兒?”
“是。”
看不到的陰影處,有聲音晃晃悠悠的傳來。
“是黃乞兒?”江戶追問。
“是。”
“他怎麽還活著?”
“他怎麽就不能活著?”
聽著陰影處傳來的聲音,江戶抿住了嘴角,良久不語。
他慢慢蹲下了身子,眼眶裏繼而湧出了淚水,“我會親手殺了他。”
“你不會殺他的。”那個聲音依舊漫不經心。
“是嗎?”江戶緩緩站起身,用手輕輕擦掉眼角的水漬,笑道:“當年你也說他不會殺掉師娘。
“但是,他還是殺了,不是嗎?”
話音落下,江戶手中的傘把突然揚起一撮木屑。
一陣風刮過,傘杆斷裂大半的油紙傘被風肆意卷走,隻留下了江戶手中握著的半截木棍。
深深呼了口氣,江戶擲出手中傘柄。
傘柄帶著尖嘯的破風聲,狠狠紮進了青石地麵,鑽進去一半有餘。
因為黃乞兒,江戶決定不等了。
不管千牛衛讓他阻止西夏迎親使團是何目的,他都要配合千牛衛。
他要借千牛衛的手,讓黃乞兒死在長安。
暴雨中,他走進了一家客棧。
客棧的老板看到渾身被淋透的江戶,神色不變的將他引到後院,隨即激動的躬身行禮道:“長安分舵弟子呂不悔拜見師兄。”
“找人把這封信,送進醉仙居蘇陌那裏。”
江戶從懷裏掏出信封遞給呂不悔,慢慢道:“通知家裏,就說我需要一把好劍,讓他們盡快送進長安。”
“是。”呂不悔收好信封,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
江戶歎了口氣,臉色有些微微泛紅,“能不能先給我找一件幹淨的幹衣服?”
在呂不悔的客棧換上一身幹淨衣物後,江戶借了把青花紙傘,於暴雨中走回了三尺巷的小院。
夜色深沉,站在巷子裏的江戶卻依稀能透過小院半掩著的院門看到裏麵亮起的白芒。
心頭微微一暖,江戶自捏斷傘柄後一直收縮的眉頭舒展放鬆了許多。
推開院門準備進院,江戶卻又忽然站住。
他若有所思的抬頭,看到了小院院門的匾額處,不知何時掛上了一個粗糙的木匾。
木匾上,歪歪扭扭刻著幾個字。
江戶看著木匾邊角歪歪扭扭的劍痕,頓時驚覺紀靈芝在自己出門後沒多久,竟搗鼓出這麽個玩意兒。
虧我剛剛還在感動她給我留燈?
江戶挑了挑眉,忍不住笑了笑,繼而進了小院,轉身拴好院門。
在雨水飄零下還偶有顫動的匾額上,用劍刃刻出的“江記醫館”幾個大字,清晰可見。
小院裏,雨絲劈裏啪啦的打在菜葉上。
裏屋裏,隱隱傳出江戶惱怒的聲音。
“你掛個木匾想幹啥?”
“上麵我不是刻了字嗎?你沒看到啊?”
“我當然看到了,我是問你……你把你手裏的瓜子給我放下,我是問你掛個醫館要整啥幺蛾子?”
“我總得幹點什麽才不無聊啊。”
紀靈芝的聲音很脆,“你是不還沒吃飯,夥房裏我還給你溫有白粥,等我給你端來啊。
“對了,你不在的時候,那個裴……裴宿送來了一個信封。”
看著紀靈芝吐著舌頭跑出裏屋後,江戶轉身看見了放在燈座邊的信封。
他走過去拆開信封,看到了裏麵的物件。
那是兩張對折的、塗抹著金粉的硬紙。
上麵的俊秀字體告訴江戶,這是兩張後日長安詩會的入門帖。
重新將入門帖塞進信封,江戶眯眼看向了牆角靠著的長劍,然後輕輕舒了一口氣。
黃乞兒,你怎麽還有臉活著?
屋裏燭光搖曳著,將江戶的影子不斷拉長截短,扭曲的像是地獄裏鑽出的異獸。
…………
四月初十,暴雨依舊。
初晨卯時,長安西市,延平大街,琉璃記。
這是一間早點鋪。
尋常日子裏並沒有多少人光臨的鋪子,此刻卻是人滿為患。
鋪子一角,光頭大漢玉冠陽吸溜著一碗豆漿,輕輕環視了一圈,含糊不清道:“鋪子明明生意蠻不錯的,味道也還行,咋就是掙不著錢呢?”
玉冠陽一身黑色胡服,光頭上頂著一件文人墨客才會戴的平式襆頭,因為壯碩,所以他四肢健碩的肌肉還將胡服本就略窄的窄袖撐的突起。
這一文一武看上去不倫不類的打扮,引得一旁不少人為之側目。
玉冠陽此時坐北朝南,他左手西側的一麵,正坐著一個女子。
女子穿著一件淡粉色的齊胸襦裙,上身套著一件絲質小袖,適當的露出了修長脖頸和纖細的手腕。
看著終於肯作女子打扮的妹妹,玉冠陽眉毛輕挑,用右臂輕撞了一下右側正與玉錦一相對而坐的川越,誘惑道:
“你不心動?這胸脯論長安有誰能敵?”
話音還未落下,他腳掌便被玉錦一狠狠踩下,當即便是臉色一變,強自鎮定。
“我哥剛剛問你呢,明明這家店生意還不錯,怎麽就是掙不到錢呢?”玉錦一臉色羞紅的連忙追問。
最後一句話,玉錦一一字一句說的很慢。
桌下,她的右腳掌則是隨著語速輕碾著玉冠陽的腳麵,痛的後者拳頭差點掰斷桌角。
川越看著這對兄妹,嘴角細微的扯了扯,有些心驚肉跳的看著麵不改色的玉錦一,心裏對這女人的畏懼又不自覺加深了幾分,說道:
“暴雨很大,所以很多地攤的早點鋪都沒有辦法做營生。
“而租店鋪幹早點的店家又少之又少,所以造成了今天的這種狀況,讓你們產生了店鋪生意極好的錯覺。
“尋常人家還好,這種時日可以自己做飯,但延平大街就不一樣了。
“這裏鄰著長安黑市,以江湖人士居多。
“試問哪個江湖人會做飯?”
“我會做。”玉錦一迫不及待的舉起了手。(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