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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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汕喉嚨動了動,似是準備繼續開口,但卻突然頓住,因為他感覺到了寂靜。

    雖然入夜已久,夜深人靜應是常理。

    但此刻,卻似乎太過安靜了些。

    劉汕突然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肆意,笑得張狂,笑到小腹微痛,笑到眼淚橫流。

    他在笑自己的愚蠢木訥,笑自己的天真無邪。

    在桌案兩側站立許久的兩名素衣男子被劉汕突然地大笑驚了心神,相視一眼,皆是在對方眼裏感覺到了一絲驚恐。

    他們不知道平日裏冷靜到冷酷的大人為何突然發瘋,大人所擔憂的那個少年,不是已經被押在了地牢之中嗎?

    “大人為何發笑?那少年已然被羈押,生死不過在大人一念間爾。”其中一人壓下心中隱隱的猜測,聲音有些顫抖。

    “你應該已經感受到了。”劉汕喘了口氣,接連的大笑讓他有些難受,“人類酣睡尚有夢囈,況且萬物。但此刻卻是萬籟皆寂。”

    心頭被壓下的猜測在劉汕的言語下,仿佛是水遇熱油般瞬間被激蕩開來,問話之人的身子突然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原來,大家都是怕死的。”

    一個溫和的聲音突兀響起,在空曠的房間裏翻滾迭起。

    劉汕本就蒼白的臉頰,此刻更顯蒼白了些。

    這個溫和的聲音,既不是從自己的喉結張合下發出的,也不是身旁那兩個呆愣愚蠢的屬下,那便隻能是那個名為江戶的少年郎了!

    關於死亡的恐懼,漸漸在劉汕的心頭升騰。

    於是他站起身子,側身抽出了身後灰色鐵架上的那柄鋒利長劍。

    握著劍柄,感受著上麵的淡淡涼意,劉汕心頭翻湧的懼意漸而緩緩平靜。

    握著略微沉重的長劍,他眼中開始湧出一股莫名的自信。

    當年何等凶殘的大戰都未曾將自己的性命帶走,況且今日的一個黃口小兒!

    隨著吱呀的聲響,在門外已然站立良久的江戶推開書房木門,大步走了進來。

    他站定在書案前不遠處,看著劉汕蒼白的臉頰,嘴角翹起,聲音譏諷:“你坐在凳子上嘰裏呱啦的決定他人生死的時候,可曾想過此刻?”

    “大人當年衝進江府肆意砍殺時,其握劍的姿勢,是否與今日這般相同?”江戶盯著燭光下劉汕並不如何明亮的眼睛,輕聲問道。

    “放肆!”劉汕身旁的兩名素衣男子拔出腰間長劍護在劉汕身前,臉色蒼白的望著江戶與其身後的幾名黑衣劍客,聲音低寒,“你等宵小,可知越獄刺殺朝廷命官是何等罪過!”

    江戶盯著兩名素衣男子。

    他們臉上雖有畏懼,但擋在劉汕身前的身子卻是紋絲不動,硬的有些出奇。

    江戶沉默了一會,心中釋然。

    深夜還能在書房立於劉汕身邊,想必也是手下心腹,這劉汕再不堪,總不能連幾個可以為其舍生的下屬都沒有。

    江戶抬起手中一直握著的長劍,遙遙指向劉汕麵門,輕聲說道:“你這兩名手下,也算忠誠。想必等會你們黃泉路上一起,也是不會寂寞的。”

    “我想不通。”劉汕心存疑問,於是抿了抿有些幹澀的嘴唇,認真開口道:“你既然僥幸存活了下來,即便是你有那般強大的老師,你也應該靜靜蟄伏起來,等到強大的那一刻再悄然尋仇才對。”

    “為何,你要這般明目張膽?”劉汕歎息了口氣,“今夜發生在這裏的一切,定會被整理成文字,呈放在明日一些貴人的案頭。想必,會給你的未來帶來極大的不便。”

    “無妨。”江戶嘴角的笑意收斂,認真說道:“當年的發生慘案時,我不過才七歲,所以很多事情,我並不了解。”

    “能查到你,已然便是僥幸。”

    “所以,我需要魚餌,來誘他們上鉤,他們動起來,我才能明白我的敵人究竟是哪些人。”

    “以身作餌?”劉汕笑了笑,隨即平靜道:“小心被吞的連渣都不剩。”

    “不怕,我還有師父。”江戶漂亮的眉頭高高挑起,側過身子,指了指身後的劍客們,輕鬆笑道:“還有整個洗劍池。”

    窗外月光透過縫隙映了進來,照的少年眉清目亮,好不瀟灑。

    劉汕神色一黯,他聽出了江戶話語中的殺意,於是他不再猶豫。

    他口中一聲厲喝,一腳踢起身前書案。

    書案帶著劇烈的破風聲,旋轉著朝著江戶砸來。

    江戶欺身上步,右手長劍捎帶著挽起幾朵劍花,一劍劈開迎麵而來的書案。

    然後,江戶看到了裂開的案子後,刺來的兩柄鋼劍。

    看著刺來的劍,江戶眼神平靜。

    他壓身,扭胯,然後橫劍。

    一步穿過握著鋼劍的素衣男子,江戶劍指飛起一腳後仍站在原地的劉汕。

    江戶身後,兩名素衣男子滿眼的不可思議。

    他們嘴唇張大,卻是發不出聲音。

    隻聽見長劍墜地的聲音響起,他們緊緊捂住自己在刹那間被切碎的喉管,無力倒地。

    “沒人能救得了你。”江戶看著劉汕眼中濃鬱的絕望與不甘,突然眼睛通紅,“就像當初沒人能救得了江府上下。”

    他揮劍,劍身上白色勁氣密布。

    他一劍斬碎了劉汕格擋在身前的長劍,重重砍在後者的脖子上。

    “再見了,校尉大人。”江戶拔劍。

    劉汕的鮮血隨著長劍抽出的軌跡,滋濺在了少年身上。

    校尉大人?

    劇烈疼痛中,劉汕聽到了這句話。

    他回想起了當年邊塞的無際草原,想起了宮門前的宣誓,想起了那天夜裏燃起的火光。

    他心中此刻突然生出了濃烈的悔恨,於是他捂著噴血的脖子,艱難開口,“小心白鹿書院的……”

    話音還未落,鮮血便是倒灌進氣管,堵住了劉汕的喉嚨。

    他此刻,失去了最後的意識,倒地身死。

    江戶看著半身被自己鮮血染紅的劉汕,神色複雜。

    這難道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江戶轉身,對著身後一眾劍客道:“清理好痕跡,不要留下任何東西。”

    “是。”

    當天夜裏,幽州牧劉汕府邸失火,連帶府邸不遠的幽州署衙同時失火,部分幽州捕快同州牧劉汕大人一齊救火,竟因此不幸殉職,震驚朝野。

    …………

    次日淩晨,幽州城門剛剛開啟,一輛黑布遮掩的馬車便從東城門洞內緩緩駛了出來。

    江戶靠坐在馬車裏,閉著眼睛,回想著昨夜劉汕未曾講完的那句話。

    “白鹿書院……”江戶突然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更加沉重了些。

    天下有四大帝國。

    如果說大唐是四國中最年輕力壯的粗魯武夫,那麽北魏便是四國中最年長有禮的教書先生。

    而白鹿書院,就是這個教書先生用盡了心思教育出的科考狀元。

    白鹿書院在北魏的地位,比之如今扶桑教在大唐的地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它更是被當今天下四國的讀書人,尊為聖地。

    讀書人養浩然氣,修無畏法,故而白鹿書院還是當今天下四大武學聖地之一,其門下高手無數。

    甚至因為其讀書人的身份,白鹿書院在大唐諸多繁華的州城內,都開設有文館,掛著資助貧苦讀書人的借口和幌子,做著些見不得人的情報交易。

    畢竟,白鹿姓魏,而非姓唐。

    “當年江府的滅門慘案,又和這個民間風評極佳的白鹿書院有什麽關係?”

    江戶掀起車窗的簾子,看著官道兩側緩慢向後移動的景象,心情突然沉重了起來。

    突然,行走的馬車頓住,一個聲音響起,“師兄,到地方了。”

    江戶握緊靠在身側的長劍,掀開布簾跳出馬車,看到了拴在官道一側的老黃。

    解開韁繩,江戶縱身躍上馬背,朝著依舊恭敬站在馬車旁的車夫道:“你回城後傳我諭令,幽州城洗劍池弟子,全員回撤洗劍城,不得有誤。”

    “是。”車夫聞言,平靜彎腰施禮後跳上馬車,掉頭折回幽州城。

    白鹿書院,在幽州城就設立有文館。

    小心點,總歸是沒錯的……江戶壓下心頭的擔心,眼睛重歸清明。

    他雙腿夾緊,引著老黃,沿著官道向前奔去,隻留下一地煙塵。

    而此刻幽州城府衙不遠的街道口,一個臨街的早點鋪子同往日一般,開門迎客了。

    泛著油光的板門被頭發鬢角已有些花白的中年漢子熟練卸掉,置於大門口。

    中年漢子眉眼敦厚,是四坊鄰裏公認的老好人。

    他裏麵穿著件白色裏衣,外麵套著在唐人中流行的半袖,這並不臃腫的服飾,將他高大的身材突顯的淋漓盡致。

    再配上他那自帶的敦厚摸樣,極討唐人女子們的歡喜。

    男人放下木板剛起身,便看到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妮子同比她大不了幾歲的秀氣哥哥,從裏屋一起抬著張低矮的木桌晃蕩著放在了門口。

    男人看著因為春寒而笑臉被凍得通紅的倆小人,眉眼中滿是疼愛。

    搓了搓手掌,讓手心暖和起來的他蹲下身抱起倆小人,轉身重新邁回店裏。

    轉身時,男人的眼睛有意無意間,輕瞥了眼街道對麵那已然被燒成廢墟的署衙,眼中閃過一絲道不明的情緒。

    “老板,一碗餛飩,一籠包子。”

    就在男人剛進裏屋後不久,一個年輕的食客坐在了那張矮桌旁,吆喝出聲。(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