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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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漸起,在大唐北境連下數日的暴雨在半個時辰前驟歇,隻餘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街上撒著。
亥時三刻,一輛塗抹著深色桐油的馬車緩緩停靠在了醉仙居的後門。
繡著銀線的車簾掀開,穿著打扮酷似公子哥的江戶握著把折扇,下了馬車。
“師兄,咱們的人已經提前半小時進去了,有事便立刻招呼。”扮作駕車馬夫的呂不悔朝著江戶躬身行了一禮後,忽然曖昧笑道:“不出意外的話,我明早再來接您。”
呂不悔的話音兒還未落下,醉仙居的小門便是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打開一道寬縫,從裏探出了一個青衣小廝的腦袋,出聲詢問:“可是江戶江公子?”
青衣小廝長相俊秀狀若女子,長大了怕是與川越那貨俊俏不相上下。
江戶聞聲望過去,看到年歲不過十一二歲的青衣小廝,眉頭不自覺細微皺了一下,旋即笑道:“正是。”
“快隨我來。”青衣小廝將木門掀的更大了些,恰好能容一人通過,“姑娘等你許久了。”
江戶點了點頭,然後用眼神示意呂不悔離去,便躬身鑽進了木門。
醉仙居的後院很大,寬敞的幾條連廊連接貫穿著後院諸多深邃的庭院,使其互通有無還不顯雜亂。
幽深的後院裏,零星散落著些假山死水與一些雅致的亭閣。
看著江戶眼中稍稍掠起的驚奇,青衣小廝笑道:“怎麽樣,漂亮吧?”
江戶點頭。
青衣小廝炫耀似的說道:“這些都是柳姨設計的。”
這小孩口中的柳姨,就是醉仙居的創辦者,這家青樓的老鴇。
江戶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青蓮。”青衣小廝領著江戶穿過連廊,走到了一處特意修建在前院門牆後的木梯前。
“姑娘往日在這個點已經休息了,但今日為了等公子,燈還亮著。”青蓮仰頭看著依然燈火通明的四樓,繼而對著江戶躬身行禮道:
“姑娘就在四樓,公子自行上樓即可。”
江戶從懷裏取出一錠銀子拋給青蓮,捏了捏其光嫩的小臉,笑道:“公子賞你的。”
話罷,江戶捏了捏袖子,走上了木梯。
青蓮握著手裏的銀錠,仰頭看了眼江戶的背影,輕輕咬了咬嘴唇,然後離去。
…………
木梯應該自建好以來就很少有人走動,所以積累了一層不薄的灰塵。
靴子踩在上麵,還會發出吱呀吱呀的擠壓聲。
“你還在嗎?”江戶將折扇塞進腰間的玉帶裏,忽然開口。
“不出意外,你未成劍主之前,我一直都在。”一個虛晃晃的聲音似乎自遙遠處傳了過來。
“我很好奇,你的聲音如何能夠傳遞的這麽遠。”江戶此刻走到了木梯的中間位置,已經能夠俯瞰到長安不少的低矮街道。
“不用好奇,等你境界到了,自然就懂了。”
“你和黃乞兒,誰強誰弱?”
“很多年前他強,但現在,我更強。”
“幫我殺了他?”
“江湖有規矩,我幫你,就是壞了規矩,而這規矩一旦壞了,就一定會死很多人。”
江戶看著滿屋地上都是鋪著軟榻,便是脫去靴子,走了進來,摘下腰間的扇子,慢慢坐到了蘇陌對麵。
他望著蘇陌似是含著明珠的眸子,認真道:“步入正題吧。”
江戶眉毛挑了挑,伸手擁住蘇陌柔弱無骨的纖細腰肢,笑道:“姑娘有多正整,這個正題便有多正整。”
感受著江戶滾燙的手掌,蘇陌身子明顯一顫,臉上紅潤的仿佛要滴出血來,聲音細弱蚊蠅,“那這話題,怕是要庸俗許多了。”
江戶緩緩貼近蘇陌發燙的耳畔,問道:“我要明日拓跋葉從夏館到詩會的具體線路,出行和返行都要。”
蘇陌感受著耳畔熱烈的呼吸,攬著江戶脖子的手臂更加用力了些,“出行還好,但我們又不是拓跋葉肚裏的蛔蟲,返行怎會知道?”
“我隻要答案。”江戶伸出另一隻手提起蘇陌一縷秀發,眼神平靜。
蘇陌輕輕咬了咬嘴唇,眼睛裏仿佛要滴出水來,“公子還真是無情無義啊。
“明日詩會一個時辰前,情報一定送到公子手裏。”
話罷,蘇陌忽然直起身親了下江戶耳垂,呼吸稍有喘息道:“但是拓跋葉不能死,否則千牛衛之前與公子談攏的籌碼自此煙消雲散。”
“好。”江戶抽出手掌,便是欲要起身。
“公子要走不成?”
“難不成還要在這過夜?”
“當然。”蘇陌翹起了嘴角,然後起身一根一根吹滅了燭火。
夜色漆黑,屋外偶爾響起串串雨滴墜地的劈啪聲,然後轉瞬間再歸於平靜。
江戶此刻靜的能夠聽得到自己的呼吸聲。
“千牛衛好不容易給奴家安排了一個自幼於洗劍城長大,與公子曾是舊相識的案牘,公子就要迫不及待證明給世人那案牘是假的嗎?”
蘇陌的聲音很輕,似乎滿是幽怨與嗔怪。
江戶看著黑暗裏蘇陌明亮的眼睛,歎息道:“我明白了。”
“那,奴家來為公子更衣?”蘇陌聲音清脆,卻布滿了欲拒還迎的誘惑,“奴家……還是處子……”
…………
在蘇陌吹滅最後一根蠟燭時,醉仙居外數個陰影中同時有人影蠕動,消失在原處。
幾炷香的功夫不到,江戶夜宿蘇陌閨房的消息便是化作了紙片,擺上了長安諸多貴人的案頭。
“這江戶,還是個討女孩子歡喜的主,就是太花了,同他那死老爹一樣。”
……
“這個蘇陌的一切信息,我希望明天能夠擺在我的書案前。”
……
“江戶果然不愧是江·青衫的好兒子,我要這條消息,明天散盡長安。”
……
夜深,人卻未眠。
江戶豔名,一夜之間,響徹長安。
四月十一,長安天晴雲舒,涼爽宜人。
接連數日的暴雨在昨天夜裏徹底沒了蹤影,這讓擔心因為連續暴雨,從而導致黃河水位上漲的水部司官員們心裏懸著的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
故而工部水部司的官員們今早進衙門處理公務時,其神情氣色都比前幾日要好看紅潤不少。
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辦公衙門在皇城內挨得極近,形似尋常百姓的街坊鄰裏。
而皇城的牆根又極矮,所以各部官員們昂首挺胸便能隔著院子喊話聊天,所以一點點動靜就能鬧得六部皆知。
所以昨日六部各司剛聽完工部水部司的怨聲載道,今天就又聽見了禮部的鬼哭狼嚎。
坐在自己這間不算大的辦公房間內,曆安聽著外麵的嘈雜聲,有些心煩意亂。
唐朝官製森嚴,中央機構為六部三監,以此為枝幹延伸脈絡統治天下。【注一】
三監分別為國子監、軍器監、將作監。
這三監其實更像是現代的研究院,而並非大唐的行政機構。
所以真正執掌大唐這艘巨艦的,便是吏、戶、禮、兵、刑、工這六部,以及這六部下屬的二十四司。
身為工部司權力最大的兩位郎中之一,與裴宿同屬燕王心腹的曆安,對一直支持太子的禮部諸司極不感冒。
詩會一直是由禮部司來負責籌備,今夜詩會開始,此刻也就難免嘈雜吵鬧了……他有些煩躁的合上麵前的折子,站起了身。
他煩躁與不安的原因,是因為前天夜裏,裴宿送至江戶小院的兩張詩會請帖。
那天雨夜裏的暗殺,逼出了貼身保護拓跋葉的黃乞兒,這個曾在大唐攪動風雨的劍魔。
三年一次的詩會,自西夏遠行而來的拓跋葉定會參加,那便意味著黃乞兒一定伴其左右。
那江戶在詩會上見到劍魔,一定會爆發難以控製的衝突。
二皇子,裴宿,你們究竟在想些什麽……曆安眼中的不安越來越濃。
在房間裏轉了幾圈,曆安推門而出,穿過往來匆匆吏員們,七繞八繞便進了刑部大門。
進了刑部,曆安右拐,進了刑部的刑物司。
“曆郎中來尋我家大人嗎?”門口一坐著的青衣小吏見到進門而入的曆安,忙是起身行禮。
“對,你家裴郎中呢?”曆安理了理緋色官袍,笑著問道。
“裴大人有事,半個時辰前便出了衙門。”青衣小吏回應。
聞言,曆安咬了咬嘴唇,甩袖離去。
…………
曆安心心念念惦記的裴宿,此刻則正在琉璃館拚命的輸錢。
當輸掉足足近千兩白銀後,裴宿被人請到了樓上了雅間。
雅間不大,但沒有樓下汙濁的空氣,勝在幹淨。
雅間裏一張圓桌,兩盞清茶,兩個男人相對而坐。
光頭大漢玉冠陽捧起其中一杯清茶,輕輕抿了口,笑著問道:“公子大手筆啊,輸一千兩真金白銀,眼睛都不帶眨的?”
作為琉璃坊最吸金的場所,本來一直是由玉錦一親自照看。
但清明節當日的那一場襲擊,讓玉冠陽之後便不得不親自看場,以免再生事端。
一千兩白銀,相當於往日裏半個月的流水了。
誰都想要錢,但錢如果來的太快,那就大有問題。
“這些都是小錢。”裴宿端起茶水,笑道:“我這裏有樁生意,就是不知道玉坊主有沒有興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