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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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川越和紀靈芝中間,江戶靜靜摩挲著自己的雙手,沉默不語。
    之前還有說有笑的包間此刻靜謐的有些壓抑。
    這時,席間一個肥胖男人率先站起了身。
    他穿著身低調的黑色絲綢華服,頭戴文士常戴的平式襆頭,襆頭中央嵌著一顆看上去價值不菲的溫潤玉石,盡顯文人儒生氣質。
    他正是興州牧,王帖。
    王帖端起酒杯,咕咚咕咚連飲三杯酒水,臉上掛著微笑,聲音誠懇,“久聞劍池劍子盛名,心中仰慕已久,今日相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大唐之棟梁。
    “內心激動,下官先敬少俠三杯,閣下隨意。”
    盡管王帖臉上的笑容極盡溫潤和煦,但江戶仍一眼看到了前者眉眼中藏著的森寒與冷意。
    都是演技極佳的戲子啊……江戶摩挲手指的動作頓住,臉上適時掛出笑容。
    “王大人言重了。”他起身舉起酒杯,將酒水一飲而下,笑道:“盛名二字,實在是捧殺了。”
    “是嗎?”席間一個光頭漢子身子未動,“說起盛名,小人聽聞您最近曾在翡翠湖一帶大開殺戒,染的翡翠湖岸邊現在依舊血氣滔天,不敢近人。
    “您這一手好武藝,當真是少年英豪啊!”
    少年英豪四字被光頭壓得極低,嘲諷意味溢於言表。
    “你不講話,沒人拿你當啞巴!”王帖眼含笑意的吼了光頭一句,忙對著江戶道:“此事少俠大可不必費心,下官自會處理。
    “少俠從幽州一路走來,動手所殺之人,定都是些該死的窮凶極惡之徒。”
    幽州?這是在用劉汕點我?
    江戶臉上笑意依舊濃鬱,眼神變得微冷。
    他起筷夾起一塊魚肉,小心挑著刺,“不一定都是窮凶極惡之徒,但的確都是該死之人。”
    江戶直白的回應,讓所有人都有些始料不及。
    席中,與王帖同作文士打扮,但衣物明顯樸素寒酸許多的一名蓄須書生聞言,眼睛中閃過一絲悲痛。
    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狠狠摔下酒杯。
    酒杯墜地的破碎聲響起,瘦弱書生的聲音顫抖且嘶啞,“人是否該死,自有地方官依據唐律做出評判,你一個白身,哪有資格說出這種話!
    “這大唐,就是你們這種以武犯禁的渾人太多,才變成如今這副鬼樣子!”
    江戶夾起魚肉遞進口中,像是沒聽到書生的咆哮,隻是看向王帖,眼神平靜的可怕,“大人剛才可曾聽到犬吠?真是奇了怪了,這清淨之地怎麽還有這種狗玩意?”
    “你在胡說些什麽東西!”王帖也是怔了一秒,書生的暴起亦是出乎了他的預料。
    他眉頭挑起,眼中掠出戾氣,對著瘦弱書生喝道:“我大唐如今國泰民安,欣欣向榮,變成了什麽鬼樣子?!
    “你是想讓我拘你入大牢不成?現在滾出去!休要擾了我們喝酒的興致!”
    瘦弱書生沉默了幾息,繼而平靜起身,解下腰間玉佩放在桌上,抽身離席。
    他鄭重朝著王帖躬身行了一禮,默不作聲地向著包間門口走去。
    書生拉開木門,一陣聲音傳入席間,“大人,你之前對我說的話,說得很對。
    “我們,都不是少年郎了。”
    話音落下,書生邁步而出,轉身合上房門。
    房門最後閉合的門縫中,書生與王帖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麵對陌生人的平靜。
    王帖內心有些難受的看了眼桌上的玉佩,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眼中痛苦很快被壓下,他衝著江戶笑道:“手下不懂事,叨擾少俠了,大家喝酒吃菜,喝酒吃菜。”
    川越清楚看到聽到了這一切,眼神複雜。
    這瘦弱書生,明顯有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這看上去圓滑奸詐的王帖,其內心也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川越飲下杯中清酒,瞥了眼窗外。
    外麵天空中依舊氤氳著濃厚的黑雲,大雨依舊劈裏啪啦的下著,似乎永遠也不會停歇。
    這世間,真是天黑路滑,人心複雜。
    …………
    文弱書生冷場的插曲隻是瞬息而過。
    在王帖的調動下,席間此刻已經活躍了起來。
    酒過三巡,在場間眾人看上去都是微醺之際,王帖朝著江戶舉杯,“少俠從洗劍城一路而來,聽說最後一站就是都城長安?”
    “沒錯。”江戶舉杯回應,“去見些人,問些事兒。”
    “長安不是興州,也不是幽州。”王帖臉上含笑,“少俠可要悠著點。”
    江戶飲下杯中的酒水,眼睛平靜:“都是大唐的地界兒,有什麽不一樣?”
    王帖笑臉微僵。
    瞬息間,他伸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圓臉,陪笑道:“口誤口誤,隻不過長安畢竟是天子腳下,可不比咱這州縣。”
    “無妨。”江戶夾起一粒花生豆嚼的嘎嘣脆,“那些個該死的壞人不管是在長安也好,還是在興州也罷,其實都一樣。
    “畢竟我相信,咱大唐是個講律法的地方。”
    江戶放下筷子,挑了挑眉,笑得很燦爛,“但總有人權勢太盛,想要淩駕於律法之上。”
    “這種人,要是官府跟他講不了,或者壓根不敢講道理,那就我來講。”江戶拿起帶著香氣的手帕擦了擦油嘴,眼神溫和。
    隨著江戶放下筷子,席間所有人的醉意都瞬間消散,跟著靜靜放下了筷子。
    “千兩黃金,隻請少俠原路折返,或是避開長安。”王帖眼中倒映出金光和極力壓製的貪欲。
    他艱難的扭頭看向江戶,開口道:“這可是一千兩黃金,少俠不心動?”
    江戶咂了咂嘴,不做回答,隻是好奇道:“另一個箱子呢?”
    王帖拍手,示意士兵打開。
    在眾人各式各樣複雜且貪婪的目光中,士兵打開第二個箱子。
    隨著木箱上蓋拉起時吱呀的澀聲,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開始在房間內彌漫。
    箱蓋被慢慢掀起。
    “為什麽呢?”江戶無聲呼出一口氣,感覺胸腔熱的厲害,“我真的很好奇你口中的貴人,為什麽那麽不想讓我去長安。”
    江戶另一側的川越也是無奈挑了挑眉,撚起一粒花生米拋進嘴裏,站起了身。
    “言重了,言重了。”王帖圓臉上露出僵硬的笑意,不死心的問道:“少俠,這千金厚禮,你收還是不收?”
    “在下不才,從小就長得好看,所以天生討喜。”江戶答非所問。
    看著王帖皺的越來越厲害的眉毛,江戶語氣輕鬆且從容,“你說,在洗劍城那麽討街坊鄰裏喜愛的一個少年郎。”
    “怎麽出了洗劍城,就仿佛變成了個從阿修羅道中鑽出的惡鬼呢?”江戶彎腰提起靠在身側的帶鞘長劍,驚得席間諸人更是向後退了幾步,
    “特別是長安的一些貴人們,更是畏我如蛇蠍,明明我們還一眼未見。”江戶平靜笑了笑,語氣如常,“但我清楚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所以,我要去長安。”江戶握著帶鞘長劍狠狠拍碎了麵前的巨大圓案,聲音變得冷冽,“我要同他們麵對麵講講這世間最簡單,最樸素的道理。
    “殺人者,須償命。”
    “大膽!”王帖眼中的寒意終於再也無法壓下。
    臉上肥肉的擠壓,使得他的眼睛顯得並不大。
    此刻,這對狹長的細眼中,因為憤怒,所以滿是森冷的殺意。
    他不相信,有人能拒絕這一千兩黃金!
    他眼神冷冽,嘴上聲音聽上去卻是異常誠懇,“你今日若是拒了這千兩黃金,就是拒了自己最後的退路,你可要三思。”
    “大人講的有理。”江戶左手拇指推劍出鞘一半,然後收回再推,再收再推,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麽。
    王帖看著江戶的動作,雙手忍不住背到身後,慢慢攥緊。
    房內,所有人的目光凝在江戶身上,身子都是微微挺起,暗自握緊手中兵器。
    房間瞬息間變得極為安靜。
    靜的隻能聽到窗外雨滴砸在簷下的劈啪聲,隻能聽得到江戶手中長劍磨擦劍鞘的鋒銳。
    “那我就收下了。”江戶最後一次收劍入鞘,臉上露出輕鬆的微笑。
    王帖眼中閃過難以置信。
    他剛剛才從江戶的激烈言辭中聽出了不死不休的氣勢,轉而江戶卻又答應收下這一千兩黃金?
    “不過……這黃金該收得收,這長安,該去也得去。”江戶咧開嘴,露出整齊好看的牙齒,“你王帖應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從三品的狗官,也不是沒殺過。”江戶抽劍,劍指王帖,聲音冷冽,“大人莫要自誤。”
    終歸是少年氣性,難以隱忍……王帖看著江戶所言所行,心中稍稍舒了口氣。
    “賊人江戶入興州城,盜竊官銀黃金千兩未果,欲刺殺朝廷命官,罪責當誅!”王帖眼神平靜,口中大喝出聲。
    “殺了他!”聲音響起的同時,王帖迅速後退出屋,小小的眼睛裏,終於釀出毫不掩飾的洶湧殺意,“親斬江戶賊頭者,賞金百兩,賜私宅三座!”
    “殺!”包間之內,所有人瞬間眼睛通紅。
    粗重的呼吸聲中,包間外亦是湧出無數提著刀劍的男人,瘋狂湧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