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字數:8327   加入書籤

A+A-




    看著青衣男子瞪得極大的眼珠,江戶啐了口唾沫,惡狠狠說道:“放你的屁!都是中品,裝個錘子。”
    “走吧,去見見我們的州牧大人。”在房間裏找了個簾子遮住開始緩緩滲血的腹部,江戶嘴角翹起,眸子裏彌漫出血色,“劉大人,應該很是想念我。”
    話罷,江戶走出閣樓,朝著這群建築的最深處走去。
    …………
    劉汕坐在書房的檀木椅子上,不停地揉搓著官袍的袖口,其看似平靜的眼眸深處,氤氳著化不開的陰鬱。
    身為一州之地的最高統治者,劉汕的力量,絕不止府衙之中那些隻知貪賄的捕快衙役。
    所以當江戶雙腳踏入幽州城的那一刻,關於江戶的種種一切,便已被人呈上了劉汕的桌案。
    想起了那座距離幽州極遠的城池,劉汕的身子隱隱有些顫抖。
    十年的時間,當年的種子,在那個瘋子的培養澆灌下,如今結出了怎樣妖豔詭譎的花朵?
    劉汕翻了數遍關於江戶的資料,似乎得出了一個結論。
    死亡。
    “不是他死,就是我亡。”劉汕粗實的眉頭狠狠皺起,聲音冷漠,“殺了他。”
    空曠的房間裏,燭光一顫一顫的搖曳著,似乎在震驚著他的言語。
    “從他踏進幽州城的那一刻,他應該已經下定了決心。”劉汕喝了口冷茶,眉頭皺的更緊了些。
    雖已陽春三月,但夜裏卻還是冷的有些瘮人,白日裏的冷茶,此刻在月光下,似乎更冷了些。
    冷的他,有些難受。
    “我能透過紙張上的隻言片語,看到一些畫麵。”劉汕歎了口氣,“我們都曾經是軍人,所以你們應該也能體會到。”
    “他這十年,對自己,未免太過嚴厲了些。若不是背上有擔,他斷不會如此辛苦。”劉汕感覺到了肚子裏的寒冷,於是眉頭皺的更緊了。
    他伸出手揉了揉眉心,今夜裏,他皺眉的次數有些多了。
    “而這些擔子中,有一根,應是我放上去的。他若想放下這根擔子,便需要我去死。”劉汕眼中開始露出憤怒的神色,“可笑!”
    “既然我不想死,那就隻有他去死了。”劉汕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笑容裏多了些悲哀,“可惜了,還沒過幾年好日子啊。”
    劉汕的聲音有些淒苦,那句還沒過幾年好日子,不知是在說自己,還是在感歎地牢裏的那名少年。
    劉汕喉嚨動了動,似是準備繼續開口,但卻突然頓住,因為他感覺到了寂靜。
    雖然入夜已久,夜深人靜應是常理。
    但此刻,卻似乎太過安靜了些。
    劉汕突然捂著肚子哈哈大笑了起來,笑得肆意,笑得張狂,笑到小腹微痛,笑到眼淚橫流。
    他在笑自己的愚蠢木訥,笑自己的天真無邪。
    在桌案兩側站立許久的兩名素衣男子被劉汕突然地大笑驚了心神,相視一眼,皆是在對方眼裏感覺到了一絲驚恐。
    他們不知道平日裏冷靜到冷酷的大人為何突然發瘋,大人所擔憂的那個少年,不是已經被押在了地牢之中嗎?
    “大人為何發笑?那少年已然被羈押,生死不過在大人一念間爾。”其中一人壓下心中隱隱的猜測,聲音有些顫抖。
    “你應該已經感受到了。”劉汕喘了口氣,接連的大笑讓他有些難受,“人類酣睡尚有夢囈,況且萬物。但此刻卻是萬籟皆寂。”
    心頭被壓下的猜測在劉汕的言語下,仿佛是水遇熱油般瞬間被激蕩開來,問話之人的身子突然開始止不住的顫抖。
    “原來,大家都是怕死的。”
    一個溫和的聲音突兀響起,在空曠的房間裏翻滾迭起。
    劉汕本就蒼白的臉頰,此刻更顯蒼白了些。
    這個溫和的聲音,既不是從自己的喉結張合下發出的,也不是身旁那兩個呆愣愚蠢的屬下,那便隻能是那個名為江戶的少年郎了!
    關於死亡的恐懼,漸漸在劉汕的心頭升騰。
    於是他站起身子,側身抽出了身後灰色鐵架上的那柄鋒利長劍。
    握著劍柄,感受著上麵的淡淡涼意,劉汕心頭翻湧的懼意漸而緩緩平靜。
    握著略微沉重的長劍,他眼中開始湧出一股莫名的自信。
    當年何等凶殘的大戰都未曾將自己的性命帶走,況且今日的一個黃口小兒!
    隨著吱呀的聲響,在門外已然站立良久的江戶推開書房木門,大步走了進來。
    他站定在書案前不遠處,看著劉汕蒼白的臉頰,嘴角翹起,聲音譏諷:“你坐在凳子上嘰裏呱啦的決定他人生死的時候,可曾想過此刻?”
    “大人當年衝進江府肆意砍殺時,其握劍的姿勢,是否與今日這般相同?”江戶盯著燭光下劉汕並不如何明亮的眼睛,輕聲問道。
    “放肆!”劉汕身旁的兩名素衣男子拔出腰間長劍護在劉汕身前,臉色蒼白的望著江戶與其身後的幾名黑衣劍客,聲音低寒,“你等宵小,可知越獄刺殺朝廷命官是何等罪過!”
    江戶盯著兩名素衣男子。
    他們臉上雖有畏懼,但擋在劉汕身前的身子卻是紋絲不動,硬的有些出奇。
    江戶沉默了一會,心中釋然。
    深夜還能在書房立於劉汕身邊,想必也是手下心腹,這劉汕再不堪,總不能連幾個可以為其舍生的下屬都沒有。
    江戶抬起手中一直握著的長劍,遙遙指向劉汕麵門,輕聲說道:“你這兩名手下,也算忠誠。想必等會你們黃泉路上一起,也是不會寂寞的。”
    “我想不通。”劉汕心存疑問,於是抿了抿有些幹澀的嘴唇,認真開口道:“你既然僥幸存活了下來,即便是你有那般強大的老師,你也應該靜靜蟄伏起來,等到強大的那一刻再悄然尋仇才對。”
    “為何,你要這般明目張膽?”劉汕歎息了口氣,“今夜發生在這裏的一切,定會被整理成文字,呈放在明日一些貴人的案頭。想必,會給你的未來帶來極大的不便。”
    “無妨。”江戶嘴角的笑意收斂,認真說道:“當年的發生慘案時,我不過才七歲,所以很多事情,我並不了解。”
    “能查到你,已然便是僥幸。”
    “所以,我需要魚餌,來誘他們上鉤,他們動起來,我才能明白我的敵人究竟是哪些人。”
    “以身作餌?”劉汕笑了笑,隨即平靜道:“小心被吞的連渣都不剩。”
    “不怕,我還有師父。”江戶漂亮的眉頭高高挑起,側過身子,指了指身後的劍客們,輕鬆笑道:“還有整個洗劍池。”
    窗外月光透過縫隙映了進來,照的少年眉清目亮,好不瀟灑。
    很快,一隊隊穿著黑底紅字官服的捕快們,不顧客棧中食客的驚呼求救,將客棧團團圍住,堵得水泄不通。
    江戶看了眼身旁躲他極遠,畏他若蛇蠍般的眾人,無奈笑笑,便又坐回凳子,翹腿哼起了小曲兒。
    在他的感知裏,圍住客棧的捕快中,武道修為最高的也隻有七品。
    這陣仗,門口的捕快也知道拿不下自己,所以圍而不攻,應該是在等待援兵。
    天下武者九品而分,分下三品,中三品,上三品。
    破六甲以下,為下三品。
    破十甲以上,是為中三品。
    破百甲者,是為三品小宗師。
    至於三品之上的二品和一品,便不足以單靠言語可形容其能力。曾有三品武者放言,三品與二品之間的差距,便是一座長安城。
    江戶自幼習武,而且打小便各種補藥熬煉身子,如今不過也才堪堪邁入中三品的五品境界。
    不過大唐坊間曾有傳聞,扶桑教的當代聖子聖女,年紀輕輕,卻已邁進三品小宗師的行列。
    人比人,氣死人啊……就在江戶妄自菲薄之際,他的感知中,出現了幾股陌生卻強大的氣息。
    “一個四品,兩個五品。”江戶嘴角露出冷笑,右手突然抽劍,格擋在身後。
    隻聽鐺的一聲,刀劍碰撞,劃出火光。
    江戶一聲低喝,轉身。
    其單手握劍變雙手握劍,對著突兀出現在身後的中年刀客重劈而下。
    中年刀客一聲悶哼,倒退數步,看向江戶的眼中滿是驚愕。
    他沒料到如此年輕的少年不但能察覺他的突襲,而且還能在瞬間做出防範。
    不給刀客反應的時間,江戶邁步近身,手中鋼劍之上瞬間布滿勁氣,朝著刀客脖頸橫切而去。
    刀客眼中寒芒乍現,心中來不及多想,右手握緊的鋼刀便是死死抵在脖頸之前,腦門處青筋暴起。
    這突現的一幕,讓周圍縮在一角的男女食客們眼中都是閃過畏懼。
    他們不知中年刀客怎會突現在那少年身後,亦不知少年如何察覺刀客的存在而抽劍格擋。
    他們隻是下意識感覺到了,武道修行者的詭譎可怕。
    “再不現身,老子就死在這少年手中了!”不知食客們心中所想的中年刀客,此時腦門處豆大的汗珠正在不停跌落。
    他此刻感覺握刀的手腕酸困無比,藏在衣服中的臂膀青筋凸起,似乎隨時都要炸裂開來。
    這少年的五品境界,竟是比他還要醇厚剛猛。
    “你身體怎麽這麽不行啊,青哥。”
    一個嬌媚柔弱的聲音似乎自虛空中響起,而後幾枚毒針穿破客棧的木製牆壁,朝著江戶的太陽穴刺來。
    耳朵抖動聽到了毒針飛速刺破空氣的細微聲響,江戶眼中閃過一抹可惜,一腿狠狠踢向刀客腹部,便抽身後退。
    再有兩個呼吸,他自信便可用勁氣徹底斬斷刀客的鋼刀,一劍劃過刀客脖頸。
    來不及可惜,一紅衣女子瞬間破窗而入,手中一根黑色長鞭朝著江戶重重抽下。
    江戶胳膊抬起,手中鋼劍之上,勁氣翻湧。
    長鞭與長劍相觸,爆出震耳轟鳴,震得眾人耳膜顫動。
    就在江戶耳膜顫動精神稍微恍惚之際,一青衣男子不知何時出現在江戶麵前,伸手攥住江戶喉頸,將其從地上緩緩抬起,然後瞬間半蹲住身子,將江戶從空中狠狠砸向地麵。
    轟的一聲,石製的地板碎裂,揚起大陣灰塵,江戶昏死。
    青衣男子輕輕直立起身子,拍了拍衣服上沾染的灰塵,輕聲道:“都進來吧。”
    幾十名捕快魚貫而入,站在客棧門口,莫名威武。
    這讓縮在一角,剛剛目睹了一番大戰的食客們下意識都是鬆了一口氣。
    人群中此時有人已經掙紮著想要起身感謝青衣男子,卻瞬間被男子隨後的話,刺的渾身冰冷,墜入地獄。
    “除了地上躺著的這個,都殺了吧。”青衣男子看了眼昏死的江戶,而後冷漠開口。
    “什麽?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可是城南王家的少爺,你們這些鷹犬也敢招惹我?”
    “不要啊,我還不想死啊……”
    捕快們聽到青衣男子的話,相視了一眼,都是感到了一抹荒唐。
    最終,他們齊齊沉默的抽出腰後係著的橫刀,衝進驚呼的人群中,不顧人們的叫罵嘶吼,一刀一個,很快殺的一幹二淨。
    “可以張貼告示了,就說店小二被一食客發現是隱藏頗深的江洋大盜,在捕快封鎖現場進入之前,便將店內百姓屠掠一空。”
    “發現逃出無望,猶做困獸困獸之鬥時被我等擊殺。”
    “是。”眾捕快領命,神色複雜的目送青衣男子三人帶著已昏死的江戶走出客棧。
    …………
    江戶醒來時,發現自己被困在地牢之中。
    看了眼黑黝汙臭的地牢,江戶慢慢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然後雙目無神的開始發呆。
    不知道過了多久,江戶無神的眼睛開始閃亮出明亮的光芒。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現在應該是子時。
    現在,外麵的月亮,應該很亮吧。
    心裏想著,江戶立起身子,走到了鐵籠口,而後站住不動,似乎變成了一座雕塑。
    約麽一刻鍾的時間過後,一個影子悄然出現在牢籠外,對著江戶施禮道:“幽州署衙的布防有些麻煩,進來的晚了些。”
    影子聲音頓了頓,有些猶豫,“您如此以身涉險,不值當。”
    “不打緊,你晚來的這段時間我也想通了些事情。”江戶看著人影,笑道:“劉汕盯我太緊了,隻有我被他抓進來,你們才好進些。”
    影子起身,打開牢籠鎖頭。江戶走出牢籠,接過影子遞來的一柄鋼劍,向外邊走邊問:“外麵的人解決了?”
    “迷藥的量,夠那些捕快衙役們熟睡三天三夜了。”影子快步跟著,走過油燈下時,被照亮了臉,赫然便是白日裏那名年輕劍客。
    “抓我進來那三個家夥呢?”走出了地牢,入目便是一座畫棟飛甍的高大閣樓,江戶眯了眯眼,步子不停地問道。
    “刀客和女人已經處理了,那個青衣男子比較棘手,應該還在……僵持。”年輕劍客頓了頓,似乎有些羞愧。
    “我去處理他。”江戶感知到青衣男子的氣息,就在眼前這座閣樓之中。
    話音未落,他就已拔出鋼劍,徑直走了進去。
    邁進閣樓,江戶聞到一股濃烈的血腥味道。
    他看到木質地板上,橫豎躺著四具屍體。
    兩具是白日裏的刀客和女子,另兩具則是身穿黑衣的蒙麵劍客,他們都是洗劍池在幽州分舵的弟子。
    江戶看著那兩名弟子的屍首,呼吸瞬間粗重。
    壓下心中的火氣,江戶望向房間深處,看到四名穿著黑衣的蒙麵劍客正圍著名青衣男子。
    雙方手持刀劍,正鬥的有來有回,但青衣男子顯然被壓製的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