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柒瞪得極大的眼睛中，滿是因驚恐而氤氳生出的水霧。
    刹那間，豆大的晶瑩淚珠從眼中滾出，聲音哽咽顫抖，“我看到了林哥……他渾身都是窟窿，窟窿裏麵滿是黑色的汙血，滿是還在蠕動的蛆蟲……”
    易白望著李柒的神情動作，不自覺皺起了眉頭，悄悄點燃了桌上的一根香。
    被點燃的香生出一圈圈黯淡的白煙，隨著呼吸被李柒悄然間吸進肺中。
    “林哥是你的外景攝影師嗎？”易白仔細看了會兒李柒的病曆，開口詢問。
    “對，林哥為了救我，死在了那群劊子手手裏。”
    李柒聲音不再顫抖，似是穩定下了情緒，但眼角的淚珠依舊成串跌落，“是我害死了他，他這是回來找我索命了嗎……”
    “別想太多，那不過是你太思念他了。”易白突然想笑，“我們要相信科學。”
    在這個瘋狂的社會相信科學……易白的後背重新貼近靠背，嘴角勾勒出一個弧度，無聲腹誹著。
    “我想，您連續一周的噩夢一定不止這些……”易白接著開口，“您可以繼續講下去嗎？”
    “可以。”李柒喝了一口熱咖啡，感覺冰冷的身子暖了些。
    這個房間太過空曠了，即便開著暖氣，也並不讓人感到溫暖。
    “當我第二次做噩夢時，夢境沒有重複，而是像讀檔的遊戲一樣，延續著我上一次的夢境。”說到這兒，李柒的眼神中的害怕畏懼控製不住的湧出，“第二次入夢，我一眼便看到林哥的屍體靜靜躺在路燈下麵……”
    “我抬起頭盡量不去看，繼而朝著這條半塌陷的街道往裏繼續走。
    “街道很深，我看不到盡頭，隻感覺走了很遠很遠。
    “沿途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殘缺的屍體，看到了許多長相奇怪的、我從未在電視中看到過的精靈，它們同樣是沒有生命的死屍……
    “然後，我走到了街道的盡頭，看到了一堵粗大鐵棒圍成的鐵欄。
    “自覺告訴我，那漆黑，泛著冰冷的金屬色澤，宛若一棟巨樓般高大的鐵欄，似乎是一個巨大囚籠的一角。
    李柒突然沉默了一會，抬起頭，望向易白，顫音繼續道：“在囚籠裏，我看到了一個散發著深綠近黑霧氣的人影……
    “它長著一頭烏黑的齊肩卷發，眼睛很大，鼻子很挺，我甚至能夠看到它鼻翼下纖細的絨毛……
    “它，就是我！”
    李柒瞳孔突然緊緊抱緊雙膝，抬起頭盯著易白，眼中的淚水飛速淌出，聲音驚恐。
    …………
    走下出租車，陸玖抬起頭，看到了眼前亮堂的招牌“氧吧”。
    這個心理谘詢室的老板還是個文藝青年？
    陸玖癟了癟嘴，呼出一口白霧，小心地踩著白雪，推開了臨街的玻璃門。
    推開門，迎麵便能看到“氧吧”兩個綠色的大字貼在迎門的牆壁上。
    牆下，是一個類似於吧台的前台，裏麵許多穿著合身西裝的年輕女孩坐著，似乎在整理著資料。
    正對著玻璃門的位子上，坐著一名身穿白色西裝，束著馬尾的女孩。
    她感覺到眼前光線的改變，抬頭看到了陸玖。
    “歡迎光臨，請問您是要預約谘詢，還是應聘職務？”年輕女孩立起身子，看著走到台前的陸玖，露出發自內心的笑容。
    “我之前預約過的，易白醫生，時間應該是九點鍾。”
    “嗯，您的名字？”
    “陸玖。”
    “好的，現在還有二十分鍾才到您的預約時間，麻煩您先去右手邊的休息室稍等片刻，時間一到，我就引您上去。”女孩打開電腦，飛快敲上一行文字，對著陸玖微笑，“對了，那裏的一切都是免費的，您可以邊喝點什麽邊等待，那樣應該不會太無聊。”
    陸玖看到了女孩眼中的狡黠和極力壓製的一抹心疼，忍住笑意點了點頭，轉身朝著右側走去。
    休息區很大，有單純休息的沙發區，有類似於咖啡廳的臨窗木椅，甚至還有提供酒水的吧台。
    “不愧是按每小時收費三千塊的診所……還好我這算是工傷，可以找上麵報銷……”陸玖咂了咂嘴，坐到臨窗的咖啡桌前，搖了搖桌前放著的鈴鐺，對著迎上來的，穿著一身黑馬甲青年笑道：“一杯黑咖啡。”
    “她還真的辭了獵人協會的工作跑這裏來了……“陸玖抬頭望向偷摸瞥向這裏的蘇沫，嘴角不自覺的翹起。
    閉上眼，感受著一夜未眠後眼角的酸澀，陸玖沉默喝完了一杯端上來的黑咖啡。
    濃鬱的苦味順著口腔滑進喉嚨，陸玖感覺自己萎靡的精神，稍稍提起了勁兒。
    “陸先生？”蘇沫穿著一身白色職業套裙走到陸玖身邊，聲音很輕。
    陸玖抬頭一看，牆上的複古掛鍾上，時針已經指到了八點五十五。
    裝作不認識的樣子，陸玖跟著蘇沫，走上了二樓。
    二樓上去，是一條寬大似馬路的走廊。
    走廊一邊是無色落地窗，此刻可以看到外麵的車水馬龍和皚皚白雪。
    另一邊，是噴繪著各種柔和顏色的辦公室。
    蘇沫引著陸玖走到走廊最深處的辦公室門前，輕輕敲門。
    淡藍色房門拉開，一個眼眶紅潤，似是明顯哭過的漂亮女人從裏麵走了出來，下意識抬眼望了眼陸玖。
    “李柒……”陸玖眼神閃爍了一下，“中都市最有名的美女記者……”
    “她就是紅星紡織廠外，唯一活下來的幸存者。”陸玖眯了眯眼，歎了口氣。
    普通人遇到這種事，果然不可能不產生心理疾病啊……
    “請進。”
    房間裏，一個好聽且富有磁性的男聲響起。
    陸玖同李柒互相點頭示意，而後雙方擦著身子，繞過彼此，關上了房門。
    …………
    端坐在尚還留有餘溫的柔軟椅子上，陸玖嗅到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芬芳，然後看到了辦公桌對麵，那名年輕醫生身側點燃的一根香。
    陸玖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直視這位在全國都頗有名氣的谘詢師，輕聲開口，“您可以開始了。”
    站在無垠的黑暗裏，辛安伸出手胡亂摸索著，心中生出迷茫驚恐。
    這是哪兒？我怎麽會在這兒？
    無盡黑暗裏，時間在消逝，未知的恐懼在瘋狂滋生。
    恐懼中，他想呼救，卻發現自己喉嚨裏像是被堵了團棉花，根本無法發出任何聲音。
    他晃動身子，發現下半身更是被禁錮在原地，不能動彈絲毫。
    不知道過了多久，辛安終於看到眼前亮起了一團朦朧的輝色。
    那是團白光。
    看著白光，辛安心底的恐懼並未消散，反而沒來由的滋生的更加劇烈。
    朦朧的光團慢慢飄向他。
    在光團中，他看到了自己的臉。
    依舊是那般帥氣……他心想著，而後鬼使神差地伸出了修長的手指。
    指尖輕觸光團，觸碰處泛起了宛若水麵般優雅美麗的漣漪。
    漣漪不斷翻滾著，朦朧的白光隨之越來越亮。
    白光氤氳中，辛安感到了深深的疲憊與倦意。
    意識不受控製地開始沉睡。
    意識沉睡的刹那，他那筆挺的身影在白光中悄然化為一團光點，而後像新年裏綻放的煙花般，迸發消散。
    於是黑暗消失，整個空間入目所能及的地方，隻剩下無盡氤氳著的白光。
    …………
    咣！
    隻覺得耳邊似乎有驚雷聲炸響，床上的少年倏然睜開眼睛。
    揉著頭痛不已的腦袋，辛安坐起身子。
    下意識掃視了一眼房間，辛安鬆了口氣，一切還是熟悉的模樣。
    剛剛是噩夢嗎？也太真實了吧……琢磨著那個奇怪的夢境，辛安站起身穿好衣服，走到窗邊拉開掩著的窗簾。
    刺啦。
    藍色中帶著點白色波浪的簾子被拉開，旋即一道刺目的陽光便透過白淨明皙的窗子照了進來。
    刺目的金色中，他眼睛徒然睜大，似乎看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
    辛安此刻偌大的瞳孔中，倒映著極度的恐懼。
    他下意識後退了兩步，身體開始微微僵硬。
    辛安看到高樓大廈交錯間，有小牛般大小的翼鳥在展翅飛翔，有人類般大小的蜂蟲在呼嘯穿梭。
    他看到遠處高塔上，有口吐火焰的巨龍在撲棱著翅膀，發出陣陣嘶吼。
    本應車水馬龍的城市道路上，警笛聲大作，密集的小車上燃燒著烈火，濃煙熏天。
    街道上，坦克般的巨龜在噴吐著寒冰，衝撞著一切。
    小巷裏，粗大的巨蟒在無聲蠕動，吞食著地上遍地的殘屍。
    烈日下，沒有溫暖，隻有遍地的冰寒。
    辛安驚恐著連忙拉上窗簾，開始大口喘著粗氣。
    突然，他聽到一陣嘶嘶聲。
    他回頭，什麽也沒有。
    滴答。
    眼前忽而有液體低落。
    他驚恐抬頭，卻隻看到眼前低落著涎水，迅速放大的猩紅巨口。
    …………
    病床上，沉睡中的辛安突然睜大眼睛，滿頭大汗地喘著粗氣。
    他坐起身子，輕輕擦掉額頭上細密的汗珠。
    藍白橫杠的病號服後背，已經被冷汗浸透，黏糊糊的有些難受。
    辛安此刻眼中，正氤氳著化不開的恐懼。
    這個重疊的噩夢，從兩天前穿越到這個世界後，每晚入夢，次次不落。
    他拿起床頭櫃上的手機，看了眼時間，是早上六點。
    他在後背小心墊好兩個從家裏帶來的天鵝絨枕頭，舒服靠上，打開了病床前懸掛的液晶電視。
    電視中，正播放著新聞快訊。
    “我省雲浮市郊區驚現精靈漩渦，疑似有雲係精靈出沒，截止日前，雲浮武裝部隊已控製精靈漩渦！”
    “我國百花精靈實驗基地，醫藥型精靈果實取得最新進展，團隊負責人聲稱三年內有望實現全民平價醫療！”
    “今日，我省虎鯊精靈特種大隊參加全國使命競賽，已取得前三優異成績！”
    “……”
    辛安看著電視中播放的新聞，眼神平靜。
    在醫院裏這兩天發生的一切，已經將他剛醒來時的驚訝疑慮消磨的幹幹淨淨。
    現在他不得不相信，他的確穿越了……
    “該吃藥了。”
    看了一個小時的早間新聞後，伴著一個好聽的聲音，一個模樣清秀的護士小姐姐走進了病房。
    她伸手，遞過來一個小巧的藥盒。
    辛安接過藥盒，笑道：“璐姐姐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少貧，這是最後一頓藥了，徐醫生說你吃完後休息一會就能出院了。”
    護士翻了翻白眼，認真叮囑道:“醫生說了，你這種突發性偏頭痛不好好休息很容易反複，你回家以後可不要熬夜。”
    得到辛安順從的答應後，護士這才滿意的轉身出了病房。
    在房門閉緊的聲響中，辛安打開藥盒。
    裏麵，是兩顆紅彤彤的櫻桃。
    雖然不是第一次了，但辛安打開藥盒還是忍不住感到驚歎。
    誰能想到，兩顆小小的櫻桃，竟然擁有治愈人頭痛的神奇功能？
    熟練地將櫻桃拋進口中，辛安咀嚼兩口咽下。
    隨著櫻桃入腹，腦袋深處，一股舒服的涼意沁出。
    腦袋裏殘存的微痛，終於在此刻無形消散。
    雙手墊在腦後重新躺回床上，辛安盯著雪白的天花板，開始發呆。
    良久之後，他歎了口氣，坐起身子，打算換衣服回家。
    床頭櫃上的手機突然嗡嗡震動了兩下，響起一陣悅耳鈴聲。
    拿起手機，辛安看到手機上的來電顯示——魔法協會。
    “精靈與魔法齊放的現代社會？”辛安咂嘴。
    “喂，精靈球？好的，我一會就去，辛苦您了。”
    精靈球，我穿越之前買的嗎……掛斷電話，辛安無聲思索著，穿上了自己的衣物。
    “先去取了精靈球，然後再回家查查資料，具體了解一下這個離奇的世界吧。”
    走出醫院，踩在陽光照的極暖的地麵上，辛安回頭看了一眼。
    醫院的燙金大字，正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光華——雲興市第一魔法醫院。
    …………
    mg哲學家查爾斯曾說過：“想入非非是通向科學探索的必需的和首要的步驟。”
    但無論辛安如何想入非非，也未曾料到眼前這一幕。
    站在人行道上，辛安微微錯愕。
    他發現凡是樓層超過二十層的大樓上，都似乎聳立著一株巨大的……向日葵？
    為什麽我之前在醫院裏都沒注意到這些畫風詭異的東西……辛安扶額，嘴角抽搐。
    這麽大的向日葵，不知道炒出來的瓜子好吃不？話說起來那麽大的葵花籽，又該怎麽炒呢……辛安眯眼望著遠處數量不少的向日葵，心中突發奇想。
    甩了甩頭，笑著感慨了一下自己的心大，辛安伸手攔住一輛出租車。
    正要上車，辛安突然定住身子。
    他看著駕駛位上坐著的中年男人，抱歉道：“大叔，不好意思啊，我不坐了。”
    中年男人瞥了眼臉色有些蒼白的辛安，平日裏張嘴便脫口的國罵突然哽住。
    他看了眼辛安，一腳踩下油門。
    男人眼睛透過後視鏡，仔細打量著這個立在街邊，臉色蒼白的少年。
    他眼神微凝，想到了年輕時剛剛邁進這座城市的自己。
    男人突然一個刹車，朝著窗邊啐了口唾沫，竟是又繞了回來，呲的一聲停在發怔的辛安身前，探出了腦袋：
    “你個臭小子趕緊上車，哪怕你今天是要去帝都，老子也不收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