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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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十七年,國師於孤雲山收十一帝姬為關門弟子,滿朝來賀。

    蘭景行沒有想到他會收一個女弟子,隻是見小帝姬烏黑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他,滿眼都是破碎的希望,他無法拒絕。

    他俯身用自己雪白的袖子輕輕擦了擦她汙髒的小臉,這才發現她身上所穿的襦裙有處不起眼的補丁,像是用大人的衣裳改成小衣。

    她很瘦,瘦骨伶仃,小臉隻有巴掌大,顯得那雙烏檀的杏眸越發大。像是無家可歸的小獸,跟他一樣。對於帝宮的那些事情,他也有所耳聞。

    元成帝昏庸無道,驕奢淫逸,帝宮裏無名無分的小帝姬小皇子很多,很多小小你年紀就夭折。

    他衝著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自認為溫和的笑容“長思殿下,可願意隨我學習一些四書五經”

    他沒有定師徒名分,隻是將這位小帝姬帶在身邊,至於能學到多少看她的天分。

    小帝姬眼睛發亮,清脆地說道“願意。”

    她衝著他笑,眼睛亮亮的,像是星盤裏散落的星光。許是高興的有些暈了頭,她伸出染了墨汁的小手,輕輕地拽住了他的袖擺,留下了一個黑黑的小手印。

    對方窘迫地縮回手,眼睛濕漉漉的“先生,對不起。”

    像是林間的小兔子,乖巧可愛,還愛撒嬌。

    他唇角彎了彎,溫潤說道“無妨,小殿下回去收拾一下行囊,今日就隨我上孤雲山吧。”

    小帝姬抿了抿粉色的小唇,怯怯地說道“長思沒有行囊,不用收拾。”

    他不通人情世故,卻從那些皇子帝姬凶狠嫉妒的眼神中看出了她的處境,當天就帶她回了孤雲山。

    元成帝見他收了自己的女兒為弟子,十分的高興,賞賜了小帝姬不少的東西,還派了一個老嬤嬤上山來照顧她。

    他不喜,小長思也十分的不喜,攆走了那老嬤嬤,兩人就這樣在孤雲山住了下來。

    他鋪床她就抱著比她還高的枕頭,他做飯,她就吭哧吭哧地去撿柴火,他煮茶,她就在梨花樹下撿了一籃子的梨花。

    他每天睜開眼睛,就見穿著粉嫩的小帝姬坐在他的木屋前,燦爛地笑道“先生,早呀。”

    他生性涼薄,五感不通,卻覺得孤雲山不再寒冷,師父說錯了,他縱然生了一顆玉石之心,卻也無法拒絕笑起來像太陽的小帝姬。

    蘭景行覺得自己的那顆石頭之心慢慢被雕刻成了一張笑臉,他將自己所學傾囊相授,教她最深奧難學的推演術,教她讀書識字明理,四書五經,諸子百家以及帝王心術。

    如此以後她在帝宮也有保命的手段。

    小長思十分的刻骨好學,每天一坐就是四五個時辰,反倒是他怕她過分用功,原本就瘦的小身體扛不住,便每每規定她最多學習三個時辰,餘下的時間他便帶她上山去挖山間的野菜和藥材,下山去集市買新鮮的雞蛋、羊奶和肉。

    每天早上給她煮一顆清水蛋,晚上讓她喝完羊奶再睡覺,更是費盡心思讓她多吃點肉,然而她每每吃了兩塊便吃不下了,睜著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看著他。

    直到半年以後,她才漸漸能多吃幾塊肉,卻依舊十分的克製。

    也是很久以後他才知道她不是不愛吃肉,隻是怕習慣了這樣的膳食,無法再回到饑不果腹的日子。

    那時他才驚覺,原來帝宮吃人,能讓人心生陰霾,終生都活在那種無形的恐懼中。

    就這樣七年時間一晃而過,直到帝宮那邊派人來接十一帝姬回去,他才驚覺小殿下已經十二歲了,確實不適合繼續住在孤雲山。

    那日宮裏來人,他坐在庭院內,看著青蔥如玉的小少女收拾了自己的書盒和箱籠,讓宮人拿下山,然後朝著他福了福身子,說道“先生,長思下山啦”

    “嗯。”他別過頭去,心頭沉甸甸的,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聽著她離開的腳步聲,回過頭去看,卻見她似是長高了,猶如春日裏抽芽的柳枝,長長的絲帶隨風飛揚,走的堅決,沒有回頭。

    他心口悵然若失,一連數月都未開口說話,每天睜眼第一件事情就找找門口的小人兒,見庭院空空才想起來,她已經好幾年不再半夜爬起來坐在他的門口了。

    半年後,他才慢慢適應一個人的生活,卻開始盼著初雪日,盼著年關,這樣便能名正言順地接她來孤雲山,考查她的課業,看看她有沒有遇到難關。

    不過十一殿下很忙,一年裏隻來兩次孤雲山,每每中午來,傍晚便回,而且性情也變了很多,不再像小時候那樣拉著他的袖擺,甜甜地喊他先生,也不會纏著他下山遊玩。

    她開始與他保持距離。

    那時十一帝姬借著國師的名頭在外收攬人心,插手朝政,生活驕奢淫逸,各種傳聞一一飛上孤雲山。

    他怒急攻心,覺得她本不該是這樣的人,也是從那時他才驚覺,半年未見她長高了許多,再一年未見,她眉眼都長開,成了帝宮裏最美最囂張的帝姬。

    他知道她聰慧,卻不知道她隱藏了最鋒利的爪子,所以十年的悉心教導,她卻走上了一條爭權奪勢的路。

    他第一次動怒,寫信讓她來一趟孤雲山,想聽她的解釋。但是她來了,什麽都沒說,隻笑吟吟地說道“先生,我派人在道觀後麵移植了一片梨花林,先生陪我去看梨花海吧。”

    他無比失望,他自問以天下為局,而不知自己成了她手中的棋子。

    “殿下無需為我做什麽,因為我也不曾為殿下做過什麽。”那是他第一次說這樣重的話,希望她能迷途知返,可她轉身下了山,派人砍了那片梨花林。

    後來,他去林內將滿地的梨花撿起來,洗淨釀了一壇梨花釀。

    隻要她放棄爭權奪利,他就原諒她這一次,李氏皇朝氣數已盡,她的那條路是死路,是絕路。

    然而她沒有認錯,半年未上孤雲山。

    命運像是兩條岔路口,曾經相依為命的兩人,他一直留在原地等她,她卻走的太遠,無法回頭。

    房間的窗戶不知何時被風吹開,冬日的冷風灌入,陸祈被冷風凍醒,看著掉落在地上的手劄,內心驚懼,久久回不了神。

    孤雲山的小木屋,庭院梨樹,常年清冷孤獨的國師,長大後的十一帝姬,一切都像是他親身經曆的一樣,在夢裏他就是蘭景行,而十一帝姬則跟長思長的一模一樣

    不通五感的先祖和冷宮裏的小帝姬,注定是悲劇。所以,陸氏留下了一幅畫,推算出十代以內的星盤,世代找著同名同姓的女子

    陸祈起身,修長的五指握緊,心口被無形的大掌緊緊捏住。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手劄,將它和那些古卷一起重新鎖進了木箱子裏,然後給蔚枕溪打了一個電話。

    蔚枕溪半夜接到陸祈的電話,一看時間臉都黑了,咬牙切齒地說道“陸祈,你最好是有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找我我白天做了五台手術”

    淩晨三點吵醒他,三點啊,人幹事

    陸祈按著眉骨,想滿心的驚駭壓下去,神情懶倦“幫我掛個精神科。”

    蔚枕溪聞言立刻小心翼翼地問道“陸哥,好好的看什麽精神科”

    陸祈“找到了陸氏先祖的手劄,然後做了一個有關前世的夢。”

    蔚枕溪“”

    還是掛精神科吧。

    蔚枕溪抓狂了,他是無神論者啊,他陸家一直神神秘秘,他也頂不住啊。

    “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是因為李長思和白灼的緋聞,還是集團有人卷款跑路了”

    陸祈薄唇抿起,知道他不信,他自己都不太相信,但是與其說那是夢境,不如說是封印在手劄裏的記憶,被他無意中讀取了。

    “枕溪,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幫我照顧好長思。”陸祈聲音低啞,雙眼通紅,“遠遠的看著她安好就行。”

    蔚枕溪“”

    蔚枕溪輕咳了一聲“我對李長思真的沒有想法”

    要是沒有陸祈,那就一定有想法。難怪老陸死了都要防著他呀,不愧是兄弟

    “不是,對李長思死纏爛打的是白家老二啊,你防我做什麽”

    “未雨綢繆。”陸祈眉眼淡漠,“他的事情我會解決。”

    蔚枕溪打了一個哈欠“記得身體有什麽不適就來醫院做檢查,然後我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吧。掛了。”

    蔚枕溪果斷掛電話睡覺。

    陸祈“”

    百年好合,早生貴子他還有這個資格嗎

    他起身急急地走出房間,外麵天寒地凍,隻有幾盞壁燈亮著。

    出來的急,外套沒有拿,外麵至少零下十度,他沒有回頭,急急地穿過長廊,走到李長思的房門前,給她發了信息。

    他想見她,迫切的的想見她。

    李長思睡眠淺,加上夜間也沒有做夢,一聽到手機震動聲就醒了,迷迷糊糊摸過來一看是陸祈的信息,頓時清醒過來。

    她打開門,就見站在外麵的男人用力將她擁進懷裏,抱的太用力,險些勒疼她。

    她不明所以,正要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就見劈頭蓋臉的吻落下來,他的薄唇發顫,帶著絲絲的涼意,先是小心翼翼的試探,隨即深吻起來。

    李長思眼眸微睜,伸手將他拉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