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陳其昭的視線在對方的手腕上停留片刻，再往上移的時候，清晰地看到青年的臉。青年戴著眼鏡，身材碩長，整潔的外表與這風花雪月的會所極其不搭。

    “能站住。”陳其昭道。

    很奇妙的，在環境裏濃重的酒味中，他聞到了沈於淮身上有股消毒水的味道，再仔細聞還能聞到一股淺淡的薄荷香。

    他看著沈於淮，似乎能從他年輕的麵孔中看到他後來的模樣。在那個狹窄昏暗的樓梯間裏，周圍都是酸臭的清潔道具，外麵都是嘈雜的謾罵聲，27歲的沈於淮抵在門後，一雙不見波瀾的眼就那麽看著他。

    “嗯。”沈於淮見陳其昭站穩了，才抽回手，餘光看向旁邊的顏凱麟。

    顏凱麟頓時慫如雞崽，“淮哥你怎麽來了？”

    沈於淮沒說話，隻是把手機屏幕上的信息給顏凱麟看。

    顏凱麟：“我靠！”

    陳其昭短暫地從回憶中抽離，意識到自己出了汗。他就站在沈於淮麵前，目光順著沈於淮的往上看，清楚地看到那是某個聊天界麵。

    聊天記錄中還附著一張朋友圈，不是別的，就是包間裏那群玩嗨的人在呼朋喚友。

    xx：給力[視頻]

    顏凱麟看到他大哥詢問，那人還老實地報了個包廂號，把他的位置暴露得徹徹底底。他心想著包間裏那群人是不是有大病，有他哥好友居然還不屏蔽朋友圈，這是要提前把他送走。

    “你哥看到朋友圈，讓我過來接你。”沈於淮收回手機，“我記得你給我理由是出門買書，我第一次聽說這個地方可以買書。”

    “這是個天大的誤會。”顏凱麟恨不得馬上跟朋友圈那人撇清關係，“我跟那人沒關係，就剛好跟昭哥出來吃飯，遇到他們就去包間裏坐了會。”

    他朝陳其昭瘋狂眨眼，趁著沈於淮沒注意，還在背後悄悄拽了陳其昭幾下。

    沈於淮聞言，視線挪到陳其昭身上，詢問道：“是嗎？”

    陳其昭微微一頓，回過神後應了聲：“嗯。”

    顏凱麟似乎得到救贖，感恩地看著陳其昭，順著這個拙劣的謊言繼續往下編：“這不買完書剛好遇到我哥嗎？我們兩個也好幾年沒見麵，在會所附近就過來吃飯了。”

    他編得很認真，說起來他就是個路上買書偶遇朋友一起吃飯的乖乖男。

    沈於淮沒把人堵在洗水間門口質問的習慣，他退後幾步讓開路，聲音平靜得好像一切跟他沒太大的關係，他隻是問：“吃完了嗎？”

    顏凱麟目光躲閃，辯駁道：“我還有東西落在包間裏。”

    陳其昭道：“吃完了。”

    顏凱麟一臉懵逼看向陳其昭，哪裏吃完了，包間裏的酒剛開。他想到那瓶還沒來得及品嚐的76年香檳，忍痛道：“吃…吃完了。”

    沈於淮道：“我的車在外麵。”

    意思很明顯，跟他走，還是在這繼續廝混。

    顏凱麟隻好道拿完東西就走，沈於淮也沒停留，仿佛來這裏隻是朋友所托的一件任務。

    沈於淮一走，顏凱麟就忍不住吐槽起來。

    陳其昭看著對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盡頭，主動開口問道：“你怎麽認識他？”

    “我不是說我回國寄人籬下嗎……就住他那。”顏凱麟一臉菜色，“你也知道我們家生意大部分在國外，我哥過兩月要回國發展，我才逮著機會回來玩。沈於淮跟我哥關係好，我提前回來，我哥非不讓我住酒店，就讓我住他那。”

    顏家跟沈家的關係確實不錯。陳其昭對上輩子的事記不太清，仔細想想當年顏凱麟回來後好像沒有單獨住，說是住在他哥朋友那，大學似乎也在這邊讀的，隻是後來因為闖禍被帶走。

    陳其昭問：“他不是在京大讀書嗎？怎麽會在市？”

    “哦這事啊，聽說是今年跟著導師來這邊研究所，我也不清楚，反正我回來兩天他都沒怎麽回家，聽說是住在研究所那邊。”顏凱麟歎了口氣，要不是沈於淮不在家，他也沒膽子玩過夜啊，“剛剛是不是劉凱那個混蛋發的朋友圈，氣死我了。”

    陳其昭略微沉默，是第九研究所……

    原來這麽早就已經回來市了嗎？

    兩人從洗水間出來，顏凱麟說：“搞不了，沈於淮在外麵就得馬上走，我怕我哥真打電話過來查崗。”

    “那就走吧。”陳其昭道：“留在那幹什麽？”

    顏凱麟詫異地看向陳其昭：“可哥你剛剛不還玩的挺開心的嗎？程榮還叫來幾個大胸妹子……”

    陳其昭：“我哥這兩天也查崗。”

    顏凱麟露出同病相憐的目光，“我們這也太慘了吧。”

    陳其昭：“你落在包間什麽東西？”

    “沒落啊。”顏凱麟道：“這不剛剛還想爭取點時間嘛。”

    陳其昭哦了一聲，“那去前台一趟，今晚程榮組的局？”

    “對。”顏凱麟不是很明白陳其昭的意思，“去前台幹嘛？”

    -

    今天的夜風有點涼，沈於淮沒進車裏，正站在旁邊透口氣。聊天界麵上顏凱麒繼而連三地發著消息，三言兩語離不開他那個寶貝弟弟。

    語音消息在略顯空蕩的露天停車場極其清楚。

    “找到人了。”

    “人好好的，你放心。”

    “說是去書店路過遇到人，進去吃頓飯。”

    對麵顏凱麒：“這鬼話你也信。”

    沈於淮目光看向遠方夜幕，聲音如常：“是吧，說得挺認真的。”

    顏凱麒：“這小子現在連我電話都沒敢接，在我回去前麻煩你幫我盯一會，到時候請你吃飯。”

    沈於淮餘光瞥見遠處結伴走來的身影，其中一個在四處張望找人。

    似乎注意到目光，兩人往這邊來的步伐加快，手上都沒拿東西。

    顏凱麟快步走過來：“淮哥等久了吧。”

    沈於淮：“沒多久。”

    他的視線在陳其昭麵前停了片刻，沒詢問什麽，直接道：“上車吧。”

    陳其昭跟顏凱麟上車，餘光往駕駛座的位置掃了掃。

    沈於淮解了外套，裏麵穿著一件純色的短袖，眉眼間皆是平靜與疏離。

    車內酒味重了些，顏凱麟開窗通風，一直在跟陳其昭叨著話。

    陳其昭難得有點耐心，時不時應著話。

    “這次來國內估計要幾年，拿了個交換生的名額，在大讀。”顏凱麟問著：“哥你去哪個大學？不會離太遠吧，我記得你成績很好來著。”

    陳其昭道：“不出意外應該也在大。”

    顏凱麟聞言喜出望外：“那不是好極了，等等我找哥問問。”

    他餘光瞥了眼前座的沈於淮，小聲道：“等開學，我就能從他眼皮底下溜走了。”

    陳其昭沒說話，視線停留在前座的後視鏡裏，透過鏡子清晰看到沈於淮的麵孔。

    好多年了，幾年來著？

    看著那個年輕的麵孔，陳其昭漫無目的地想著以前的事。

    哦對，他已經八年沒見到沈於淮了。

    如果當年沈於淮沒有因為意外去世，後來的自己還會孤注一擲走向極端嗎？

    “昭哥？”

    夜風徐徐，吹散了車內的酒氣。

    陳其昭回過神，注意到鏡子中那雙溫和平靜的眼睛，“嗯？”

    顏凱麟：“淮哥問你住哪，他送你過去。”

    “幾年沒回市，我連路都認不全……靠我手機怎麽沒電了。”

    在前座的沈於淮出聲問：“用我手機導航吧。”

    陳其昭還在想事，沈於淮已經將手機遞過來，也解鎖好了。

    手機界麵很簡潔，主界麵的app並不多，陳其昭一眼就能看到導航app在哪。

    他接過手機，打開了app。

    過了一會，車駛進主幹道。

    沈於淮問：“好了嗎？”

    陳其昭啟動了導航，默不作聲關掉某個後台程序，“好了。”

    導航app的機械聲在車內播放著，醉酒的顏凱麟已經側靠著呼呼大睡。

    陳其昭看著窗外的風景，餘光掃著前方平靜開車的人。

    下一秒，他收回目光，無聲地念著某串數字。

    他記住了他的手機號碼。

    -

    包間內紙醉金迷，服務員敲門進來，送來幾瓶酒。

    一群喝嗨的年輕人完全沒注意到包間的變化，一個個喝酒玩骰耍得盡興。等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個多小時，程榮後知後覺地發現包間裏似乎少了兩個人。

    程榮：“陳其昭跟顏凱麟呢？”

    有人應道：“啊？不是去廁所了嗎？”

    “這去了好久了吧……”

    “好像是，都沒注意。”

    “哈哈哈該不會喝吐了吧，有沒人去看看。”

    “哦我看到顏凱麟的消息了，說是跟陳其昭先走了，讓我們隨便玩。”

    程榮也喝嗨了，沒空去管顏凱麟跟陳其昭在沒在。

    那兩個祖宗走了，他才不用浪費時間哄人。

    一直等到半夜，一群人完全喝醉。

    正想離開的時候被服務員攔住。

    “您好，這是今晚的賬單。”

    服務員：“刷卡還是現金？”

    程榮愣了下：“陳其昭他們兩個沒結賬？”

    服務員笑了笑，沒說話。

    程榮見狀皺眉，以往像這樣的酒局，都是陳其昭搶著買單。

    他道：“刷卡吧。”

    他遞上卡，等付完錢手機彈出消息的時候愣了下，一下刷了近百萬，“怎麽這麽多！？”

    周圍人看過來，程榮這才認真看了賬單，發現其中多了幾瓶珍品香檳。

    他驚愕道：“這些哪來的！？”

    旁邊有個人湊上來，道：“這個啊，前台送進來的，好像陳其昭他們點的，說是讓我們喝個盡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