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連環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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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林之戰第五年,雙方將士都已經進入疲憊期,有不少敏感之人意識到,兩國將領都在做最後的謀劃了。
營帳中,徐奕和張毅麵對麵坐著,中間小案上放著的不是地圖,也不是戰略部署,而是一壺來自駟國的酒,沒有啟封。
徐奕笑著問:“五年前,初到殷林時,我讓將軍隻打敗仗,不能勝,將軍還記得那時感受嗎?”
那時候景瑜攻勢猛烈,徐奕為了摸清他的打法,故意讓張毅吃了大半年的敗仗,可把張毅憋屈壞了。
果然,張毅脖子一梗:“至今都記得,哪怕後來一舉打了個打勝仗,我依然忘不了江郢老賊的手下是怎麽嘲笑我的。”
徐奕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麵帶愧色地說:“真是抱歉。”
張毅擺擺手:“都過去這麽久了,提它做什麽,再說,後來他們也沒討到什麽便宜,算了算了。”
徐奕彎了彎嘴角:“我這聲抱歉,可不是為了五年前,而是為了三天以後。”
“三天後?”張毅愣了愣,隨後反應過來,詫異地問道:“你不會又讓我打敗仗吧?”
“不不。”徐奕立刻否認,生怕這乖張將軍又炸了毛,“不是打敗仗,是要讓將軍舍棄勝仗。”
哦,有區別嗎?
徐奕看著張毅滿頭的疑問,也不急著解釋,而是反問:“我們來殷林有五個年頭了吧?將軍不覺得這仗打得有點太久了嗎?”
是有點久,熙國有徐奕和張毅,駟國有景瑜和江郢,兩邊都是智謀過人的將領,這一仗理所當然地僵持了五年之久。
但這隻是表麵原因,能讓這一戰僵持如此之久,最功不可沒的人,是景瑜。
他這麽一問,張毅才恍然大悟:“景瑜和江郢老賊看似一條心,其實早就各懷鬼胎,江郢想早日奪回殷林,景瑜卻是能拖就拖,起碼在梵國局勢明朗之前,他不會讓駟國輕易獲勝。”
不知怎的,聽著張毅的話,徐奕突然就想到了李泓,當初教導那位小皇子,他們也是這般,一個循循善誘,一個對答如流。
這麽多年了,除了一封封落款名為“李泓”的書信,徐奕再也沒見過他的小皇子,還真是想的緊。
他幹脆把當初教導李泓的那套,直接搬到張毅身上,繼續說道:“景瑜想拖延戰事,消耗熙駟兩國的國力,江郢不會看不出來,隻是這時候最忌諱將相不和,他隻敢懷疑,卻不敢動景瑜。”
“當然不能動,景瑜一個梵國人,駟國能不能勝,說到底不關他的事,隨時可以倒戈。”張毅順著徐奕的思路往下說,還不忘把江郢嘲笑一番,“江郢不敢輕易打破這種平衡,也不敢直接殺了梵國質子,當初他把景瑜拉到軍前,現在知道騎虎難下了吧。”
徐奕笑了笑:“江郢也隻是猜疑,但猜忌的火候還不到。”
張毅懂了,興致衝衝地說:“所以你讓我舍棄勝仗,假裝我們受了景瑜的示好,和他一起拖延戰事,讓他們相互猜忌。”
說到這,他又不明白了,皺著眉問:“但我們沒有道理這樣做啊,江郢又不傻,景瑜拖延戰事是為了自己,我們平白無故拖延為了什麽?白白消耗國庫的糧食嗎?”
“正是,我們就是為了消耗糧食。”徐奕把那壺駟國的酒往張毅麵前一推,說:“不過不是消耗熙國國庫的,而是駟國糧草大營裏的。”
營帳外,誰也不知道這兩位將領在密謀什麽,隻聽見主將張毅最後的拍案叫絕聲。
三日後,晴,宜出兵。
這一戰,由張毅親自掛帥,正麵攻打駟軍大營;徐奕依然帶著五百精銳,偷襲駟軍糧草。
張毅的隊伍跟眼看要大敗駟軍,卻突然下令退兵,隻是繳獲了些兵器,裝車走人了。
徐奕的五百精銳,在駟軍的糧草大營轉了一圈,並不靠近,卻從駟軍押送糧草的必經之路上,推出一排滿載糧食酒肉的車,讓將士們興衝衝地推回自家大本營。
那當然不是駟國的酒肉,景瑜把糧草大營看的牢牢的,根本不給徐奕偷襲的機會。
是徐奕從自家的屯糧裏,抽出來放在駟軍糧草附近的,為了就是“告訴江郢”,他從駟國截來了糧食。
這隻是徐奕計劃的第一步,有些“勞民傷財”。
要說第一步是勞民傷財,那第二步,就是“浪費糧食”了。
張毅在快勝的時候退兵,算不得打勝仗,卻帶著將士們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儼然比打了勝仗還高興,他還命軍中將士不許出去亂嚼舌根,若被別人問起,就一臉諱莫如深地說是將軍自己請的。
雖然浪費糧食,張毅卻帶著一群人吃的很開心,徐奕隻能苦笑著無可奈何。
如此反複了幾回,江郢發現,張毅總是在中途退兵,就跟挑逗他們一樣;而徐奕的五百精銳,卻總能在他們糧草大營裏,截回去些酒肉打牙祭。
這讓江郢不由想起五年前和景瑜的交談,這一仗,打得委實久了。
即便徐奕跟景瑜難分上下,也不該打了五年,這景瑜,有問題。
景瑜確實有問題,問題更大的,是徐奕,他眼瞅著駟營裏的兩人離了心,不急不慢地開始他的第三步計劃。
張毅被抓了。
這將軍酒後誤事,被徐奕痛罵了一頓,氣得他一個人跑去殷林外的獵場縱馬,被駟國的將士團團圍住,抓進了駟國的軍營裏。
駟國營帳內,江郢卻沒把他當俘虜對待,依舊好酒好肉地給他端上。
看著吃吃喝喝的張毅,江國相心生疑慮,他敬了張毅一杯酒,試探道:“聽聞那徐奕,是出了名的翩翩公子,禮數最是周全,怎麽會跟張將軍對罵起來?”
說到徐奕,張毅簡直氣不打一處出,他“啪”的一聲把酒碗撂在案台上:“江國相也知道,我大婚後就隨徐奕來了殷林,一來就是五年,昨個是我跟愛妻結親五周年的日子,高興,也難受,多喝了幾杯,徐奕就說我不該帶著弟兄們喝酒,要軍法處置我!”
“他說的也不錯。”江郢說:“若是我這軍中有人喝酒誤事,也該軍法處置。”
張毅一聽不幹了,一拍案台,嚷道:“徐奕那毛頭小子懂什麽,他沒結過親,不知道嬌妻可人,更不知道被窩裏的溫存能讓人軟了骨頭。這營帳裏的,誰敢說不想老婆?”
這話說得過火,卻直接戳進一應大老爺們心裏,陪酒的將士被他逗得大笑,直呼張將軍說的有理,是徐奕不解風情。
江郢明白了,殷林之戰打得太久,讓這位新婚離家的將軍生了怨言。
“張將軍覺得我們駟國的酒,跟你們熙國的比起來,怎麽樣?”江郢再次試探道。
張毅幹了一碗酒,細細地品品滋味,搖頭道:“嚐不出區別,要說那個更好喝,嘿嘿,還是我媳婦單獨給我送的家鄉酒好。”
江郢心中一驚,他們西駟跟西戎常年征戰,釀的酒也是仿照西戎,烈的很;而熙國位於淮江南岸,釀的多以果酒為主,甜而不烈,張毅竟然喝不出區別,那說明什麽?
說明張毅這些年喝的,一直都是駟國的酒,或者更具體說,都是他們駟國糧草大營裏的酒。
張毅喝完一頓酒肉,大呼駟國的菜肴不如熙國,讓江國相把他放回去,他要請國相吃熙國的菜肴。江郢當然不會放他走,暗自扣下了張毅,他已經不放心景瑜了,要親自帶兵守著糧草大營。
這一次,徐奕偷襲的可不是糧草大營了,殷林之戰打了太久,是時候見分曉了。
他帶著所有的兵馬,直接攻打駟國的大本營,張毅從中接應,兩人裏應外合,將駟軍駐地燒了個片甲不留。
江郢帶部分人馬守在糧草處,聽到戰鼓大作,看到軍中火起,才猛地意識到上了徐奕的反間計。
徐奕大破駟國駐軍,歸來的路上,順道截了駟軍糧草,一半犒賞給將士,一半直接著人送去給西邊的戎族,請他們出兵,騷擾駟國西邊邊境。
駟國東西兩頭受難,大勢已去,再也沒有精力找回“丟失的玉佩”,隻能灰溜溜地撤軍。
張毅盔甲都沒卸,直接來到徐奕營帳中,大笑道:“過癮!跟子奕一起打仗,就是過癮!”
徐奕抬頭笑了笑,手中的筆卻不停,依然在寫著什麽。
“還在給三皇子寫信那?你們怎麽那麽多話說,比我跟我媳婦寫的家書都多。”張毅嘖嘖道:“別寫了,仗總算打完了,不日就能班師回朝,什麽話不能見了麵再說。”
徐奕淺淺一笑:“寫給江郢的。”
張毅:“……”
跟江郢老賊有什麽好說的?
張毅湊了過去,看了看信上的內容,先是一楞,又不禁笑道:“江郢還說子奕不會罵人,這罵人的水平,可比我高多了。”
信是寫給江郢的,罵的人卻是景瑜。
信上大罵景瑜陰險狡詐,擾亂熙國多年,以至於熙國國力驟降,國庫虧空,若是能將景瑜交給他,殺了以泄心頭之憤,他定歸還剩餘的糧草歸還駟國,與駟國不計前嫌,結秦晉之好。
景瑜是梵國質子,自然不會被江郢交給徐奕,他卻知道,這封信,是徐奕在幫他。幫他洗清勾結熙國的罪名,彰顯出他對駟國的功勞,讓江郢也無話可說。
他朝著殷林的方向搖搖一拱手,算是謝過徐奕,也由衷敬佩他這位對手。
這一仗,他輸的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