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地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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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裏隻有水聲,安靜得過分。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衝下,裴煬隻要一閉眼,就感覺麵前有人。可睜眼去看,麵前除了空氣又什麽都沒有。
他心裏不由蔓延起無端的心悸,很恐慌,也不想一個人待著。
裴煬怕再次見到先生的‘影子’,他知道那不是真的,先生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於是他連頭發的水都沒擦幹,就匆匆離開浴室,臥室裏也空無一人。
裴煬心慌意亂地闖到次臥,看見還在洗手台前發呆的傅書濯:“你……”
“洗好了?”傅書濯聽到聲音驀然回神。
“嗯……”裴煬抿了下唇,“你今晚睡這嗎?”
傅書濯頓了頓:“沒有,我隻是來這邊洗漱。”
裴煬心裏莫名鬆了些,他在門口愣了好一會兒,不明白自己在想什麽。
傅書濯摘下耳機:“想看我洗澡?”
裴煬先是心不在焉地嗯了聲,然後反應過來嚇了一跳,連忙背身:“不看!”
傅書濯:“那回臥室等我,我很快。”
“嗯……”裴煬又輕手輕腳地溜走,跟貓似的。
“頭發擦幹。”傅書濯補充了句,“不想吹就等我!”
“知道了——”
待裴煬離開,傅書濯都沒從《張揚》裏的段落回過神,心裏真的又軟又酸澀。
裴煬所有別扭的情緒、沒表達過的感情,好像全部都寫進了書裏,並用文字把他們這麽多年沒有完全說開的事情一一道明。
就像是一個將死之人,為了不留遺憾寫下的遺書。
傅書濯閉了閉眼,捧把冷水澆在臉上。鏡子裏的他眼裏落著些許紅血絲,額頭的青筋爆起。
他第一次這麽準確地察覺到,裴煬有點沒安全感。
他回憶著過往十幾年的生活,從和裴煬在一起那天開始,他就和所有異性同性都保持應有的距離,去任何地方都會跟裴煬提前說一聲,任何節日紀念日都會準備儀式感的驚喜,遺漏的次數寥寥無幾。
他從不撩騷,不亂來,好友列表裏除了同事就是生意合作夥伴,朋友也都是和裴煬的共同好友。
傅書濯可以自信地說,他對裴煬沒有秘密。
所以裴煬的不安到底從哪裏來?
此前,對醫生所診斷出裴煬病發有一定抑鬱壓抑情緒因素的結果,他一直以為主要是因為裴母的去世導致。
可現在看來,似乎不僅僅如此,裴煬分明常年都在壓抑情緒。
傅書濯捏捏眉心苦笑了聲,這麽想來,他還是不夠了解也不夠關注裴煬。
如果早一點察覺,或許就不會是今天這樣的狀況。
傅書濯還記得裴煬濕漉的頭發,於是一邊洗澡一邊調整情緒,盡可能不要影響裴煬。
傻貓果然沒吹頭發,乖乖坐在那等他,還找了個拙劣的借口:“我沒找到吹風機……”
“在這裏。”傅書濯給吹風機插上電,就站在裴煬身前給他吹。
傅書濯:“燙嗎?”
裴煬搖頭:“不燙。”
傅書濯提議:“頭發好像有點長了,明天我們去剪個頭發怎麽樣?出去玩之前換個造型。”
記裴煬:“換什麽發型?”
傅書濯勾唇:“你喜歡什麽發型的男人?”
裴煬不上套:“那你剪個圓寸。”
吹風機的噪音很小,修長的手指不斷在發絲裏穿梭,裴煬發質真的很軟,跟剛認識時表現出來的刺頭性格完全不一樣。
傅書濯叫他小貓不是沒有道理的,不熟的時候凶巴巴,熟悉以後就會偶爾傲嬌地攤開肚皮,任你揉捏,並交付全部信任。
“圓寸也太挑頭型了。”傅書濯憂心,“你現在本來就不喜歡我,剪圓寸變醜你更不喜歡我了怎麽辦?”
“不……”配有硬生生把脫口而出的‘不會’憋了回去,他不自在地扭開目光,“跟發型沒關係。”
傅書濯輕笑:“那我聽你的剪圓寸,你能不能稍微喜歡我一點點?”
裴煬嘟囔:“還有前置條件,那你別剪了。”
傅書濯遺憾地嘖了聲。
頭發很快吹幹了,他戀戀不舍地收回手,裴煬難得這麽乖。
傅書濯:“睡吧。”
裴煬鑽進自己被窩,緊緊裹住自己。
傅書濯審視著這個姿勢,裴煬這幾天好像一直都是側身微微蜷縮著睡,腦袋也要抵著床頭板才安心。
他記得好像有人分析過,這樣睡是因為沒有安全感。
傅書濯不免心疼,雖然“穿書”這樣的腦補在旁人看來荒唐又可笑,但生病的裴煬卻把它當成唯一的希望。
書裏母親沒有死,他也和父親關係和睦,和傅書濯感情甚篤……最重要的是,書裏的他沒有生病。
沒有生病,裴煬就不用即便萬般不舍也要選擇離婚,因為不能耽誤傅書濯的人生。
沒有生病,裴煬就不用擔心留在身邊會成為傅書濯的拖累,不用害怕日後惡化至癡癡傻傻,連吃喝拉撒都要人管時,慢慢消磨掉傅書濯的感情。
生病的這一年,裴煬確實看過不少小說。因為同性婚姻合法的緣故,相關的創作也越來越多。
生活中不如願的事太多了,暫時停職的他隻能百般聊賴地在小說裏尋找圓滿。而書裏最常見的兩個身份設定就是“白月光”和“紅玫瑰”。
如果可以,裴煬想在傅書濯心裏保留最好的印象,他想成為對方心裏月光下的玫瑰——而不是病情惡化後既差勁、又令人討厭的蒼蠅。
他最討厭蒼蠅了。
傅書濯也一定會討厭的。
他想做傅書濯心裏永遠的玫瑰,而不要在傅書濯麵前丟掉全部倫理與尊嚴。
……
這些想法傅書濯都不知道,以為自己穿書的裴煬也不知道。
裴煬隻是下意識會感到不安,會無端地心悸慌亂,自己都找不到由來。
傅書濯看著裴煬的背影,問:“我能碰你嗎?”
裴煬半晌沒說話,傅書濯也沒強求:“晚安。”
他話音剛落,裴煬就從被窩裏伸出一根中指。
見他不動,裴煬大概以為他嫌少,又多伸出一根無名指。
傅書濯失語半天,裴煬不耐煩地戳戳他手臂,示意他趕緊牽,不然就收回去了。
傅書濯連忙抓住,驚歎:“裴總真大方。”
記背對著他的裴煬輕哼一聲:“晚安。”
·
夏天出去玩就是方便,衣服不占地方,也就不用帶太多行李。
“這些衣服夠了吧?”裴煬鼻子一皺,“累死了。”
傅書濯下意識想揉他腦袋,伸到一半及時收回:“這就是不鍛煉的後果。”
裴煬嘀咕:“鍛煉也累……”
傅書濯:“乖,從今天開始,你每周至少陪我鍛煉三次。”
知道裴煬要找借口,傅書濯揚唇:“地上不鍛煉,床上一周鍛煉三次也可以。”
裴煬憋了半天,也就小聲罵:“流氓。”
傅書濯拉起他:“去剪頭發。”
兩人沒開車,傅書濯突發奇想,準備帶裴煬多接觸接觸人群。
這麽些年,裴煬好像一直周旋在工作和他之間,接觸外人的機會很少,他們很久沒認識新朋友了,曾經一些玩得好的夥伴,也因為工作忙慢慢斷開了聯係。
十分鍾後,裴煬站在地鐵站門口傻眼了:“你一個身價上億的老板坐地鐵合適嗎?”
“怎麽不合適?”傅書濯拉著他踏上扶梯,“地鐵可比開車方便多了,還不堵。”
裴煬無語凝噎:“您真是不食人間煙火啊……您知道現在幾點嗎?”
“知道,九點。”傅書濯勾唇,“帶你感受一下久違的地鐵早高峰。”
他們很久沒坐過地鐵了,以前剛開始創業的時候倒是經常坐。
現在站裏到處都是人,個個行色匆匆,不是拎著包就是戴著耳機,趕在上班的路上。
他們沒走幾步就卡在閘門前,裴煬好脾氣地問:“我們沒有地鐵卡?”
“嗯……”這倒是傅書濯失策了,“去換個現金。”
裴煬推他,態度堅決:“你去,我在這等你。”
傅書濯好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還社恐呢?”
換現金買了兩張票進站,來來往往的腳步裏,隻有他們最悠閑。
裴煬緊緊跟在傅書濯身側,顯得有些拘謹。
傅書濯剛剛那句“社恐”本來隻是開玩笑,現在才發覺裴煬好像真的有點。
他不清楚是一直社恐,還是生病的這一年在家待得太久悶出來的。
傅書濯眸色微動:“裴哥。”
裴煬耳朵一癢:“幹什麽?”
傅書濯:“打個申請,我……”
“噥,牽吧。”傅書濯還沒說完,裴煬就伸來一根手指,滿臉都是“我大方吧”的表情。
傅書濯好氣又好笑:“能不能再多一根?”
裴煬抬起另一隻手,朝他比了個中指:“人類,不要太得寸進尺。”
傅書濯嘖道:“我們裴總不是人?也對,你是貓。”
裴煬小聲反駁:“你才不是人,是狗。”
傅書濯:“貓狗一家親。”
他們要去的發型會所在一個商圈,要乘坐四站地鐵,不過傅書濯沒想到地鐵站等車的人遠比想象的要多。
他們第一趟車根本沒擠上去,有不少人上去了又被彈了下來,有人因為即將遲到而驚慌失措,也有人著急踱步等下一趟。
這下不用傅書濯申請,裴煬就像怕主人走丟的貓,緊緊攥著傅書濯的手,被人群推搡著上了車,還要抓住傅書濯衣擺,隻因為隔了一個人就露出驚慌的眼神。
傅書濯連記忙對旁邊的人說:“麻煩換個位置,謝謝。”
他這才得以站到裴煬麵前,把他護在自己和扶手之間。
隨著上車的人越來越多,所有人都是前胸貼後背,擠得呼吸都困難,空氣燥熱,各種汗臭味、香水、體味混在一起,惡心得讓人想吐。
應該給裴煬戴個口罩的,傻貓那麽愛幹淨。
不過他們還算好,裴煬後背抵著扶手,不用跟別人貼在一起,前麵也有傅書濯擋著。
加上他倆個高,還能呼吸到一點上麵的空氣。
隻是身體貼得太近了,裴煬甚至能感覺傅書濯硬邦邦的腹肌。
傅書濯低頭看他微顫的睫毛,笑:“難聞?”
裴煬:“嗯……怪味兒。”
傅書濯:“給你弄個過濾器,要不要?”
裴煬狐疑點頭。
傅書濯笑著抬手,捂住他口鼻:“這也有沒有好點?”
裴煬緩慢地眨眼,傅書濯掌心很熱,還會隨著地鐵車廂的晃動擦過他嘴唇,又癢又燙。
不知道是不是心裏作用,好像確實不臭了。
周圍的嘈雜人聲慢慢變得悠長,裴煬眼裏隻剩下眼前人,還有鼻尖的清香。
第二站停,傅書濯本來還想給裴煬搶個位置,結果不僅沒下去多少人,還又擠上來一波。
他無奈搖頭,跟裴煬道歉:“對不起,下次不坐了。”
裴煬別扭地說:“還好,偶爾坐一次挺好玩的。”
人一多,傅書濯後背就不得已跟人貼著,裴煬還發現有個男的盯了他們半天,特地從兩米外擠到傅書濯身後。
傅書濯身後隻有人擠人,也沒有扶手,這人肯定故意的。
裴煬盯半天,越看越不高興,然後直接不過大腦地抬起手,一把抱住傅書濯。
傅書濯難得一蒙,受寵若驚:“怎麽了?”
裴煬僵了僵,但也沒收回手,他自暴自棄往傅書濯頸窩一埋:“好臭,想吐,你身上香一點。”
傅書濯試探地摸摸後頸,裴煬竟然沒凶他,看來這趟地鐵沒白坐。
時隔這麽久,他終於能把裴煬整個人都抱在懷裏,體溫的貼合讓他整顆心滿足到發脹。
而實際上,裴煬主要目的是想用手隔開傅書濯和別人的距離。
他緊緊抓著傅書濯背後衣服,腰也摟住,不給別人一點觸碰的機會。他還特意抬眸挑釁,對方心虛地移開視線。
裴煬微不可聞地輕哼一聲,又把臉一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