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誠實的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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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從雲帶沈棄去了晦星閣。
進去之前,還特意安撫了兩句:“等會兒你別怕,隻是給你摸摸根骨。師尊雖然表麵看起來有些嚴厲,但其實脾氣很好,待我們都十分慈和。”
他沒有注意到,麵對沈棄時,他的話比開始多了許多,態度也更加柔和。
但沈棄卻注意到了。
沒想到不過隨便演一演,這蠢兔子竟還真將他當做了同類。
他沉默著點點頭,實則袖中的手不動聲色撫過腕上木鐲,體內壓製的穢元霎時流轉,被秘法封在了木鐲之中。
為了吸收蝕霧之力,他在重生之後便自己散去一身靈力,四處尋找出現異變之處吸納蝕霧修煉。如今他一身穢元盡數封在了木鐲之中,體內不剩半點靈力,與普通人無異。
西境之人對穢元一無所知,別說謝辭風了,就算是羽化仙境的大能來探查,也未必能發現異樣。
沈棄落後半步,跟在慕從雲身後入內。
謝辭風已經坐在了堂中。
他身著藍灰道袍,黑白駁雜的長發用一根竹枝隨意別在腦後,露出的麵孔相當俊朗,尤其是那雙比常人顏色要淺的灰色眼眸,仿佛包容著浩瀚星河,與之對上時,會生出一種悠遠亙古的蒼涼之感。
仿佛看見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廣袤星空。
修行之人過了忘塵緣境後,衰老的速度就會變得極為緩慢。等入了無上天境,更是可以青春常駐。謝辭風不到百歲就入了無上天境,麵容瞧上去不過二十來歲,但周身氣息卻有種返璞歸真後的質樸,並不會叫人因過於年輕的容貌而小覷了。
沈棄立在堂中,感受他氣息之中的玄妙,心想謝辭風這“星河萬摶”的雅稱,並不算浪得虛名。
若有機會,他必要試一試那把可碎星河日月的三垣劍。
“師尊。”慕從雲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才介紹邊上的沈棄。
沈棄不卑不亢地立在那兒,毫不畏懼地與之對視,像初生不畏虎的牛犢。
謝辭風打量著他,眉頭微不可查地皺起:“你上前來,”
沈棄依言上前。
謝辭風起身行至他麵前,手按在他頭頂,有溫和的靈力緩緩注入。
沈棄壓下了心裏生出的煩躁,假裝是自己是根木頭,才不至於反抗。
那隻手從頭頂灌入靈力,又去摸他的後腦和脊柱。
沈棄眼底已經蓄起了風暴,忍耐快要瀕臨極限。
好在謝辭風終於收回了手,頷首道:“根骨不錯。”
慕從雲眼底綻出幾分喜意,他輕輕推了沈棄一把:“還不快給師尊敬茶?”
沈棄磨了磨牙,壓抑著不快斟茶敬上。
謝辭風抬手接過,卻沒有立即喝,而是對慕從雲道:“為師有幾句話要同他交代。”
慕從雲愣了一下,而後才反應過來他的意思,依言退到了外麵等候。
內堂,謝辭風放下茶盞,已不似麵對慕從雲時那般慈和,眉眼之間霜雪凝結:“天生反骨,災殃之源。這是我從你的命盤中所窺見。”
沈棄微微眯起眼睛,與他對視,亦不如之前馴服。
“我本不欲收你。”謝辭風沒有拐彎抹角:“但從雲很在意你。你與他的命盤交織,我亦看不清未來。”
他複又端起那盞拜師茶,輕啜一口,歎息道:“不論往後如何,你且記住一句話。禍福無門,惟人所召。三世因果,循環不失。”
茶盞擱在玉碟上,發出清脆一聲響。謝辭風起身離去,聲音飄飄嫋嫋散開來:“你去吧。”
沈棄眯眸凝著他的背影,將他說的話品味兩遍,嘴角翹起諷刺弧度。
禍福因果,能奈他何?
慕從雲有些憂心地等在外麵,見沈棄終於出來,立即轉身盯他。
那雙見底的眼眸裏擔憂詢問之意明明白白。
沈棄心情不甚好,轉了轉腕上木鐲,重新運轉穢元,故意沒有回應他的目光。
慕從雲憋不住了,不得不開口:“師尊說什麽了?”
沈棄這才抬頭,眼眸怏怏垂著,瞧著有些無精打采:“師尊不喜歡我。”
怎麽會呢?
師尊對每個弟子都十分關切,當初他剛被撿回來時,餓得脫了力,又髒又臭還不肯理人,是師尊親力親為照顧他,為了讓他開口,甚至每日每日地給他念書同他講話。
這樣的師尊,怎麽會不喜歡沈棄呢?
慕從雲覺得沈棄肯定是會錯了意。
但他的語言係統實在貧瘠,想了半天不知道該如何消除這個誤會,隻能生疏地摸了摸他的頭,安撫道:“你這麽討人喜歡,沒有人會不喜歡你。不要瞎想。”
討人喜歡?
沈棄都要被這蠢兔子給逗笑了,他前後兩世活了百多年,可從來沒人說過他討人喜歡。
連親生父母都對他棄如敝履,還有誰會喜歡他?
那些人隻會欺辱他,或者看他的熱鬧。
就算是這隻蠢兔子,現在說得好聽,等日後得知了真相,恐怕也要翻臉不認人吧?
眼底有濃鬱暗色流轉,沈棄心中惡意洶湧,表麵上神情卻越發落寞。
他沒有回應,隻是垂下眼睛搖了搖頭。
沈棄的表情太過可憐,慕從雲心口像被針不輕不重被紮了一下,酸澀的厲害。仔細想想這樣明顯安慰的話,若是換成旁人說給他聽,他也不會信的。
他再次摸了摸沈棄的頭,這回動作沒有那麽生硬了,表情也鄭重起來,非常認真地說:“不管別人怎麽想,師兄肯定喜歡你。”
沈棄抬眸看他,被他認真的神色刺痛,心底惡意越發乖張。
他倏爾勾唇笑了下,上前一步將慕從雲抱住,感受著他陡然僵硬的身體,將臉湊在他耳邊輕聲說:“我相信師兄。”
若是日後你食了言,可別怪本座將你碎屍萬段。
不誠實的騙子,懲罰總是要更重一些。
溫熱的、不屬於自己的氣息噴灑在皮膚上,讓慕從雲背後迅速竄起了雞皮疙瘩。他從未與人如此親密過,心底的排斥源源不絕,本能讓他想將對方推開。
但理智又讓他按捺住了。
這個時候將人推開,豈不是在沈棄的傷口上撒鹽?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本能,僵著身體,費勁地挪動一陣陣發麻不受控製的手臂,在沈棄後背安撫性地拍了拍。
沈棄亦是第一次與人如此親密。
他隻是看出這蠢兔子不喜與人肢體接觸,才故意為難他。但真將人抱在懷裏時,卻覺得……似乎也沒有想象中那樣惡心和排斥。
這蠢兔子身上不知用了什麽香,帶著股草木氣息,很清冽幹淨,像長在雪原裏的樹,沒有一絲雜質。
將人鬆開時,沈棄竟生出了一絲遺憾。
這蠢兔子的手感竟然不錯。
終於被放開,慕從雲感覺呼吸都通暢了。
他盡量不引人注意地將手藏在袖子裏,使勁攥了攥拳,不斷小幅度地呼氣吸氣,才總算找回了狀態。
但剛才接觸多少留下了陰影,他本能和沈棄拉開了距離。說:“先去找聆月師妹給你安排住處。”
沈棄這會兒心情莫名好起來,還沉浸在那個惡作劇的擁抱裏,聞言疑惑地看向慕從雲:“我不和師兄一起?”
“……”
這個問題可把慕從雲難住了。
他一直獨自住在明月藏鷺,為了不讓外人侵入自己的空間,他常年備著一堆辟穀丹,不用的房間也是盡量空著,免得落了塵灰還得讓人來清掃。
見他不答話,沈棄好似明白了什麽一樣,聲音也跟著低落下來:“我明白了。”
“……”
我還什麽都沒說,你就明白什麽了?
慕從雲癱著一張臉看他,心裏天人交戰。
明月藏鷺那麽多房間,分一間出來給他好像也沒什麽……而且沈棄很安靜,應該不會時常打擾他……
慕從雲用力攥了攥手指,才艱難啟唇:“你和我一起住明月藏鷺。”
“師兄不用勉強,”誰知道沈棄卻愈發蔫巴了,像一株失去了水分植物,連嫩綠的葉子都打起了卷兒。
慕從雲見狀越發自責。沈棄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又是這樣沉默寡言的敏感性子,他本該多照顧他。
“不勉強。”慕從雲不再猶豫,語氣間帶著決然:“我給聆月師妹傳訊,你隨我回明月藏鷺。”
沈棄不再言語,沉默地跟在他身後,緩緩翹起了唇。
關聆月收到傳訊,得知沈棄竟然要住在明月藏鷺時又是一陣詫異。
金猊也百思不得其解,頗有危機感道:“那個小尾巴究竟有什麽魔力?我入門這麽多年都還沒去過幾次明月藏鷺呢!”
關聆月雖沒附和,心裏顯然也是這麽想的。
大師兄待沈棄也太特殊了些。
她將備好的常用物品裝進儲物袋:“我把東西送過去,再順道看看。”
金猊自然不甘落後,追在後麵嚷嚷:“我也去!”
兩人前後腳到了明月藏鷺。
關聆月邁過正門,就見大師兄同往常一樣坐在問心石上運功打坐,不同的是,這次廊下多了一個沈棄,他坐在一旁,那雙黑漆漆的眼睛放在大師兄身上。瞧見她和金猊進來,沒有半點多餘反應。
“師兄,我將分配給小師弟的一應用具送來了。至於功法,還得他自己去玉堂挑選合適的。”
慕從雲聞聲結束調息,接過儲物袋道謝。
一如既往地冷清疏離,像一捧雪,幹淨卻冰冷,拒人於千裏之外。
但現在卻多了沈棄這個例外。
關聆月略作遲疑,還提出了疑問:“師兄之前不是不喜旁人打擾?明月藏鷺邊上還有一處居所,隔得也不算遠。”
她問得還算委婉,相比之下金猊就直接多了。
先前他對沈棄當小尾巴還沒什麽感覺,但眼見著沈棄後來居上,都住進了大師兄的院子裏,就忍不住酸溜溜起來。
這!可!是!大師兄的院子!
平日怕打擾大師兄,他們都不敢常來!
但現在沈棄這個新來的卻一步登天住了進來!
這很難不酸。
他哼哼唧唧附和道:“就是,我們平日都不敢多打擾大師兄,不如讓沈棄去和我住。”
沈棄倏爾看向他,眯了眯眼。
金猊還在喋喋不休:“我那院子寬敞,小師弟剛入門,師尊和師兄都忙碌,我也正可以指點指點他……”
慕從雲被吵得頭皮發麻,不明白怎麽一個住處也能爭起來。
但他都答應沈棄了,自然不能食言,隻能說:“沈棄安靜,無礙。”
說完見關聆月還想說什麽,連忙將袖中的劍譜拿出來遞給她:“之前師妹想學悲天劍第三式,我將劍招畫了下來。”
關聆月立即被轉移了注意力,將劍譜接過來快速翻閱一遍,總是端莊的麵容也不禁露出幾分歡喜:“多謝師兄。”
得了劍譜,她便迫不及待想回去試一試,也不再糾結沈棄住處了,道別之後匆匆離開。
倒是被留下的金猊更加生氣了。
小尾巴和大師兄一起住。
二師姐得了大師兄親自畫的劍譜。
隻有他,什麽也沒有!
這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