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髒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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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鱗龍族完全轉過身體,喉嚨裏發出低沉的龍吟,黃金豎瞳充斥獸類的冰冷殘酷,殺意彌漫。

    它仰起長頸,無數灰色的蝕霧噴湧而出,迅速彌漫向整個紅薔院。

    眼見大敵當前,百裏鴆與柳夫人已經顧不上舊仇,各自往不同方向遁去。

    沈棄見狀哂笑一聲,龍尾橫掃以萬鈞之力將百裏鴆擋了回來,同時抬爪一撥,彌漫在空氣中的濃鬱蝕霧便化作了巨網,將柳夫人網在其中,難以動彈。

    “想逃?”沈棄變換為人形,淩空而立,繁複紅衣似鮮血染就。

    “見過本座真身的,都得死。”話音未落,他拔骨為劍,龍骨縱劈,當即斬下了柳夫人一隻手臂。

    柳夫人捂住傷處,斷臂處有無數黑紅蝴蝶墜落,目光在他麵上掃視帶著疑惑:“酆都之人?”

    沈棄不語,嫌棄地抖了抖劍身沾染的黑紅粉末,目光鎖定百裏鴆,翹著唇笑得惡意滿滿:“聽聞百裏掌門乃是無上天境的強者,怎麽也要不戰而逃?”

    他抬起左手,五指收攏,鎖紅樓表麵紅芒大盛,無數肉眼難見的汙穢之線顯出痕跡——這無數汙穢之線的另一端,赫然縛著百裏鴆。

    百裏鴆之前遭了柳夫人暗算操控本就實力大跌,眼下又身處蝕霧之中,根本不敢隨意調動靈力,唯恐蝕霧入體侵蝕神魂,失去神智異變成怪物。他一向能屈能伸,眼見受製於人,隻能言語周旋:

    “閣下可是鍾山燭龍一族?燭龍一族素與西境交好,與我西境宗門同氣連枝守護十方大陣。我無意阻撓閣下行事,閣下又何必與我白費力氣?”

    百裏鴆的語氣帶著一絲試探。

    身為東疆毒門的掌門,值守離火門,自然比旁人知道的秘辛更多。

    比如那些已經成了傳說的上古種族其實並未徹底斷絕傳承,尚有燭龍一族留存於世。隻是“霧蝕大災”之後,燭龍一族的祖地、真正的鍾山亦淹沒於蝕霧海之中,燭龍一族的傳承瀕臨斷絕,為了綿延繁衍,不得不避世隱居天外天。

    所謂天外天,實則是無相海之上的一座懸浮島嶼,以結界隱藏存在,才無人得知。

    這些年來燭龍一族比起西境各宗門的處境也好不了多少,同樣是青黃不接。除非是事關十方結界的大事,否則他們都輕易不會離開天外天。

    而方才這少年露出來的龍身,瞧著尚是頭幼龍。雖然斷角缺鱗,但無疑是燭龍的模樣。

    若對方真與天外天有關,或許還有周旋的機會。

    然後沈棄聞言,嘴角笑容卻越發陰冷。

    他緩步上前,手指微動放鬆了汙穢之線的禁錮,指腹輕輕摩挲著龍骨劍柄上陰刻的花紋:“你倒是知道得多,連天外天都知道。”

    百裏鴆觀察著他表情,心中湧起不妙感,得了些許空隙的手已按住了橫笛,強笑道:“隻是略知一二。”

    沈棄狀似滿意地頷首:“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笑著又放鬆了幾分對汙穢之線的控製。

    趁此時機,百裏鴆毫不猶豫地全力運轉靈力掙脫束縛,禦起橫笛向遠處奔逃。

    沈棄麵上笑容愈盛。

    他似乎早就等著這一刻,在百裏鴆逃出五步遠時,他冷喝一聲“龍骨”,龍骨頓時疾飛而出,以雷霆之勢記貫穿了百裏鴆的頸部。

    百裏鴆靈力一滯便跌落下去,跪在了廢墟之上。

    他嘴唇張合卻隻能發出嗬嗬之聲,手掌握住穿頸而出的劍身。他設想了千百種可能,卻未想過眼前這個龍族實力竟如此強橫。

    一劍便能要他的命。

    龍骨是重劍,劍身足有成年男子手掌寬,他雙手握住劍身,嚐試著想將劍身推出。

    “你既知道天外天,就當知道鍾山龍族向來珍視族中幼龍。”

    沈棄這才慢條斯理地踩上地麵行至他麵前,握住了龍骨劍柄。居高臨下地看著百裏鴆,龍骨輕輕一送便斬下了百裏鴆的頭顱:“怎麽會天真地以為提起天外天便能在我手中僥幸活命呢?”

    他拿出手帕擦拭龍骨劍身的鮮血,眼眸低垂著,眸色厭戾。

    將染了血的帕子隨手扔在了百裏鴆臉上,沈棄收起龍骨,冷嗤:“這隻會叫你死得更難看一些罷了。”

    柳夫人看著這一切,神色難掩驚恐。

    百裏鴆的死震懾力極強,看著緩步走近的沈棄,她已失了抵抗之心,盈盈跪下拜道:“妾身柳蝶,願以尊上為主。”

    她與薔薇本是自酆都邊緣的蝕霧海孕育而出,相伴相生,相輔相成。她做餌引誘獵物,薔薇捕獵,合力獵殺闖入的人類。

    不知經了多少年的修煉,才擺脫了渾渾噩噩的狀態,有了神智。隻要等到薔薇修為再高一些,她們便能化作人形進入酆都城。

    可偏偏運氣不好撞上了百裏鴆。

    百裏鴆鑽研蠱毒之術,四處搜羅珍稀材料煉製蠱毒,為此甚至不惜深入蝕霧海。

    她在一次外出引誘獵物時,不慎落在了百裏鴆手裏。

    百裏鴆意圖將她煉製成蠱驅使,可惜他對蝕霧海孕育之物知之甚少,反叫她尋到了機會種下種子,方便了薔薇繞開十方結界進入西境。

    要不是接二連三冒出來的意外,毒門已盡在她掌控之中。

    柳蝶心中恨恨,險些咬碎一口銀牙。然而形勢比人強,她隻能低頭認主:“尊上亦源自蝕霧海,我們也算是同出一源。但有差遣,妾身無有不從。”

    “同出一源?”沈棄細細咀嚼著這個詞,不由哂笑。

    他張開十指覆於柳蝶天靈上方,掌心穢元瞬間洶湧自柳蝶頭頂灌入。

    柳蝶承受不住如此暴烈的穢元,人形瞬間潰散,黑紅蝴蝶墜落一地,隻剩下一隻巴掌大的赤色蝴蝶奄奄一息匍匐在地上。

    沈棄輕“嗬”一聲:“蝕霧海裏的髒東西,也配和本座相提並論?”

    當年“霧蝕大災”,無數凡人與修士葬身蝕霧海,變成了沒有神智的活屍怪物,更有無數有靈性的植物與動物受到侵蝕產生異變。它們沒有神智,隻靠著本能狩獵凡人修士,以人為食。

    然而這麽多年過去,這些異變的怪物也逐漸生出了靈智,學會了擬化人形。

    隻是它們到底還是和西境的人族以及其他非人種族不同,它們雖能在蝕霧之中生存,卻無法轉化蝕霧為己所用,必須要通過吞噬凡人或者修士才能提升修為。

    近些年來,酆都已經有不少這樣可以擬化人形的東西潛入,隻是酆都素來各自為政,隻要這些東西不犯眼前來,便無人去管罷了。

    反倒是西境,因有十方結界阻隔,一直不知曉此事。

    他雖然沒有幫西境除害的善心,但記柳蝶膽敢犯到他眼前來,他也不會大度放過。

    指尖燃起一縷龍焰,沈棄輕輕彈落。

    龍焰熾熱,沾之即燃。赤紅蝴蝶在火焰之中發出痛苦的嘯聲,寸寸化作飛灰。

    沈棄負手旁觀,陰鷙神色終於消散些許,自言自語道:“這邊的麻煩解決了,該看看師兄在做什麽了。”

    雙指在眼上抹過,沈棄借著紅風的眼睛,看到了離火門的情形——

    濃厚蝕霧包圍中,慕從雲與一個黑衣少女正聯手對付一株紅薔薇,白衣染血,看起來應付得頗為吃力。

    離火門竟然還藏著一株紅薔薇。

    這株瞧上去比紅薔院的本體要略小一些,應該是有意藏在離火門中的分身。

    “難怪本體死的那麽輕易,原來還留了後手。”

    沈棄看了眼隻剩枯枝敗葉的薔薇枝蔓,身影消失在原地。

    離火門位於毒門西南方位的一座山穀之中,相距不到二十裏地。

    沈棄趕到之時,隻見山穀之中蝕霧彌漫,阻隔了內外。

    隱匿了身形踏入其中,沈棄沒往裏走多遠就看見了江欞與金猊。金猊血跡斑斑倒在了地上,已經人事不省,進氣多出氣少。

    沈棄挑了下眉梢,目光卻落在了江欞身上。

    ——這蠢貨倒是會尋死。

    江欞倒是沒暈過去,但眼看著情形卻不太妙。

    他隻在“洗罪”中待了兩日就出來,體內的蝕霧未曾清理幹淨便又強行運轉靈力。如今那紅薔薇借由異變植物的特性將蝕霧海中的蝕霧源源不斷引過來,他長時間身處其中,蝕霧侵入體內,已經快要支撐不住。

    沈棄行到他近前,就見他雙目無神,瞳孔幾乎快要渙散。

    異變的怪物,會本能渴望修士蘊含靈力的血肉。他背對金猊而坐,腦袋卻在本能支配下轉向金猊的方向,喉嚨裏發出“嗬嗬”的粗重喘息聲。

    似受不了誘惑,他眼神渙散地朝著金猊爬去,但那貫穿大腿的曜日劍卻阻止了他的動作。的疼痛似乎喚醒了他僅剩的神智,他遲緩地縮回身體,努力盤膝而坐,口中不斷念著清心咒,嚐試調動靈力壓製體內的汙穢之力。

    沈棄原本隻是冷眼旁觀,隨即又露出一點驚訝之色來。

    他分出一縷穢元探查江欞的體內情形,就見他體內靈力幾近枯竭,如今那僅剩的些許靈力快要支撐不住,體內暴烈的蝕霧將要占據上風。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的經脈並未因為靈力與蝕霧之力分庭抗禮的爭鬥而造成經脈爆裂,叫他立即走火入魔變作沒有神智不受控製的怪物。

    “倒是與我之前的猜測對上了。”沈棄喃喃自語。

    江欞的情形驗證了他從前的一些猜測。

    當年他被剜去了護心麟,又被廢去一身修為方才被扔下凋亡淵藪。凋亡淵藪被遮天蔽日的蝕霧籠罩,難見日月。而他卻能一年又一年地苟活下來,最終摸索出將蝕霧之力轉化為穢元為己所用的法門,關鍵之一或許便在他體內沒有靈力。

    人生而有靈,隻是凡人未曾踏入修行,不懂得調動體內靈氣更不懂吸納外界靈氣修煉。而修士則是一年年修煉,丹田之中充盈靈力。

    記

    而無論是凡人還是修士,隻要在濃厚的蝕霧之中待久了,蝕霧侵入體內,便有很大可能失去神智淪為怪物。便是僥幸保住了神智,因為不能再輕易調動靈力,修行之路也到了盡頭。

    當年他自凋亡淵藪之中出來,親眼見證了西境覆滅的曆程,看著無數修士淪為怪物,便逐漸有了一個猜測——這蝕霧的汙穢之力與靈氣相斥。

    若是二者同時存在體內,便會因為彼此爭鬥導致筋脈爆裂,走火入魔喪失神智。

    但若是體內沒有靈氣,隻有蝕霧之力,隻要能捱過經脈爆裂的痛苦,守住清明,便有可能撐過去便將之化為己用。

    在他看來,以靈氣修煉和以蝕霧修煉,並沒有太大的差別。

    江欞先前被他重創,又在“洗罪”之中浸泡了兩日。體內的靈力所剩極少。眼下大量蝕霧入體,與他體內僅剩的靈力消耗。他憑著意誌撐了過來,沒有徹底喪失神智。隻要等到體內最後一絲靈力也被吞噬幹淨,隻剩下蝕霧。他不能僅能留下一條命,或許還能大有進益。

    沈棄打量著江欞,猶豫殺還是不殺。

    若是不殺,他活下來之後,西境必定能自他身上有所發現。而這並不是他想看見的局麵。

    但若是殺了……沈棄不知為何想起那日慕從雲從戮武峰回來後,沉默練了一天劍的景象。

    他冷冷看著江欞,片刻後拂袖往深處去:“罷了,留下你也壞不了事。”

    可不是人人都願意散去一身靈氣,又能幸運地撐過蝕霧的爆體之痛,再將蝕霧的汙穢之力化為己用的。

    前世西境覆滅,亦不過隻有他一人掌握穢元而已。

    便是他直白告訴西境這些偽君子們,他們恐怕也不敢信。

    倒不如留下江欞,看看那群偽君子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