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最終還是決定去共仁堂。

    不止是因為杜衡威脅她如若不來，登門要人的話生了效。

    更重要的是,經過昨日江隱迢對她的一番答話，江沅豁然開朗。

    她這輩子有了家族的鼎力支持，還有開明的兄長無理由作著後盾，還有什麽可顧慮的呢？

    這一世，她大可以放開手腳，在這天地間肆意的闖蕩一番，看看究竟可以闖出什麽名堂出來。

    江沅帶著棣棠早早出現在共仁堂時，倒是把正在忙著開店的夥計驚了一跳。

    他們沒想到，這小娘子昨日臨走前，還是滿腹怒火無處發泄的樣子，今日不僅真進來了，還神采奕奕的。

    杜衡正好打著哈切從後堂出來。

    他今天換了身孔雀綠的廣袖飛肩圓領衫，比之昨日的絕豔更多了些貴氣。

    不過在江沅的眼中，都是一樣騷包礙眼。

    就是昨日像棵桃花精，今日變成槐樹妖的區別罷了，反正都不是什麽正經妖精。

    她真的無法理解，他一個預謀謀反的亂臣賊人，不降低存在感，怎麽還喜歡穿如此高調明豔的衣服。

    杜衡折扇捂唇，眼睛微微眯著，眸中水光瀲灩。

    他看到江沅絲毫不現驚奇，自然道：“姑娘如此勤勉，信守承諾，在下卻小人之心，真是慚愧。”

    江沅目不斜視，一把扯過傻笑著招手回應的棣棠，徑直在問診區坐下。

    她隻是來行醫，可沒準備和這個禍害交流感情。

    江沅端坐在案幾後，她今天沒梳發髻，隻用絲帶挽起，烏黑發絲在頸邊勾著，襯的小臉更加白皙，遠遠看去，像是尊不染凡塵的玉人。

    隻是表情始終緊繃著，一本正經地翻著桌上的醫案。

    杜衡笑意盈盈的打量著她，得不到回應也不惱。

    他一撩衣袍坐去櫃台，讓仆役直接把早膳送到這兒來，饒有興趣看了會後，對棣棠道：

    “小丫鬟，我昨日就見你跟著她，怎麽今日也跟來了，她是伺候你家夫人的，難不成你是來伺候她的？”

    棣棠看到江沅給她暗暗使眼色，忙磕磕絆絆的照著提前交代過的話，應答道：“杜公子，我我家夫人聽說阿沅是要來共仁堂做事，擔心她行事魯莽性情衝動，會給您惹出什麽事來，所以特意派了奴婢跟著，好時時提點。”

    “這樣阿”杜衡沉吟道。

    棣棠幾次被杜衡那雙桃花眼，看的差點心跳停止，待他移開目光，已從臉紅到了耳根。

    江沅捂臉暗道棣棠這個不爭氣的，口水都快掉出來了，真是給她丟人。

    “你家夫人眼光犀利，一定是認出這個丫頭慣會惹是生非。”

    杜衡向前傾了傾身，頗感興味，“原來你叫阿沅啊‘乘舲船餘上沅兮，齊吳榜以擊汰’的沅嗎，取名的真是個妙人，能想到與你性格如此貼切的字，倒是蠻好聽的。”

    他悠悠的喚著江沅的字，清朗纏綿，餘音繞梁。

    本來是正經的言語，從他嘴裏流出不知道為什麽就帶有幾分綿綿的情意。

    江沅瞬間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忍耐道“少東家，你很閑嗎？”

    杜衡展扇輕搖，“我每日日理萬機，忙的不可開交。”

    “哎呦，那我可不敢耽誤您時間，您放心的去吧，小女這裏料理的來。”

    江沅做出一個請便的手勢，誰知沈君回突然用扇子在她掌心一點。

    蜻蜓點水，但是就是帶出些許風流韻味來。

    他收回手，笑的得意：“不著急，那是沒遇到你之前，遇到你後，什麽事都要靠邊。”

    “畢竟要是你再打賭，把我的夥計和客人都氣走了，那我找誰說理去？所以本公子隻好屈尊降貴，親自看著你了。”

    他說的煞有其事，江沅猛然收回手掌，闔眼忍著怒氣。

    她這輩子，總算見到比自己還要厚臉皮的人了。

    也許是聽說換了位女大夫，來共仁堂看診的患者都少了許多。

    一上午，隻有零零落落幾個婦人和老人過來，也都是些不消化拉肚子的小問題，隨便兌付過去就行。

    但是江沅卻一視同仁，認真把脈，仔細問詢，再依據每個人不同的身體情況，下藥方或者針灸。

    遇到實在窮苦的，她還會告訴病人去哪裏找一些不要錢的秘方，比如西市哪篇地有栽種酸棗，取仁心可以用來助眠之類的。

    杜衡支著頭，目光炯炯的看江沅診治，開藥方，再提筆記錄到醫案裏。

    她麵對病人時溫柔和善，眼睛淺淺的彎著，輕言細語的問詢，聊天，勸慰，叮囑，誰看了她都要生出好感來。

    那些患者臨走時，對她都是千恩萬謝的。

    世上怎麽有人，能有這麽多副麵孔呢？

    麵對談大夫時，鎮靜自若的挖坑給他跳，麵對他時伶牙俐齒，躲著跑，麵對病人時又是認真專注的不得了。

    杜衡桃花眼裏眸光微閃。

    他覺得這個小丫頭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忽聽外麵一陣吵嚷，聲音愈來愈大，藥童還沒來得及去瞧，就湧進來一屋子的人。

    能看出這些人大概分為兩派，嘴裏還在不幹不淨的互罵，那陣亂哄哄的響動便是由他們引起的。

    他們一路上喧鬧，最終進了同仁堂，引得不少人此時都在門口看熱鬧。

    藥童和夥計們都有些緊張，放下手裏活計，暗暗警惕著，隻怕他們鬧事。

    江沅卻是氣定神閑，目光在其中搜尋，很快找到兩個主事人。

    她一撇嘴角。

    好巧不巧，這兩個人她都認得。

    就是昨日在萬羅裳打起來的張大管家和於大管家。

    原來這兩人昨日在萬羅裳裏看上同一料子，隻有一匹，誰都不肯讓。

    掌櫃的出去好說歹說，結果還是打了起來，打得頭破血流，兩敗俱傷，客人紛紛都被嚇跑。

    掌櫃的怕出人命鬧官司，最後還是請了張、於兩家都交好的一個朋友來說和，直到黃昏，才勉強敷衍過去。

    江沅看他們兩人，一個粗略包著頭，一個依著拐，下人們也不少負了傷。

    挑了挑眉。

    這是昨日沒打盡興，來醫館約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