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祁轉了轉手裏的籃球，漆黑的眼珠定定看著許枝枝。

    意思是想跑也跑不了。

    同一個當，他不會上兩次。

    許枝枝收回腳尖。

    她的確又想逃，攥了攥手中的大白兔奶糖，許枝枝反悔道：

    “糖還給你。”

    “當我沒來過行不行？”

    慕祁垂眼，唇邊勾起一抹弧度：“許枝枝，你怕什麽？”

    他大大方方的說：“我早就見識過你的技術，在體育課上端著球跑的小傻瓜是你吧？”

    許枝枝：……

    她還想狡辯，想在喜歡的人麵前留下自己好的一麵。

    慕祁卻說：“我一開始也不會打籃球，許枝枝，沒有誰生來就會，我不會嘲笑你。”

    他把籃球遞向她，眉眼間沒有一絲不耐煩，靜靜等她接過去。

    許枝枝抬眼：“那先說好。”

    “如果我太差勁你不許笑我，如果我學不會……你也不能凶我。”

    “也不可以再把糖要回去。”

    她小心翼翼約法三章，悄悄去看慕祁的反應，印象中高冷的學長笑了笑，沒覺得她幼稚，反而伸出細長的手指：“拉鉤。”

    夜裏燈光黯淡，這一刻的慕祁比月亮還皎潔。

    許枝枝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輕碰過後問道：“學長，你為什麽要幫我？”

    她一直以為，慕祁對她的好，是因為江婉君的囑托，而他做的一切，隻是對老師家孩子的關照。

    像其他學生幹部那樣，維係著大學裏和老師的關係。

    許枝枝連續發問：“學長，難道是我媽媽請求你幫我練習三步上籃嗎？”

    慕祁收回手，下意識摩挲拉鉤的指節，“時間不早了，抓緊練吧。”

    他仗著身高腿長，輕而易舉從許枝枝手裏搶過球，又穩穩從線外投入籃筐。

    許枝枝難免懊惱。

    曆史課本上說“師夷長技以製夷”，慕祁這手轉移話題，試圖翻篇的本事，還是跟她學的。

    每個人都有不想回答的問題。

    就姑且當作是因為她媽媽吧，許枝枝年紀小，臉皮也薄。

    自作多情的事她不幹。

    然而，慕祁的避而不答，恰恰是因為她年紀小。

    調戲未成年犯法。

    慕祁不能明說，但也不想認下這個理由，正如他的多年好友江漾所說，慕祁不是一個聽老師話的好學生。

    僅僅因為江教授，不至於。

    他的原因從來是她。

    慕祁偏過頭，去看許枝枝來來回回上籃，她的動作不連貫，有時候急了還同手同腳，差點摔倒，純白的運動外套也蹭黑了。

    她倒是一點不嬌氣，慕祁眼底含笑，看了眼腕表：“休息會。”

    許枝枝用手背抹去額頭的汗，她把球靠到一邊，想挽一挽滑落的衣袖，又糾結自己的手髒。

    慕祁看了眼，許枝枝以為他是要過來幫她挽衣袖，還緊張激動了好一會，結果慕祁步子一拐，從樹後麵拿出來一個保溫杯。

    許枝枝：……

    他離浪漫總是那麽遙遠。

    在“老幹部”的幫助下，許枝枝用溫水洗了手，她練得認真，洗完手才覺得疼，也才發現掌心磨破了皮。

    還有小石子嵌進肉裏。

    這個點校醫室早就關門了，許枝枝無所謂地說：“沒事，過一會就愈合了。”

    在許淮山的教導下，許家的孩子都特能吃苦，哪怕看著柔弱。

    許枝枝把手揣進兜裏，回頭說：“學長，今天就到這裏吧，女生寢室該鎖門了。”

    她提起書包：“那我先走啦？”

    慕祁點頭，抿著唇，昏暗的路燈照在他臉頰上，顯得半明半昧，也看不出他臉上的情緒。

    許枝枝以為他嫌自己麻煩。

    她的心輕輕疼了一下，其實手心很疼，沾了水更疼，還要強忍著，裝作輕鬆的樣子。

    許枝枝低頭往回走。

    她不知道慕祁還在不在身後，她也不敢回頭看，怕失望。

    許枝枝走到寢室樓下，燈光越來越明亮，她刻意放慢步子，這條路還是走完了。

    許枝枝鼓起勇氣回頭。

    身後沒有人。

    她一瞬間覺得委屈，又立刻覺得沒有委屈的資格。

    許枝枝咬了咬唇角，在宿管阿姨的催促下，轉身回到寢室。

    她住在二樓，臨近男生宿舍那邊，優點是向陽，光線好，缺點是曬內衣什麽的不方便。

    許枝枝推開宿舍門，垂頭喪氣，幸好三個室友都在，給她送來了溫暖。

    蘇梨給的創口貼。

    宋嬌泡的紅糖薑水。

    楚宜洗好的奶油草莓。

    許枝枝很快被她們治愈。

    因為有校醫室，舍友們沒有準備碘伏和棉簽，更沒有酒精。

    宿管阿姨也不讓。

    許枝枝看著掌心的創可貼，沒有工具她也不能貿貿然去挑肉裏的碎石子，隻能等睡一覺再說，就不知道會不會發炎。

    歎口氣，許枝枝單手拎著盆去陽台洗臉，她今晚出了不少汗，三步上籃好歹有點進步。

    也隻能這樣想了。

    許枝枝看向欄杆外，陽台上是沒安玻璃的，能清楚地看到對麵男大學生的寢室。

    還能聽到一兩個在展現歌喉。

    男生寢室裏的燈星星點點亮著，許枝枝抬眼看向三樓。

    那一樓是建築學院的男生宿舍。

    306是慕學長的寢室。

    也不知道他回去沒有，許枝枝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發消息問一下。

    她洗好臉，在包裏翻手機的時候，對麵的男生寢室突然傳來陣陣歡呼，整個樓都好像驚動了。

    “枝枝，你快來看。”

    楚宜的床位離陽台最近，她聽到動靜就去湊熱鬧，還朝許枝枝招手：“有東西在飛。”

    許枝枝：……

    我年紀小你別騙我。

    她將信將疑，和宋嬌一起走過去，真的看到了夜空中有東西，在星光之下，是一輛無人機。

    無人機從306的陽台飛出，跨過樓間距，往許枝枝的寢室來。

    宋嬌激動地拍她肩膀：“枝枝，那個操縱無人機的身影好像是慕學長……啊啊啊，大帥了吧。”

    楚宜皺眉：“這位女士，你犯了重婚罪，你家李遊還活著呢。”

    宋嬌：“他可以先死一會。”

    楚宜：……

    聽到是慕學長後，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蘇梨也放下試卷，走了過來看熱鬧，問道：“你們怎麽知道是他？”

    楚宜說：“高年級學長最近在做實際的建築項目，需要用無人機把一群老舊建築的現狀都拍下來，作為基礎資料。”

    “但你知道，我們學院這麽窮，根本沒有配無人機，除非自己買。這玩意隨隨便便就上萬，我都覺得心疼，能買來玩的就隻有慕學長那種真豪門了。”

    楚宜科普完，難免感慨。

    她一直覺得小說裏都是瞎寫的，怎麽可能有人長得好看又賊有錢，直到她看見慕祁，小說也照入現實。

    “唉，人比人，氣死人。”

    楚宜讓出位置，給蘇梨更好的視角，蘇梨卻沒有心情再看。

    旁邊的宋嬌倒是樂嗬嗬。

    “楚楚，雖然你說的對，但我還是想反駁一句，就衝那個身影的身高，用排除法也能知道是慕學長。”

    306寢室裏，共四人，慕祁最高，聞燈第二，李遊第三，王閑墊底。

    楚宜聳聳肩：“啊對對對。”

    她們開始嬉戲打鬧，蘇梨的心思也回到了試卷上，隻有許枝枝還在發愣。

    因為無人機穿過晚風落到了她麵前，她也看清了掛在無人機下麵的塑料袋。

    袋子裏頭是酒精，碘伏，棉簽和紗布，還有挑碎石子的醫用針。

    每一樣東西剛好是她需要的，在寢室門關閉後，慕祁竟然用這樣的方式給她送來意想不到的慰問。

    許枝枝看著無人機又飛回去。

    明明是很近的距離，卻讓她覺得是翻山越嶺，跋山涉水的遠。

    她很想當麵說聲謝謝。

    卻隻能看著無人機回到306寢室的陽台，看著慕祁幾乎融於夜色中的身影消失。

    許枝枝捏緊塑料袋，心口就好像被什麽東西暖熱，原來他根本沒覺得她麻煩。

    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許枝枝的眼眶微微泛紅，男生寢室的熱鬧來的快去的也快，被感動的始終隻有她一個人。

    這種情況，就算是陌生人也會在她心裏留下波瀾，何況這樣做的那個人，是她心心念念一直喜歡的人。

    她要多幸運，才能碰得到。

    許枝枝回到桌子前，繼續翻包裏的手機，點開一看，有三條未讀消息，分別是2250，2320，2330發來的。

    慕祁：我出去買藥。

    慕祁：來一下陽台。

    慕祁：處理好傷口早點休息。

    許枝枝盯著屏幕，女生寢室晚上11點鎖門，男生寢室相對寬鬆。

    慕祁跑出學校買了藥再回來，又用無人機送過來，其中的波折可想而知，他卻隻有簡短的三句話。

    許枝枝彎了彎眼睛。

    她第一次覺得高冷也挺好的。

    做了那麽多事，卻輕描淡寫帶過，這樣的“高冷”誰不喜歡呢？

    許枝枝回複了很長一大段。

    她努力地變著花樣誇他，由衷地表示自己的感謝，再用“我下次請你吃飯”作為結束語。

    下次是個客套的說法。

    沒有明確日期的下次都是遙遙無期，許枝枝也是禮貌性一說。

    結果慕祁當真了。

    他截圖後，用紅色重點圈出這句，又發給許枝枝。

    意思是什麽，你自己悟。

    許枝枝爬到床上，想了想：體育考試結束就請你，可以嗎？

    慕祁再次截圖，把“可以嗎”的“嗎”用紅線劃掉。

    他難得幼稚，但好像這樣就有證據一樣，許枝枝賴不掉。

    許枝枝隻好再三保證：學長，我請你吃飯還是請得起的。

    慕祁：好。

    實在不行我可以借錢給你請我。——慕祁在心裏說。

    他盯著屏幕，眼角眉梢都帶笑，聞燈瞧見了，連忙喊室友們看，說：“嘖嘖嘖，快看他那不值錢的樣子。”

    王閑捂著嘴偷笑。

    李遊卻高興不起來，因為女朋友宋嬌誇慕祁帥。

    李遊：這我知道。

    宋嬌：那你難過什麽？要是我藏在心裏不是更那啥？

    李遊：你變了。

    李遊：你把我追到手就不珍惜了。

    宋嬌：……

    宋嬌：睡了。你自己反省。

    李遊：我錯了！

    他滑跪的速度比火箭還快，宋嬌卻沒有回複，她放下手機，跟鄰床的許枝枝說：“不要秒回男人，更不要心疼男人。”

    許枝枝一愣：“你和李遊學長吵架了？”

    宋嬌：“他和我鬧小情緒。”

    “枝枝你說，慕學長帥難道不是大家公認的事實嗎？我說出來是因為我坦蕩。”

    許枝枝點頭，她就不坦蕩。

    隻敢在心裏說帥。

    宋嬌和她聊了一小會後，又沒忍住去和男朋友膩歪。

    工具人許枝枝很無奈。

    她放下手機，看了眼重新包紮好的手心，無聲彎了彎唇角。

    她要收回之前說的話。

    浪漫並不重要。

    慕學長沒有對浪漫過敏。

    他如此溫柔，何必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