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大半沉入山間，一抹橙色的光線從紅色幕布棚下傾斜進來，落在緊抓著桌沿的幾根瑩白手指上。

    趙聽雨被問得措手不及，臉上茫然又無措，“說什麽？”

    對視兩秒，楚煜把視線從她臉上移開，轉向對麵的室友，“剛在聊什麽？”

    “在聊你啊。”陳家旭接下話茬，“給美女們科普籃球知識。”

    楚煜嗯了聲，“那繼續。”

    “剛剛那場球賽贏了嗎？”室友甲問。

    楚煜嗓音淡淡：“贏了。”

    暮色趕走天邊最後一抹餘暉，悄悄降臨。

    幾人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一群身穿籃球服的男生從店外經過。估計是校籃球隊成員，見到楚煜，他們紛紛出聲打招呼：

    “阿b。”

    “b哥。”

    楚煜稍稍側過頭懶懶應著。

    “對了阿b，晚上教練會來。”有人走之前提了嘴。

    “知道了。”楚煜說，“我吃完就過去。”

    “阿b？”林微看了眼遠去的一群人，又轉向楚煜，“你不是叫楚煜麽？”

    馮一黎脫口而出：“該不會是你喜歡裝逼吧？”

    在座的幾人忍不住發笑，趙聽雨眉眼也染上淺淺的笑意，嘴角的弧度在楚煜不經意看過來的時候僵了瞬。

    他不置可否地扯了下唇，“朋友取的。”

    趙聽雨自然知道他口中的朋友是誰，也知道這個綽號的由來。

    高二下學期一節英語課上，英語老師講題講到一半，視線掃到某處時戛然而止，她抄起手上半截粉筆往後排扔過去。

    粉筆在空中劃了一道弧線最後砸中目標人物的——腦袋。

    被砸到的人緩緩抬起頭，少年耷拉著眼皮，眉宇間隱隱有些不耐，左耳耳釘在白熾燈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楚煜！給我起立，回答一下這個問題。”英語老師的河東獅吼都沒能讓他完全睜開眼。

    少年慢慢悠悠地站起身，趙聽雨猜想他肯定隻聽到問題的第一個單詞——wy。

    意識還沒完全回籠的狀態下他本能開口：“becaue………”

    連續說了三個“becaue”後，他仿佛才清醒過來，“orry”

    楚煜的嗓音充滿磁性還帶著點剛睡醒的沙啞，分外好聽。

    老師見他態度良好，囑咐了兩句讓他上課別睡覺的話便放他坐下。

    下課後張牧老拿這件事開他玩笑，還用“becaue”稱呼他，之後直接簡化成阿b。

    楚煜對這一稱呼始終保持無所謂的態度，沒有表現出任何排斥。

    後來班上有幾個跟他關係好點的男生也跟著這麽叫。

    沒想到這個綽號還被叫到了大學，不用想，肯定是張牧帶過來的。

    服務員將烤好的燒烤串和熱鹵端上桌，馮一黎男朋友正在招呼大家開動。

    “你那次為什麽不幫我？”喧鬧的環境內響起楚煜低低的嗓音。

    趙聽雨扭頭看過去，許是這個問題正好跟腦子裏的回憶對上，她很快反應過來，“我想幫來著，我還在寫答案你就放棄了。”

    對上她清澈明亮的眼睛，楚煜輕哂，“我以為我拖得夠久了。”

    趙聽雨聽完微愣一秒，她在心裏反複推敲這句話的意思，而後得出結論：他當時重複幾遍“becaue”就是為了拖延時間等她幫忙？

    不應該啊，他們那時候壓根不熟，僅僅是知道對方名字的關係。她那會跟張牧坐最後一排，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方便睡覺，楚煜經常跟他換座位。

    即便沒睡覺，兩人也很少有交流。

    這種情況下，他怎麽能指望她幫忙？

    趙聽雨一開始的確沒想過幫忙，並不是她冷漠，隻是沒想到這一層。後來打算幫忙，是因為她腦子裏突然鑽進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不想這個人陷入尷尬境地，不想他被老師訓。

    他就應該恣意張揚，像他左耳上那顆耳釘一樣，熠熠生輝。

    “那你不會給個提示麽？”

    “讓一讓。”

    趙聽雨的話跟老板娘的吆喝聲同時響起，前者完全被壓了下去。

    老板娘用鐵鉗夾來兩碗花甲粉，分別放在就近的馮一黎和林微麵前。

    她後麵跟著的服務員手上也夾了一碗，老板娘用眼神示意一下楚煜的位置，提醒，“你手上這碗給那位帥哥。”

    花甲粉用一個褐色的陶瓷碗裝著，裏麵墊著一層金箔紙，粉端上桌，金黃濃鬱的湯汁還在沸騰冒泡。

    “你先吃。”楚煜把自己這碗推到趙聽雨麵前。

    他的這一動作並沒有招來過多關注，不過是一種常見的紳士行為。

    “謝謝。”趙聽雨吃東西比較挑，宜北這邊有很多食物她都吃不習慣，看到這碗花甲粉竟感覺食欲大開。

    她嚐了下，味道是真不錯。

    她們舞蹈生在學校一般吃減脂套餐，像燒烤油炸這些都不怎麽碰。有些人是忍著不吃，比如說馮一黎，有的則本身就不喜歡，比如趙聽雨。

    桌上三個女生就林微吃了兩個串，其餘兩人隻吃自己碗裏的花甲粉。

    “有點辣。”馮一黎問老板要了一瓶水，“你們要嗎？”

    “我也要。”林微辣得舌尖像著了火，“味道是好，少點辣就更讚了。”

    “趙聽雨要不要？”馮一黎喝了幾口水還沒緩過那種螞蟻啃食嘴唇的感覺，“不覺得辣麽？”

    “我感覺還好啊。”趙聽雨咽下一個花甲，溫吞地道，“能接受。”

    “原來你能吃辣？”林微有些意外，她印象中趙聽雨似乎不能吃辣。

    “應該吧。”趙聽雨回答得模棱兩可，她以前是不怎麽能吃辣，但今天這個粉她吃著並沒有覺得辣。

    她話音剛落，旁邊傳來一聲極輕的笑，很輕，像是從喉嚨裏滾出來，太過突然，還泛著啞。

    要不是趙聽雨放了一半心神在那邊，很難捕捉到，“你笑什麽？”

    她舔了舔唇，側目看向左邊。

    楚煜輕抬了下眼皮，唇色因為浸了辣味呈現出豔紅色，眼裏還有未褪盡的笑意，“笑你真棒。”

    他這個口氣跟那晚一樣。

    像是在嘲弄又似在逗她。

    趙聽雨有點惱，不是惱他，是惱自己，

    他這明顯不怎麽正經的話竟讓她產生了一絲不自在和一點點不知從何而起的羞澀。

    真是魔怔了。

    “果然長得好看的人之間是會互相吸引的。”林微已經吃完，這會正撐著腦袋看兩人互動，“帥哥美女在一起就是養眼，我不嫉妒。”

    其他人聽完這話也都投來看戲的目光。

    “咦，趙聽雨～”馮一黎眼神曖昧，語氣戲謔，“可以呀。”

    “什麽啊，”趙聽雨攪著碗裏的花甲，輕聲解釋，“我們認識。”

    “你們認識？！”在座的除了楚煜之外都被這句話給驚訝到了。

    特別是林微，直到回了宿舍還沒消化完這個消息，“你跟楚煜真的是同學？之前怎麽沒聽你說啊？”

    “有什麽好說的。”趙聽雨壓根就沒過隱瞞，沒說是因為她們沒問。

    “上次去看球賽你們都沒打招呼。”馮一黎同樣覺得不可思議。

    趙聽雨歎口氣，反問：“你們看我和他熟嗎？”

    “……看的出來是不怎麽熟。”林微訕笑，“你跟那晚開車那個同學明顯熟一些。”

    “嗯，那個初中就認識了。”說起來張牧還能跟她們家扯上點親戚關係，兩家父母都認識。

    趙聽雨坐在桌前打開電腦，她還有一份作業沒交，得郵件發給課代表。

    “你同學怎麽顏值都這麽高啊？”林微倚在床柱上看她，嘖嘖兩聲，“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這句話不是這麽用的。”趙聽雨頭也不抬地答。

    “總之就是這麽個意思吧。”林微揮揮手，離開了她床邊。

    趙聽雨登錄企鵝郵箱把作業發過去，剛要關掉頁麵，餘光瞄到一封新郵件，發件人是一串數字，不是熟悉的網名。

    她點開看了眼標題：to趙聽雨同學。

    ——趙聽雨同學你好，自從那天在學校操著隔著人群遠遠地看了一眼，此後無論下走到哪裏，周圍都是你的身影……

    看到這裏趙聽雨大致明白過來這是一封情書，她不是第一次收到情書，卻是第一次收到帶附件的情書。

    趙聽雨出於好奇把附件下載了下來，點開後屏幕上霎時出現幾個五彩斑斕的大字：趙聽雨同學我喜歡你，做我女朋友吧！

    “……”

    “這又是哪裏來的好漢，這麽的直白嘛，還做他女朋友，他是誰啊！”

    內心毫無波瀾的趙聽雨被突然出現在她身後的馮一黎嚇了一跳。

    她關掉動圖，屏幕上的哆啦a夢看起來順眼多了，“不知道。”

    “他沒寫名字？”馮一黎彎腰拿起鼠標想要點開再看一眼，結果這一點，電腦直接藍屏了。她又動了幾下，一點反應都沒有，“不是吧，我可什麽都沒做，怎麽就藍屏了？”

    趙聽雨也覺得奇怪，她接過鼠標按任務管理器，發現沒有用，最後幹脆直接關機重啟。

    出人意料的是，關機也沒用，屏幕上反射出來的藍光照在趙聽雨臉上顯得無比詭異。

    馮一黎跟她對視一眼，“我去，那人怕不是給你發了個病毒？”

    “應該不是吧……？”趙聽雨秀氣的眉峰擰了下，“一開始不還好好的麽？是不是我點了什麽係統更新引起的？”

    “我也不大懂，先別整了，明天再試試說不定就好了。”馮一黎拍了拍她肩膀，說完轉身回了自己位置上。

    趙聽雨隻好合上電腦。

    “又收到情書了？”林微雙腿交疊躺在床上，悠閑地玩著手機，“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你也不旱吧？前段時間不還有個學長追你？”馮一黎說。

    “長像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林微搖搖頭頗為遺憾地道。

    “今天不是有個長在你審美上麽？”馮一黎打趣她，“之前看你興趣十足的樣子，居然連人家的聯係方式都沒問。”

    “你說楚煜？”林微把床前的簾子拉開，方便聊天，“人家一看就對我們沒興趣，他能來完全是給你男朋友麵子，這種男人我搞不定。”

    “你都沒開始怎麽就知道搞不定了？”馮一黎說，“你要是後悔了，還可以問趙聽雨要他號碼。”

    林微哂笑，“她都不一定有。”

    趙聽雨正蹲在地上從箱子裏拿練功服，聞言頓了下，“隻有企鵝號。”

    “算了吧，”林微回想起楚煜冷漠到不近人情的表情，搖搖頭，“他估計連好友申請都不會通過。”

    “難得碰到個合你眼緣的。”馮一黎取衣服路過她床邊，優哉遊哉地道，“不要後悔哦。”

    林微沉默幾秒，忽然從床邊探出半截身子看向正打算出門的趙聽雨，“要不你發給我？”

    趙聽雨發現別人問她要楚煜的聯係方式比陌生人問她要聯係方式還要令她為難。

    為什麽會這麽為難，她沒有深究。

    沉吟片刻，她回，“那我先問問他吧。”

    被人追著問過趙聽雨聯係方式的林微覺得理應如此，“行，你問吧。”

    楚煜要趕去隊裏集合加上事先也沒有別的安排，他們吃完花甲粉便各自回了學校。

    現在還不到八點，趙聽雨打算去舞蹈房練一會晚功。

    出了宿舍樓，她在路上斟酌一番後給楚煜發了條消息：【我室友想要你的聯係方式，我可以給她嗎？】

    一分鍾過去，楚煜沒回。

    五分鍾過去，他還沒回。

    等她從舞蹈房出來，對方依舊沒回。

    趙聽雨猜他可能還在訓練，沒看到消息。

    臨睡覺前也沒收到消息的她還在心裏感歎他們校籃球隊的訓練強度。

    隔天一大早，趙聽雨第一時間拿出手機登錄企鵝賬號，打開跟楚煜的聊天框，上麵仍然隻有她昨天發出去的那條消息。

    一晚上過去，一點回應都沒有。

    趙聽雨又在心裏安慰自己，他是不是不怎麽用企鵝號了？畢竟現在都開始流行用微信。

    轉念一想，也不對啊，他上次不還回了消息麽？

    或許連她自己都沒發現，她現在關心的重點已經不再是對方答不答應給林微賬號，而是他為什麽不回消息。

    白天上課趙聽雨不怎麽看手機，晚上回到宿舍，她再次拿出手機打開企鵝號，好友列表裏隻有一條羅熙發過來的新消息：【張牧生日你會過來嗎？】

    羅熙也是她高中同學，跟張牧一樣，目前就讀於宜北商學院。

    她正要回張牧還沒邀請她，當事人就發來了消息。

    瀟灑：【周五一起吃飯，記得空出時間。】

    他不是詢問是通知，每年都一樣。

    趙聽雨癟了癟嘴，回複：【好。】

    瀟灑：【你有微信嗎？】

    聽雨：【沒有。】

    瀟灑：【注冊一個啊，微信比企鵝號好用，頁麵簡潔，發狀態隻有好友互相可見，別人都看不到。】

    這是繼林微和馮一黎後第三個人勸她下載微信的人，張牧儼然化成了微信推廣大使，一個勁地誇。

    既然大家都換了，為了方便聯係趙聽雨也決定下載一個，【行。】

    趙聽雨退出企鵝號，快速注冊了一個微信號，登錄成功後分別把賬號告訴了羅熙和張牧。

    沒過兩分鍾，趙聽雨的微信好友列表一下多了兩個人和一個……群？

    她點開群成員，一共就四個人，他們三加楚煜。

    瀟灑：【楓溪鎮駐宜北小分隊今天正式成立，周五一起吃晚飯，一個也不能少。】

    趙聽雨和羅熙相繼回了個“ok”的表情包。

    沒看到楚煜冒泡，趙聽雨心裏稍微平衡了點，他應該是最近cuba比賽季比較忙，沒時間看手機。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她心裏的天秤沒幾分鍾就歪了。

    楚煜在群裏回了條消息：【我那天有比賽。】

    瀟灑：【我知道，不就在我們學校麽？】

    cy：【嗯，六點十五結束。】

    瀟灑：【等你。】

    趙聽雨緊緊盯著楚煜的微信頭像，他頭像大概是某個nba球星，趙聽雨不認識。

    她像是在透過這個頭像看楚煜本人，眼裏起了一絲絲埋怨。

    他未必隻看微信不看企鵝消息？

    還是看到了沒回？

    為什麽不回？

    算了！

    趙聽雨將手機丟至一邊，躲在被子裏獨自生悶氣。

    沒過一會，她像是咽不下這口氣一般重新拿起手機，給楚煜發過去一條企鵝消息：【？】

    他意外地回複很快：【怎麽了？】

    聽雨：【你沒收到我昨天發的消息？】

    cy：【收到了。】

    聽雨：【那你怎麽不回？】

    這次他過了將近一分鍾才回：【你想要我回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