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德動了，刀光還沒出現，莎莉葉的戰鬥本能便讓她提前一步閃躲開來。

    列德的速度極快，刀重重地砸在兩人身後，接著沒有絲毫停息，抬手攻向男孩。

    男孩吹了聲口哨，尖銳的口哨聲喚醒了幾人身後的龐然大物。

    三頭犬睜開眼睛，龐大的身軀嚐試著掙脫鎖鏈，它的低吼聲實質化成颶風跟音波，在房間內形成小型的龍卷風。

    莎莉葉捂住耳朵，側蹲在角落降低重心，三頭犬的叫聲令人頭暈目眩。

    列德正好站在三頭犬的攻擊範圍，隻見左麵的犬頭張著血盆大口，尖銳的獠牙縫隙還有血絲與碎渣，帶著行動時所引起的風息向列德咬來。

    列德的退路被男孩封鎖，攻擊隻能轉為防守，他手腕一翻，反手橫刀。

    “錚——”

    獨屬於金屬的聲音與三頭犬的牙齒相撞，三頭犬發現了嘴裏的硬物，更加用力。

    列德握緊刀身，刀的邊緣開始滲出血色濃霧。

    他沒有跟三頭犬比拚力氣，而是借力反手推進，抓住機會將刀扔進三頭犬的嘴裏。

    下一刻，刀鳴帶著血肉破空而出，三頭犬的一顆獠牙掉在了地上。

    痛帶來的暴怒讓三頭犬用盡全力掙脫鎖鏈，隨著它的動作，整個空間都在瘋狂地抖動，似乎馬上就要破空而出。

    血刀回到列德手中，他已經退到了安全範圍，冷眼看向因三頭犬的打斷，得以喘息的男孩。

    三頭犬無視身後的莎莉葉，隻盯著眼前的兩隻獵物，特別是那個斷了它一根牙齒的男人，另外兩個頭排開，堵死了他們的退路。

    莎莉葉在兩人動手時，腦海裏電光火石地做出判斷。

    在發現三頭犬對她不感興趣時，便退到角落的門邊，摸出自己的卡牌。

    冷卻時間已經結束了。

    高維感知。

    黑金色卡牌浮起時，邊框流動的黑金光芒開始蔓延，莎莉葉的大腦侵入了這片區域。

    感知像蜘蛛網一樣張開，組成這片空間的地形，細節湧動，就像看一幅畫一樣，隻要她想，她就能知道每一個空間點的信息。

    這裏的結構沒有溫妮的女神淚複雜。

    在腦海裏輸入了一張精確的三維地圖，鎖定信息後，莎莉葉毫不猶豫地開始跑路。

    賭運惡魔不在，自己與載體分離，小魔鬼跟別人動手，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莎莉葉的路癡是屬於方向感弱，同個維度空間下記不住朝向，但在高維感知的擴展下，她的思維提升，生存的空間對她來說一眼就能看得清每個細節。

    那是種規則帶來的奇妙感覺。

    像是被海綿所包圍，升入奇妙的柔軟中，又在柔軟中洞悉海綿的每一個孔，粒度大小，柔軟度，顆粒形狀，絕對位置，延申出的思維自由地穿梭在每一個縫隙間。

    一個人可能在空間裏迷路，但當一個點處在一條線上時，隻需要一個方向就夠了。

    近乎作弊的加成下，莎莉葉避開每一個陷阱，準確無誤地停在了賭城最底端。

    令人震驚的景象。

    賭城的最低處是地下城最高的地方。

    高大的黑色石門削成幾片，石門連接著一道鎖鏈長橋，這座橋並不是平的，莎莉葉肉眼估算出75°的傾斜率，滑向最近的石柱，橋的盡頭開著一扇生了鏽跡的鐵門。

    開著鐵門的石柱是貼在石山上的，灰黑的天讓地麵跟地下沒有區別，地下巨大的空間垂直著這座龐然大物，以石山為中心，似乎是鋼鐵的灰黑色材料搭成的無數橋散發出去，被空中的紅絲纏繞，底部深不可見。

    莎莉葉下意識低頭俯瞰石門底下。

    石門就這麽憑空飄在萬丈空中，鎖鏈長橋是它與這座地下城的唯一連接。

    像是深淵。

    最底下若有若無的光像埋伏在深淵裏的影子，時刻準備著撲上來撕咬。

    高處的風在瘋狂刮著她身上的長袍，莎莉葉摘下長袍，隨手一扔。

    長袍隨著風墜入深淵，如翩躚飛鳥，風將袖子鼓了起來，很快消失在莎莉葉的視野。

    “莎莉。”

    身後追來的聲音打斷了莎莉葉的觀察。

    “離開這裏，你會回到黑霧中的。”男孩緩步走過來。

    他的頭發似乎更長了，拖在地上。

    黑發邊緣沾的血色將它卷成一團，身上滲出的血跡染紅了袍子，但是男孩毫不在意。

    “解決得挺快。”莎莉葉轉過身，眼角掃過橋旁邊的骰子。

    “我確實打不過他，所以我放了賭運惡魔的小寵物。”男孩聳聳肩，向莎莉葉伸出手，“過來，莎莉。”

    “你是被押送過來的，之前在魔王城想拿的東西沒拿到，力量應該還在被壓製吧。”莎莉葉沒有接話，隻是自顧自道，“隻是他們沒想到賭城的規則對你不起作用，反而被你找到了空子。”

    “不過我想——隻要離開賭城，你就會失去對規則的掌控力。”

    男孩沒有說話，隻是繼續向她走來。

    “我們在這兒分開好了。”莎莉葉退後一步，穿過石門走到深淵高處。“你在這裏呆著不會有生命之憂，而我也脫離了麻煩，會不會回到黑霧我並不介意，我隻想最終能回家。”

    “回家？”男孩似乎對這個字眼很困惑，隨即有些委屈，“回家是什麽？你不是說過隻是想活著，我才在這裏送你禮物的。”

    莎莉葉輕咳了一聲，別過頭有些心虛，明明自己沒做錯什麽，但這個孩子一露出這樣的表情，總有種罪大惡極的愧疚感。

    “謝謝你……的禮物。”莎莉葉艱難地擠出感激之情，最後幹脆利落道，“再見。”

    說著卡牌拍向旁邊的骰子。

    “開始擲點。”

    “點數6，準予通過。”

    黑金色的卡牌破碎，融入了骰子中，鎖鏈長橋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但當她看向自己時，發現了手心延伸出的黑金色，層層細碎的顆粒從她的皮膚上化起，在紅絲的暗光下格外顯眼。

    莎莉葉敏捷地側過身體，抓住鎖鏈開始下滑。

    狂風呼嘯，鎖鏈長橋搖晃得似乎要斷掉。她的耳邊是狂躁的風跟雨，來不及思考為什麽地下會有雨，莎莉葉在高速中保持著自己的平衡。

    太高了，生怕自己不小心被速度給扔出去。

    莎莉葉心無旁騖地到了終點，還沒整理衣服，便聽見頂端的另一陣聲音。

    從天而降的影子。

    男孩沒有通過橋，而是背對著張開雙手，向石門後倒下。

    狂風吹著他的身體高速自由劃落。

    在離開石門的一瞬間，莎莉葉聽見了賭城傳來的動蕩聲，巨大的轟鳴響徹整個地下空間。

    那個身體直直地朝她倒來。

    莎莉葉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抓住了男孩的手。

    她半個身體被突如其來的重力拖出了平台，另一隻手努力抓著崖邊的碎石，用盡全力保持著身體的平衡。

    她咬著牙看這個亂來的孩子，如果眼裏的氣憤能化作實質的殺人刀刃，這個小惡魔一定已經被她千刀萬剮了。

    “你，在，做——什麽？？”莎莉葉一字一句道，眯起雙眼，臉上的表情十分生動。

    石頭嵌入她的指尖，但她仍然感受不到疼痛，隻是身體上飄出的黑金顆粒越來越多，漸漸地，身體開始變透明，失去控製力。

    男孩勾起嘴角，完全不在乎莎莉葉的語氣，“來找你。”

    “你有病啊？”莎莉葉非常生氣，察覺到男孩的情緒，怒火更盛，“我接不住呢？你好不容易從那些鬼地方逃出來，能不能安分一點！”

    她痛恨這種對生命的漠視。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讓她長久之中看起來的平靜被撕開了口子。

    “非常……非常有生機的情緒。”男孩另一隻手撫上了自己的胸口，自言自語道，“生氣的時候，心跳會加速嗎？”

    “但是我聽不見。”男孩似乎突然失去了活力，握住莎莉葉的手失去反抗。

    給莎莉葉帶來的反饋是更沉了許多，但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孩子下滑，抓不住那隻手。

    大腦閃過的片段觸及到了她的記憶，痛楚跟著她的身體變成了黑金色的碎片顆粒，看著那個男孩沒有任何反抗，從高空中墜落。

    就像之前她扔掉的外袍一樣。

    莎莉葉遠遠地看著平躺在地上，早應該死去的男孩。

    他身下的血詭異地回流，睜著的黑色眼睛沒有絲毫波瀾，一言不發地沉默。

    莎莉葉變成了黑霧，追著下來時就是這樣的場景，他們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見麵。

    隻不過周圍是一片廢墟，沒有絲毫活物的身影，男孩躺在廢墟之中，眼睛直愣愣地看著地下城的天空。

    但莎莉葉覺得他透過天空，似乎在看其他地方。

    魔族在這麽高的地方摔下來也能活？

    還是因為，他是特殊的？

    但莎莉葉已經不想問了，有關這個男孩的一切，跟之前閃過的記憶片段，讓她斂去心裏的那一絲因男孩墜落而產生的心悸。

    “莎莉。”

    男孩的聲音沒有阻止她的腳步。

    “我好疼。”

    男孩的聲音越來越遠。

    “為什麽沒有心也會疼？”

    男孩最後的聲音消失在風中，細微得像貓叫一樣。

    暴風雨洗刷的山崖底部，女孩躺在一片枯萎的花叢中，全身的骨頭像是被摔斷了，像死了一樣，可是她知道自己還活著。

    “我沒有騙你，但是神語花要用采摘者的鮮血跟生命澆築，這是他們定下的規矩。”

    男孩蹲在她身邊，靠近男孩身旁的神語花全被氣息沾染，隻有女孩手中的那朵花，搖曳中縮回成了一粒種子。

    “真可憐啊莎莉葉，為什麽會成為所謂神明的信徒呢？”

    男孩的聲音變得懶散，“沒意思，再見了大小姐，我玩膩了。”

    “莎莉葉，這次見你的狀態似乎不太好。”

    西裏爾麵對那團黑霧關心道，“來的路上發生了什麽嗎？”

    “……”莎莉葉知道自己的變化。

    收斂了曾經不會出現在自己身上的陰沉與盛怒，莎莉葉淡淡道，“沒什麽，隻是如果能回去，我應該要找有個人好好算帳。”

    “嗬嗬，”西裏爾不以為意，“明天就是這個位置的門可以打開的時間了，我相信到了大陸你就能遇到自己的觀測者了。”

    莎莉葉點點頭，像男孩一樣看向遠方的天空，“我的觀測者，應該是我自己。”

    “十年前的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