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像流星一樣劃過昏黑的深夜。

    “蘭斯洛特！”

    “我不叫這個。”

    “那我該叫你什麽？”

    “你，喂，這個人，那個人。”

    “聽起來太冰冷了，還是蘭斯洛特好聽。對了，我還沒告訴過你我的名字。”

    “我不在乎你叫什麽。”

    金發女孩視若無睹，清了清嗓子，用著禮儀課上練習的禮儀，做作地提高裙子鞠躬，“莎莉葉·卡特爾向您獻上最誠摯的問候。”

    “莎莉葉？”

    突兀地，男孩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了一下她，隨即又伸了個懶腰躺回去，“真巧，我還認識一個莎莉葉。”

    “那確實很巧，這個名字非常少見。”她歪了歪頭，小臉寫滿驕傲，“媽媽說過，光明女神拉爾提斯以聖女身份行走在大陸時，用的就是這個名字。”

    “它代表著‘皎潔的月亮’，象征純白與善良，所以你認識的莎莉葉一定跟我一樣，是個好孩子。”

    金發女孩肯定地推斷出結論。

    男孩翻了個麵繼續曬太陽，“沒錯，很好騙的人。”

    “然後呢？”

    “然後？”

    “不應該向我介紹你的另一個莎莉葉朋友嗎？”

    “哦，這不重要。”

    “這很重要……糟了，我遲到了，魔法課老師一定會罰我的……”

    “再見，蘭斯洛特。”

    女孩耷拉著腦袋，沮喪地小心地向下爬。

    男孩本來一直將手搭在臉上躺著，突然，一個打挺跳了起來，他頭痛地捂著額頭，“別吵了。”

    發現對方沒有反應，他複而指名道姓，“莎莉葉，停。”

    金發女孩正在往下爬，消沉地抬起頭，“你在叫我？幹嘛？”

    “對，你，莎莉葉。”男孩特意將她名字的每個音節都咬得很重。

    他呼出一口氣，揉了揉眉心，“不錯，請保持現狀。”

    “你在說什麽？”

    “我說——如果我拿你沒辦法，那你的老師也一定拿你沒辦法。”

    “你有主意？比如時間倒流魔法？”

    “沒有這種魔法。”

    “白高興了。”女孩懨懨道，“我已經遲到了五分鍾，手心要挨五次，多餘的這兩下記在你的頭上。”

    “不上課就不會挨揍。”男孩張開手，“你的魔法課老師，是不是一個穿著白色長袍，胡子卷曲的中年男人？”

    “對，是他。”

    “好了，你現在不會挨揍了，大小姐，請保持你的小腦袋瓜一片安靜。”

    去而複返的女孩從不可置信變成了驚喜，“他睡著了！我的拉爾提斯大人，你是怎麽做到的？”

    “我可不是拉爾提斯那個老女人。”

    “那隻是感歎詞——而且你怎麽能這麽形容尊敬的光明女神……”

    ……

    戴著鐐銬，沒顧及傷痕累累的腳踝，她跌跌撞撞地蹲下，抱著那個在自己快被掐死時，撲過來護住自己的影子。

    “誰來救救她……嗚……”

    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

    “你不是想要神語花嗎？”

    “蘭斯洛特？！她快死了！救救她！”

    她抱著髒兮兮的另一個女孩，哭泣道，“她……快死了。”

    男孩蹲下身，撫摸著她雜亂的金發，“她是誰？”

    “她是……”

    “我。”

    “是我快死了。”

    女孩看著另一個自己，嘴巴張了張，渾身顫抖，“我們……在做什麽？”

    身邊的場景全部消散成顆粒，隨風而去。

    是斷崖頂端，暴風雨呼嘯，閃電與雷聲此起彼伏。

    “殺死懦弱的自己，莎莉葉。”

    “我不明白。”

    她怔怔地抬起頭，看著向她伸出手的男孩。

    “走吧，快到了。”

    她站起來的時候，看見男孩滑了下去——從高高的懸崖上，筆直地倒了下去。

    撲過去抓住了那隻手，她艱難地匍匐在亂石上，全身重量仍堅持不住地往下掉。

    規則之地，禁止魔法。

    “抓緊我。”她慌亂地對懸在空中的男孩重複道，“抓緊我！”

    男孩麵無表情地靜靜看著她。

    倏爾，他的笑容沾著一抹戾氣，雨水沾在黑發長發上，像擺不脫的陰影一般貼在身上。

    身下一空，時空扭曲的瞬間，角色對換，變成了她掛在懸崖邊，那隻手握住她。

    那隻手鬆開了。

    居高臨下地看著墜落的她。

    ……

    她終於看見了故事中的神語花，花叢中，淺白色花瓣散發著聖光，飄蕩在空中。傳說中，拿到這朵花的人類，能擁有向神明提問的資格。

    也許是她來得太晚了，神沒有出現。

    出現的是一直陪著她的那個人。

    男孩蹲下身，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眼睛，“神是不會把螞蟻放在眼中的，莎莉葉。”

    她張了張唇，喉嚨被什麽堵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原來是滿嘴的血腥味。

    淚水流了出來，落入他的手心。

    男孩突然變了一個人，莎莉葉當然認識這個成年後的他。

    “夢魘嗎？真可憐。”

    黑發男子仔細地撥開她被雨淋濕的額發，將手覆上去。片刻後，他掏出手絹，耐心地給女孩擦著臉。

    她突然發現自己能說話了，從旁觀者變成了畫中人，“這是我完整的記憶。”

    她全都想起來了。

    母親病得越來越重，最終去世的那天葬禮上，還是個孩子的她不能理解，不顧一切地跑出家門想去找母親。

    她跟著蘭斯洛特去了生與死的邊緣。

    “我是怎麽以這幅模樣活下來的？”

    一朵新的神語花，汲取著莎莉葉正在消散的生命力，從地上生長，結苞。

    “時間沒法倒流，但是，你跟我互相糾纏的時間，不是順序的。”

    蘭斯洛特將那朵花揉成了一顆種子，放到她的手心，“這是你母親托我送給你的禮物——致‘皎潔的小月亮’。”

    莎莉葉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你看到她了？”

    “你的母親也是個信念強大的人類，實在是……太吵了。”

    終於擦幹淨了女孩臉上的汙痕，他懶洋洋地打了個嗬欠，“有關源的，我說過什麽？莎莉。”

    “我不會坐以待斃。”

    “我喜歡的回答，希望你下次說這句話時，不會把我一起拉到生與死的縫隙。”

    “你為什麽要跟我簽訂生死契約？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想看你活下去，莎莉，等著你被命運耍得團團轉，絕望地徹底放棄信念與光明的那天，與我一同毀滅。”

    莎莉葉冷冷道，“下輩子。”

    蘭斯洛特彎下身，冰涼的唇貼上她的額頭。這個不帶任何溫度的吻像一個烙印，凍得她渾身發顫。

    “該醒了，小月亮。”

    她睜開了眼。

    樹心幹枯、萎縮，露出了外麵世界的開口，黯淡的碎片離開了寄生的實體，飛到了她眼前，化成了一枚綠色的印記，緩緩沉入她的額心。

    大片大片的白霧與異香，在碎片飛離後，填滿了整個區域。

    在碎片融化到她體內時，她意識到了久違的、熟悉的力量。

    縱然回歸的是自己最不擅長的風係魔法。

    她憑著記憶摸到了黑貓在的位置，將仍然熟睡的它抱起來。念過千百次的咒語再度脫口而出，抬手，張開了風元素凝成的元素之翼。

    看不見四周，她張開感知，小心翼翼地順著天上來的唯一一條藤蔓飛去。

    順利地找到了寫著“控製中心”的實驗室，召喚風將門上纏滿的枯掉了的鬼霧藤掃開，莎莉葉推開了實驗室的大門。

    康奈爾一動不動地趴在控製中心的桌上。

    “康奈爾。”莎莉葉敲了敲桌子，沒反應。

    “康奈爾·薩頓。”她用力地搖晃著他的肩膀。

    男子緩緩地睜開眼睛，迷茫的神情直到眼神聚焦在一起後，下意識道，“莎莉葉姐姐？”

    莎莉葉神情嚴肅地將舉起手，風係魔法的綠色漩渦在她指尖擴大。

    “你知道得太多了，小鬼。”

    沒有絲毫被威脅得害怕，康奈爾低笑出聲，換回了之前的稱呼，“學姐，你一直沒變過。”

    “就見過你一次，記性不錯。”莎莉葉將手心那陣漩渦撞上控製中心的前門。

    “轟——”

    在她的暴力轟炸下，直接把實驗室的前門撞成了幾片分散的殘骸。

    “不止一次，很多次。”康奈爾撐著自己的身體，緩慢而筆直地站起來，“亞瑟可從來沒有停止過炫耀他姐姐。”

    莎莉葉小心地從殘骸上跳過去，站到了門邊，背對著光，聞言，她回頭道，“他還好嗎？”

    “公爵重病，他一個人撐起了卡特爾這個姓氏，這算好還是不好呢？”

    莎莉葉沒說話，克製住滋長的擔心情緒。

    “卡特爾在被很多、很多人監視著，大家都在尋找著一個能夠吃掉這隻病獅的機會，學姐，你明白我的意思。”

    “嗯，我知道，我不會現在回去的。”

    她挑的正是來時的路，正慶幸著一路上居然沒遇到什麽人時，張開的感知收到了異樣，她將康奈爾推到角落，比出噤聲的手勢。

    好在濃霧蔓延出來了，將不起眼的角落遮得嚴嚴實實。

    濃霧中，隱隱約約看到一隊人在對麵，與他們迎麵而來。每走過一個路口，便留下一名幽靈騎士把守。

    康奈爾快速地招手，風將兩人的氣息完美的隱匿。

    有康奈爾的小動作，莎莉葉並沒做些額外的事，這小子的風魔法控製力可比自己強多了。

    兩人與那隊人擦肩而過時，其中的一人似乎放慢了腳步。

    敏銳地注意到那人的動作，莎莉葉迅速進入備戰狀態，身上極淡極淡的風元素力微微外溢。

    什麽都沒發生，那個人隻是頓了頓，繼續著步伐。

    她鬆出一口氣，對康奈爾小聲道，“他們走遠後，我引開幽靈騎士，你去找卡洛琳，她在前麵左手邊第二個轉口處的書櫃後麵，出去的路線是這樣……”

    康奈爾點頭，等到那隊人走遠後，解除了兩人身上的風隱狀態。

    “學姐，”他出聲道，“再見？”

    “不，再見。”莎莉葉搖搖頭，已經站起來的她占著高處，拍了拍康奈爾的頭。“加油，愛哭的小鬼。”

    康奈爾哭笑不得。

    重新見到天空時，已經是深夜。

    風係魔法的加持下，莎莉葉甩掉了那群窮追不舍的幽靈騎士。

    低語森林裏，她蹲在地上找得眼睛都花了，才找齊了指環的碎片。

    “莎莉？”

    不知道睡了多久的黑貓終於醒了過來，懶洋洋地趴在樹枝上，尾巴卷了卷。

    “我們應該和平共處。”莎莉葉站起來時眼前發黑，扶著樹幹，等待眩暈好多了後，有氣無力地伸手，“給，你的東西，為我之前的粗魯道歉。”

    黑貓用尾巴接了過來，仍然是那副沒睡醒的樣子。

    “大小姐太客氣了，這是我送給你的，當然是隨你處置。”

    尾巴將指環合在了一起，複又推回來。

    莎莉葉拈住貓紋指環，對著天空看了看它的光澤，“我記得它的材料是魔源石，用這個……來對抗規則？”

    “當然……不僅僅是。”

    他的聲音帶著輕佻的笑意，“你以後會知道的。”

    “好吧，先不提這個。”莎莉葉像之前一樣，將指環戴在了小指上，她指了指自己的眉心，“有塊奇怪的碎片鑽進來了，然後我恢複了風係的魔法感知。”

    “哦，風之源的碎片，不是什麽大事。”

    “等等，信息量太大了……”

    在蘭斯洛特哈欠連天的解釋下，莎莉葉終於明白了這是個什麽東西。

    曾經，世界的力量隻來自於源，神族憐憫世人，將源封裝成對應屬性的魔法，讓人類也擁有了掌握魔法的可能。

    每個元素都有對應的魔法源，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們越來越不穩定，源全部破碎的那天，世界也將崩壞。

    “這還不重要嗎？”莎莉葉臉色難看地戳向他腦門，“這可是世界毀滅。”

    他歎了口氣，“風之源在精靈之森，這太麻煩了，不如世界毀滅算了。”

    她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用力將纏著樹幹的爪子一個個掰下來。

    “走了，蘭斯洛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