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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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進壽把胤禛迎進暖閣時,元衿正忙著挑簪子。

    烏嬤嬤昨日半夜來敲門,說是老太後睡到二更突然驚醒,說自己在夢裏想起,其他公主們過年參加宮宴都得過康熙賞賜首飾,唯獨元衿沒出席缺了這一份。

    烏嬤嬤傳話時還學太後醒來時的念叨:“小元衿那麽好看,怎麽能在首飾上輸給她們!”

    對元衿上了心的太後,再出手就與過去是天差地別,紫檀嵌百寶木匣裏裝了十八枚各色簪子。

    其中尤以羊脂白玉梅花簪、金嵌藍寶石蝴蝶簪和翠玉繡球點翠簪三隻為最佳,其品相工藝之精美,連元衿這樣挑剔的人,也犯了選擇困難症。

    元衿正愁的團團轉,就聽一熟悉的嗓音冷冷說:“梅花簪。”

    順著聲音望去,胤禛背著手,麵無表情地立在暖閣隔扇外,臉上明明白白寫著:本阿哥依然有氣。

    元衿捏起梅花簪,權嬤嬤上前接過,要往她盤好的發髻上插。

    她卻歪頭躲了過去,鼓鼓嘴說:“太素了。”

    胤禛眯了眯眼,側臉瞧屋外的陽光,“書房遲到是要被師傅罰抄的。”

    元衿從權嬤嬤手裏搶過白玉梅花簪,隨隨意意插在了發髻裏。

    然後揮手招呼宮女一起出門。

    踏出暖閣,元衿在胤禛身邊停頓了下,然後昂著頭直直往前走。

    出了殿宇,穿過小院,繞過影壁,踏出院門——

    雄赳赳、氣昂昂,她元衿小公主就要踏進新世界了,隻要左轉沿宮道走,跨過三重宮門,就能加入後宮最熱鬧的“菜場”。

    可她剛左轉,胤禛在她身後輕笑了下。

    “走錯了。”

    哈?

    元衿回頭,她是穿越,但沒失憶,雖然五公主去歲秋日後就因百日咳沒曾去過上書房,但路線還有印象。

    “哪裏錯了?不是這裏往前,一直到月華門嗎?”

    胤禛快步越過她,“搬了,正月太子入主毓慶宮後,上書房搬到了景和門。”

    “也沒人告訴我啊。”元衿個子小,三蹦兩跳地才能緊跟胤禛。

    胤禛背著手走在前麵,悠悠說:“嗯,本來是該胤祺告訴你的,可他這個點應該還沒起。他嘛,每到冬天,五日就有一日要因遲到被師傅罰抄,你以後盡管和他一起,就當多練練字了。”

    “……”

    元衿:我四哥你這個說人壞話的方式真是夠坦蕩。

    胤禛帶著元衿穿過禦花園,冬日的尾聲,紅牆黃瓦上的冰雪尚未完全化去,暖陽東升,融開了倒掛的冰碴,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時不時會落在人身上。

    元衿路過堆秀山時抬了頭,一滴化開的冰水,正好迎麵落下。

    她歪著身子要躲,卻收獲一片陰影。

    胤禛伸手替她擋住,冰水落在了他掌心裏。

    “別靠山走,落水。”

    胤禛指指旁邊,帶她走青石板宮道。

    元衿一步三回頭,反複瞧那堆秀山。

    胤禛隨口問:“還記得嗎?除夕你就是從那兒摔下來的。”

    那天他剛到宮宴入座,就見趙進壽他們慌慌張張來稟報,可王公大臣、內外命婦皆在,自己不敢走開,直到深夜才匆匆去瞧了一眼。

    元衿當時臉色煞白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一副遭了大罪的模樣,可問她身邊人又問不出,隻能含含糊糊說是雪天路滑跑得太快才從堆秀山上跌了下來。

    其實,元衿也在回想那日的事,她向來心眼多,自從梁之惠有意無意的暗示之後,就常常在原主的記憶裏搜索。

    可每每觸到除夕那日的關鍵,就一片空白。

    這大約就是現代說的摔倒時輕微腦震蕩後的短時失憶。

    她輕輕搖頭,換來胤禛一身歎息。

    “想不起來就算了,以後別再爬了。”

    轉瞬又否定自己的話,“算了,你這個年紀哪有不愛動的,爬就爬吧,隻是爬的時候記得來叫我。”

    元衿與他開玩笑:“四哥哥,那我找你爬假山的時候,你能少說我幾句嗎?”

    胤禛橫了她眼,“你要再亂說話,我還說你!”

    元衿別過頭去嘀咕:“那我找五哥哥去。”

    氣鼓鼓的瓜子臉白白嫩嫩,可愛得讓人恨不得揉一把。

    胤禛都打算單獨賞那梁之惠一筆賞錢了,多虧了他的醫術,元衿這次養病內外兼修,用藥外還兼用藥膳,讓原本消瘦的瓜子臉變得圓潤起來。

    這般好看的和瓷娃娃似的妹妹,胤禛不忍在大清早和她置氣。

    他勉力說服自己:不和元衿吵架,是為了不被胤祺比下去——雖然這是一定不會發生的事,但防患於未然,總是對的。

    他軟著口氣說:“就算……元衿啊,就算心裏有什麽想法,也要藏起來,你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對不對?”

    元衿扁扁嘴依舊不說話。

    胤禛低頭解開腰間的荷包,拿出一支裹著芝麻的麥芽脆糖來。

    他用力一掰,斷成了兩節,一節給元衿,一節自己小口咬著。

    他們出來的早,可以停下腳步,靠在禦花園的鬆柏下細細品味,讓這片刻時光皆是甜津津的味道。

    “吃完就不生氣了。”

    “沒吃完呢?”

    胤禛瞧著,元衿似乎對糖沒有興趣,她一口口都咬在芝麻上,直把麥芽糖的外殼咬了個精光。

    按這吃法,是吃不完的。

    他笑笑,“四哥下次換別的,總有你愛吃能吃完的。”

    元衿三口兩口,把糖都吃了下去。

    “好啦好啦,我記住就是了,誒誒誒,四哥哥,我答應你,我隻是記住了不能說,不是記住……”

    “行行行,下次再說,下次再說。”

    胤禛抬手攔住元衿往下,把她那套“過完年再說”演化為了“下次再說”。

    元衿和他拉鉤成交,迎著朝陽在禦花園裏蹦蹦跳跳。

    胤禛長鬆了口氣,元衿還算能聽得進幾句,至於其他,他以後再與元衿慢慢說吧。

    再往下的路,便是胤禛一句句叮囑元衿上書房的事。

    “等下在書房,三公主和四公主若是吵架,你躲遠點就是,讓二姐姐去攔她們。”

    胤禛說著眉頭緊皺,抬手揉了揉太陽穴。

    元衿笑笑,那兩位是上書房“菜市場”氛圍的始作俑者。

    接著他又說:“皇祖母告訴皇阿瑪你要回書房後,皇阿瑪就安排六公主和十一阿哥一起入學了,今兒是他們第一回去,你見著道安即可。”

    清宮皇子皇女四散各處居住,她和那兩位從小沒有住處上的交集,對他們幾乎沒印象。

    “好,我記住了。”

    然後,他又和小老頭似得歎氣:“等下到了書房,你就先自己溫書,好久沒去了,把落下的功課先看起來。”

    這個元衿倒知道,這副身體可能是娘胎裏帶出來的毛病,每逢秋冬就會犯百日咳,到今天之前已有百日沒能去上學。

    這在要求六歲進學、八歲能被論語、十歲能出口成詩、內卷成風的康熙朝上書房,是妥妥被排在後進生那欄的。

    “四哥哥,我知道,我之前一個月已經在練字了。”

    胤禛嘉許地點點頭:“你臨摹神童的字後進步神速,我有拿去給額娘看,她也讚許,讓我把那套《四書章句集注》拿給你。”

    “那是額娘給的?”元衿驚訝不已。

    胤禛垂眸,輕輕“嗯”了聲。

    “我本來拿了套明內府刻的給你,額娘拿自己那套換了。”

    他抿抿嘴補了句:“宮裏也隻有那一套,宋刻的。”

    他以為元衿看不懂,可元衿其實比他更清楚那套書的價值。

    她不明白了。

    元衿記憶裏,德妃這個人怪怪的,深居簡出對誰都不冷不淡,見到子女每次隻問功課,問的時候比海澱黃莊雞娃的家長還仔細。

    難道她是因為元衿寫字進步,才出手如此不凡?

    “四哥哥,我下課後會去額娘那兒謝恩的。”

    她之前一直養病,還沒有趕得上去給德妃請過安。

    胤禛歎了口氣:“不用了,額娘生病了,過些日子再去吧。”

    不待元衿再問,景和門已在近前。

    她們還沒進去,就聽到一陣雞飛狗跳的吵架聲。

    “你哭,你就知道哭!還是我姐姐呢,害不害臊!不就是想要這本杜甫詩集嗎?諾,就在這裏。”

    哭聲停了,隻聽哭的人扯著嗓子吼:“這本來就是我的!”

    “呸,這都放書房裏一塊兒用的,上頭寫你名了?”

    “我先開始背的杜甫!”

    “背大半年了還沒背下來,你不害臊嗎?”

    接著,便是嬤嬤們嚷嚷:“兩位公主,別打了別打了!”

    剛才在禦花園還柔和帶笑的胤禛,秒變回冷淡肅穆的冰山樣子,無聲無息走入書房,眼角都不屑掃過那兩人。

    他領元衿進屋,給她找了個靠窗能見陽光,但不顯眼的位置。

    “你就坐這兒,別和她們攪合,這幾天宮裏高位的宮妃都不在,鬧起來不好收拾。我先去外頭了。”

    像他這般過十歲的年長阿哥,每日在入書房前要先跟著太子去南書房見一見康熙。

    元衿靠在一方角落裏,繼續圍觀三公主和四公主打架,她已經一個多月沒見到過這麽多人了。

    還是會吵架、會拌嘴的大活人,不會隻圍著她“主子小心”、“主子休息”的工具人。

    正沉浸在這熱鬧裏,旁邊坐下了另一個小不點。

    六公主。

    也不知怎麽,見到六公主那刻,元衿已痊愈的腦袋立即隱隱作痛。

    六公主坐在她邊上,翹起嘴角打招呼:“五姐姐,你頭不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