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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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的不快顯而易見,“老大,去了熱河把人看緊了,這次過年委屈你別回來了,就在那兒蹲著。”
“是,皇阿瑪。”大阿哥拱手問道,“原定臘月前皇父要去口外接見法王的事,是否照舊成行。”
“統統延後。”康熙點向太子,“你去,召集理藩院和禮部,把先帝在時會見藏地那位大喇嘛的規程都找出來,照那時的安排好好擬個章程出來,要全要周到要盛大要應有盡有。”
太子說“是,皇阿瑪。”
“老三”康熙又點向了三阿哥,“去會同內務府好好研究下種痘,盡快派人在正月之前為北來覲見之人種痘,務必小心不可有紕漏。”
三阿哥接旨“是,皇阿瑪,兒臣明白。”
五阿哥胤祺抬起頭來,等著康熙的囑咐。
康熙凝視了他片刻,招手讓他靠近了點,“老五,你要學會藏得住事。”
康熙厚重的手拍在胤祺肩上,眼睛盯著這個以仁厚孝順出名的兒子。
胤祺思索了下,了然道“兒臣明白,兒臣等下照舊去疏峰請安用晚膳。”
佟國維請示道“萬歲爺,那法王那裏可要回信”
康熙抬眼瞧了瞧他,冷笑說“留中。”
留中不發,便是要壓著不回的意思。
諸人都明白康熙是準備晾著法王。
退出清溪書屋時,蘇赫拽著舜安彥的袖子問“是不是漠北王位的事怎麽和你扯上關係了什麽煙花不煙花,妹夫不妹夫的”
舜安彥比了個噤聲,讓他少說話。
蘇赫瞧著剛才書房的氣氛,再看看一幹重臣凝重的神色,便知此事幹係重大,也不敢多問。
隻是百般不放心,“我要和我阿瑪打個招呼不臘月時,我還要去一次漠西呢。”
“貝勒把心提到嗓子眼那般小心吧,我回頭叫戴梓給你送幾把新東西,你帶著防身。”
“那你呢”蘇赫問。
“舜安彥跟我來。”胤祺這時出現在他們後麵。
蘇赫拍拍他肩膀,滿臉擔憂地看著五阿哥把舜安彥提溜走。
胤祺走的方向是疏峰,他每日的習慣,早晚都要去皇太後那裏請安,再和元衿用點吃食,來得及便是一頓正餐,來不及也會用些點心。
初冬已來,寒風蕭瑟。
腳步踏在小路上,壓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胤祺的心比這沙沙的聲響更亂,末了,他一股腦倒了出來,“我雖看不上你做我五妹夫,但若要非要比,情願是你。”
舜安彥愣了愣,連忙推拒“五阿哥,您言重了,奴才不敢當,奴才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思。”
“你沒有”
“當然沒有。”
舜安彥使出了和元衿對過的口供來對付五阿哥。
“奴才在家中是獨子,又是長孫,雖然堂弟很多,但我生的太早祖父盯我極緊,從小便不知什麽是兄妹之情。直到入宮看見五阿哥對公主,才知道原是如此這般,深感欽佩,又公主如此聰慧美麗,奴才照顧她隻覺是應該的。旁的心思奴才是萬萬沒有的,生出一點奴才都覺得對不起公主。”
這是元衿擬的詞,那個“聰慧美麗”是她的原話。
“妹妹”胤祺“咦”了聲,“你缺妹妹疼”
“奴才即是當公主為主子,也是當公主為妹妹,若是家中親妹妹,怕是會更好呢。再說,公主還是我恩人呢。”
”你缺妹妹幹什麽要找到我這兒來她哥哥還不夠多嗎”
胤祺想起頭號大敵四哥就心口疼,這些年他一直沒敢問元衿一個問題是四哥好還是五哥好
隻能計算著自己和元衿一起吃飯的時間比四哥多得多多,才獲得了一丁點安慰。
五阿哥這個反應,元衿也早早猜到,舜安彥於是接著交代口供“奴才當然知道,所以這才不敢說嘛,要不以後奴才準備的一切都交由您來處置,先都給您過目”
“這倒不用,我送五妹妹東西,哪需要假借他人的手”胤祺看他半天後說,“也對,你要對妹妹有什麽心思,是挺惡心的。”
“奴才要有做額駙的心思,去什麽歐羅巴呀,和蘇赫貝勒當年一樣頭懸梁錐刺股賴在書房不走不就好了。”
想起蘇赫當年,胤祺直發笑。
“算了算了,我不追究你了,現在這情勢我情願你有點什麽心思。”
胤祺眼睛轉了轉,突然伸手拽起舜安彥的衣襟,“舜安彥,要你做額駙,你能做嗎”
“啊”
這一刻,舜安彥真的是心裏抖了三抖,一時間眼前閃過了無數個人臉小學同學、初中同學、發小、隔壁鄰居還有周釗。
統統都是喜歡元衿的人。
想到那些年他們做過的事,拉過的橫幅,送過的禮物,表過的真情,一個比一個誇張,一個比一個肉麻。
以元衿的性情和要求,他若要做額駙,隻能更肉麻更誇張才能讓她舒心。
恕他無能,他做不到。
“五阿哥,這事兒不是奴才做不做得到”
胤祺這才鬆了口氣,“哎,試你呢,你沒有順杆子往上爬,說明你真不樂意。”
他拍拍舜安彥的肩膀,“今兒的事別和五妹妹說,以後還是對她好點,心思還是要恪純,明白了沒”
五阿哥也不比當年,到底是快成親的人了,也學會試探人心了。
舜安彥想,幸好自己是真的心思純潔,隨便哪個來他都是千錘百煉的真金。
在五阿哥的矚目下,他連聲道“明白明白。”
但今兒的事,看著康熙和諸皇子的意思,是想先壓著不發,並將原本在古北口外見法王順便行獵的計劃,改成更隆重正式的儀式。
即是拖延時間,也是先冷落他們一陣,把朝廷的威儀擺起來,讓他們知道,王位之事不是他們想求朝廷就要應的。
誰是主誰是仆,法王得拎拎清楚。
舜安彥回了佟園,在書桌後想了一夜,第二日還是早早進了暢春園。
因著漠北這封信,康熙半點見舜安彥的心思都不再有,隻盯著理藩院、禮部和內務府趕辦法王朝覲的事。
他原想去福君廟附近等一等元衿,去沒想到先在暢春園東門碰上了九阿哥。
九阿哥最近又吃胖了些,富態的身子圍著奢華的玉腰帶格外和諧,他還是一把瓜子在手的富貴閑人模樣,遠遠瞧見舜安彥就揮了揮手。
“彥少爺,來。”
舜安彥走過去問“九阿哥,五公主有事找我”
“嗬,你倒機靈,知道是她。”
“九阿哥,五公主才叫我彥少爺。”
“我是收錢辦事,五妹妹今兒和四姐陪要出嫁的三姐去香山上香玩了,你自己明白。”
“多謝九阿哥。”舜安彥解開荷包,拿出一枚火彩絢爛的祖母綠來,“九阿哥,奴才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九阿哥取過朝陽光比了比,“可以啊,這切工極好,我一直想問歐羅巴到底是如何處理這些寶石的,為何他們就能做出這棱角來”
“寶石之間硬度不同,便能互相切割,計算以角度,便能放大這火彩。”
“如何計算角度”
“奴才那兒有些書,隻是用英文寫就,需要翻譯過來才能看,您若可以等一等”
九阿哥急道“不用不用,你直接拿來,我會那些個洋文,拉丁文和英文我早就熟悉了”
“好。”
九阿哥滿意地看看舜安彥,“說真的,你這人真不差,也不知道四哥五哥嫌棄個什麽勁。難不成真讓妹妹去漠北切,真是不通人情的一幫榆木疙瘩。”
“九阿哥,奴才沒有那樣的心思。”
元衿拿捏哥哥的心態太準,九阿哥果然根本懶得和他計較,一揮手說“去你該去的地方,別和我磨嘰了,記得送書。”
舜安彥於是騎快馬往香山,到了玉泉山門口,元衿帶著侍女青山騎在白馬上甩著馬鞭。
等他。
今天的她也是紅色,隻是棗紅色的騎裝,就和冬日的梅花樣濃重,腰上紮著根黑色繡鳳鳥的腰帶,襯得她青春豔麗外多了分英姿勃勃。
“跟我來”
元衿打馬先走,往香山的山道一路向上,此刻已經沒有香山最知名的楓葉遍地,隻有枯樹守山,孑鳥鳴林。
她打馬直奔山頂一處僻靜的寺廟,上書“洪光寺”,裏麵人煙稀少,隻有幾個沙彌在清掃門庭。
庭院中有棵參天老槐樹,或許是年齡太久的緣故,槐樹已經向一邊傾倒,像垂垂老矣的高僧。
元衿把青山留在門外,帶著舜安彥進廟裏。
從見到山門的那刻,舜安彥的腳步便慢了下來。
“點香嗎”
“不用了。”
“掛風鈴嗎”
元衿從懷裏取出一個紅布包來,裏麵藏著一枚拇指大小的風鈴,拴著一根寫了梵文的紅條。
他伸出雙手接過,問沙彌要了把梯子,鄭重地綁在了那顆槐樹的一枝新丫上。
下來後由衷說“多謝。”
“謝你的好兄弟周釗去。”是周釗和元衿念叨了他家洵哥每年掛風鈴的地方。
舜安彥閉閉眼抱怨了句“他真的很多嘴。”
元衿笑了,問“你那年到底怎麽回事,聽周釗的語氣你很過不去,其實像你們那樣的人應該見慣生死的。”
舜安彥無奈一笑,朝元衿拜了拜,“別提了吧,說點別的。”
“不是該你說嗎”元衿靠在槐樹下,晃著手裏的馬鞭,“想說什麽,說吧,我現在有空聽。”
“真的能聽完嗎”
“能”
元衿把語調拖得很長,混著點漫不經心和無所謂,惹得舜安彥覺得自己的存在和擔心都像怨婦。
“公主,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今日要說的事不是玩笑。”
元衿直起身子來,朝舜安彥比了個請。
“鄢少爺,您請。”
他把看到的奏章說給了元衿聽。
“求娶公主”
“是。”
“哪個公主”
“沒說。”
元衿嗤笑了聲,甩著馬鞭靜靜地不說話。
“皇上那兒並沒有同意的意思,他昨日瞧著十分生氣,已經吩咐把法王的奏章留中不發,而且瞧著是要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再說,五阿哥他們疼你,肯定不樂意這樣的事發生,你不用緊張。”
“你當他是為了女兒君父君父,先是君,再是父。他這麽生氣不是因為別人求娶公主,而是因為法王先發製人,想奪他的高地。”
舜安彥素來知道她聰明,這次也是如此,在這些紛繁複雜的信息裏,元衿甚至比大部分皇子領悟康熙心態更快。
“那您覺得,萬歲爺最後會如何應答呢不管怎麽樣,法王在那塊地界都是尊貴的存在,他開了口,朝廷最後總要答應點什麽。”
“看條件看結果看權衡。皇阿瑪看重的不止是蒙古,漠北隻是往前往深往天山南北的前哨,雖說上次三姐的婚事出了岔子,但若還有利益,他不是不能犧牲一兩個女兒的人。現如今,法王的問題根本不在求親,而是在他提的方式。”
舜安彥近一步感歎她實在通透,“看來真的是我多嘴了,其實公主一直清楚,清楚巴拜特穆爾對萬歲爺的意義,清楚背後的那些門道。”
“我當然清楚敏敏自己也清楚,不清楚的是那個老和尚”
元衿冷笑一聲,“還共治呢,共不共,治不治,本來就該朝廷說了算,法王在替誰做主這是主次顛倒、尊卑不分,還想著他們漠北是當初的汗王當道呢這時候還想來爭個話語權能給他開口的機會,那康熙就不是三十年的老皇帝了”
“噓”舜安彥趕緊製止他,“他現在是你的皇阿瑪,話不能這麽說。”
“我知道皇阿瑪,帶個皇什麽都是皇在先,考慮兒子女兒也都一樣。”
元衿猛地一鞭子抽在了槐樹上,“啪”得一聲脆響在空曠的院子裏驚出回響。
這聲巨響聽得舜安彥心驚肉跳,握住了她的馬鞭,“輕點,這棵樹無辜,我三百年後還要掛風鈴呢。”
元衿本來凝重的臉繃不住笑了,“知道了,會給你留著以後繼續掛的。”
她抬頭看著老槐樹下擺的樹幹,念叨了句“鄢少爺,人生如掌心流沙,代代來去生於世上,卻少有區別,以前是什麽樣後來也是什麽樣。”
“您這麽傷感,我很不習慣。”舜安彥更習慣元衿無憂無慮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脖子,“公主一說這話,我就懷疑自己得弄點什麽哄您高興了。”
“是得弄點什麽,哄我高興,我這穿過來以後還沒搞過大事呢。”
“您說吧,我還能不辦嗎”舜安彥舉手投降,“我是罪人劇本,無有不依的。”
元衿回味著法王的奏章說“迎娶公主,以公主之名共治塞上。我要把這句話改一改,去兩個字。”
“哪兩個字”
“娶和共。”
“迎公主,以公主之名治塞上”舜安彥緊張起來,“你想去”
元衿白了他眼,“你瞎說什麽呢,就北京城這個天我都嫌冷,你是怕我死的不夠快是不是”
他試探著問“我以為法王提出的那位,公主或許願意和他”
“或什麽許”元衿罵道,“我就算要這個人,我自己有嘴有手會拿會要,輪不上別人替我安排誰要拿捏我人生,我就給他捏碎了撒出去。”
這答案,舜安彥都說不好自己是喜是悲。
隻問“那您說的公主是哪位哪位有這般雄心”
元衿浮起狡黠的笑容,白皙的指尖敲敲下巴,玩味地說“我有個四姐,現在正在山腳下的廟瘋狂上香,求自己不要嫁給你們這些沒用的狗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