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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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裏露出破綻了。”
巴拜特穆爾伸手捏住一盞蓮花燈的燈芯,瞬間,熄滅了一盞。
“最小的是你的白麻衣襟,最大的是你這個人。”
舜安彥嘲弄地一笑,“白麻戴孝是祭奠你沒能送葬回家鄉的外祖母。人,我一直不明白大漠之上為何要教出你這樣一個精通漢文的人,直到我看到你這裏所有的黃銅物件,看見這些害怕你的喇嘛,知道法王的附骨瘡從未精心治療過,我才想起那年在大報恩寺,那些和尚撤退前,其實是看到了這把匕首才撤的。若我沒猜錯,這些黃銅精鋼的東西應該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記號,他們能認出是你。大漠腹地要能通信往來南北,聯絡諸部甚至是藏地,需要一個中樞一個什麽都清楚的智者,而你天生聰慧無雙血脈又高貴,做這個人再合適不過。”
許是說話太多太快,舜安彥眼前暈了暈。
巴拜特穆爾挺直著背脊,含著淺薄寡淡的笑意,不作聲地看著舜安彥。
平靜如斯,淡漠如斯,絲毫沒有被揭穿的惱怒。
他抬手說“佟少爺,繼續。”
舜安彥無奈地笑了,“一定要一五一十,都說明白嗎”
他又是一聲歎息,“我想聽聽自己做過的事。”
他承認的倒痛快。
“如我沒猜錯,原來是以你外祖母唯尊,現在這些人都以你唯尊。你預備讓法王什麽時候死,你到底是要王位還是要做下一個法王。”
“若,都不是呢”
他抬手滅掉了所有蓮花燈,麵無表情的俊朗臉龐淹沒在晦暗的殿宇中。
“巴拜特穆爾,紫禁城內外皇親國戚都受著天下供養,其實沒人有資格和你聊大漠那些民不聊生,你與朝廷作對隻是輸贏而不是對錯。可隻有一條。”
舜安彥指指桌上那枚巴掌大的黃銅匕首,“無論這裏的人如何看待你的家鄉、你的部族、你的王位,元衿從來沒有對不起過你,即使宮裏所有人都虐待你,可她從來沒有,她甚至一直在照顧你。她那年才十歲,你把這東西給她做什麽你那個師傅寫信把她扯進來幹什麽你與你身後這些人與朝廷爭的每一件事,都是要喪命的”
“我知道。”
巴拜特穆爾修長的手指觸及黃銅匕首,像是觸電一樣,白皙的手指碰到的那刻瑟縮了下,但最終還是江匕首攏在了手心裏。
他單指彈向刀把,匕首飛出刀鞘,他劈手劃過,匕首幹脆利落地ca入了長桌,刀身盡沒,隻留刀把。
端的是一身極好的功夫。
“這是很早的事了,順治朝的時候我們就從五台入關,至開封南下聯絡過天地會的人。以僧侶度牒為遮掩,互通有無。你口中的蜘蛛和尚是我外祖母訓練的護衛。道都告訴你了,回頭自己去封了吧。”
他理了理血紅袈裟。
“至於別的,漠西的事不是我們鬧的,僧侶暴動就是自願,四阿哥就是把刑部翻過來打,也是這個答案。因我教與之大漠,便是如此神聖,你們的皇威再浩蕩,也蓋不過此等神聖。死了師傅還有我,死了我還有別人,包括那些王公也是如此,神在他們心中是賦予他們淩駕眾人之上的根源,不是你們的皇帝,你們的那一紙紮薩克文書不過是個形式而已。”
舜安彥接道“隻要塞上還是靠天吃飯,就逃不過神佛的信仰,眾人能盼的隻有轉世,窮人盼轉世能過得好些,富人盼轉世能繼續作威作福。而轉世,自他們出生以來隻知道通過你們來求。”
巴拜特穆爾目光幽深地看著長桌上的刀把,像一汪深不見底的湖水。
“公主一直說佟少爺聰穎,她說得對,你都看透了。”他抬起頭來直視舜安彥,“你不是來要我命的,剛才那些話你肯定沒與皇帝說,也沒與公主說,把人走都趕走,意味著你給我留足了退路。說吧,什麽條件。”
“不是我的條件,而是一個折中的法子而已。”
多日沒有好好合眼的舜安彥深吸了口氣,手輕輕按了下胸口,疾聲說“回漠北繼承王位,其餘的,無論萬歲爺做出什麽決定,你都要接受,法王過身後你會穩住各大寺院,平穩過渡亂局,朝廷的法令調度未來你也都是執行的最好的那個。”
“用我的血統和背景你們的傀儡嗎”他輕笑了下,“我從小學的所有東西都是為了做個好汗王,隻要我安分,我確實是個極好的傀儡。”
“巴拜特穆爾,你相信萬古不變的天嗎你覺得這個天下會永遠都是今天這樣嗎你當然可以不從,可漠北亂了,朝廷可以打可以殺,京城有十倍百倍於你們的兵丁與糧草,到時候,你們未必會有比察哈爾更好的下場。而你的家鄉注定生靈塗炭。”
他所說的察哈爾即是林丹汗所在的察哈爾部,在最後一個察哈爾王叛亂後,康熙下詔察哈爾廢除王號、父子死刑,跟從叛亂的王公全部下獄處刑,人口盡數南遷不論親屬全部拆散編為八旗,管轄察哈爾八旗的官員不世襲、諸事皆上表,徹底廢掉了漠南最顯赫的部落與家族。
“如果我不肯呢”
舜安彥心念一動,問“巴拜特穆爾,你與法王爭吵,是否是不想走”
他眼底的波瀾終於動了動。
“為什麽”可問完舜安彥自己都笑了,“哈,我不該問這句。”
迎娶公主,共治塞上,肯定不止是法王的心願,也是他的。
“可你知不知道,如果今天是元衿想明白了,你已經死了。”
巴拜特穆爾木著臉答“我不知道。”
頓了頓,又說“她沒有明白。”
“她是不願意想,不是不明白。你知道她是怎麽對待噶爾臧的嗎”
巴拜特穆爾動了怒,一拍桌子說“我不是噶爾臧”
舜安彥的嗓子已經啞了,他嘶吼著說,“那你去啊從這裏進東華門,我帶你去,你自己去寧壽宮和她說清楚你說清楚了她要願意去漠北,我絕無二話。”
他直起身轉過頭,不再直視舜安彥。
終究,是不敢試。
“若我敢去,何至於今天。”
他拔出長桌上的匕首,套進黃銅刀鞘之中。
“我會給你們的萬歲爺上書,安分守己,歸家為王。”
他答應了,舜安彥長舒一口氣,撐著桌角踉蹌地站了起來。
“萬歲爺那裏,我自會有交代,至於公主那裏,我會守口如瓶。”
在他要走出殿門時,巴拜特穆爾在他身後悵然地說“有一次,我族的使者來帶走我的書信時夾帶了張公主抄的佛經。她的字與我這麽像,誰都沒認出來,可師傅偏偏說不一樣。”
曆經這一個傍晚,舜安彥隻覺身體都要被掏空的疲乏,這時已經搖搖欲墜,撐著殿門回過頭問“什麽意思”
他又轉了話題,“辛棄疾的賀新郎,公主到底喜歡哪一句”
舜安彥想也不想,就脫口而出“當然是”
他抬手,“不用了,我不想知道了。”
巴拜特穆爾轉身麵相殿中佛像,一身袈裟孑然而立。
吳耷拉命人關上殿門,上前問“佟少爺,怎麽樣了”
在舜安彥闖進去前,讓吳耷拉帶人圍住這裏,但不要聽他與神童的對話。
梁之惠也拎著藥箱走出來,“佟少爺,臣已經看過了,給法王上了藥,他還能支撐一陣。”
他說完,眉頭直皺,“您怎麽了這臉色是怎麽回事。”
“沒事,沒睡好而已。吳都統,圍好這裏,我進宮去麵見萬歲爺。”
舜安彥往前走了兩步,正月的寒風襲來,他又是一個踉蹌,甚至咳嗽了幾聲。
梁之惠趕忙扶住他,“啊喲,您這臉色不對,快,我扶您進去先歇一歇。”
“歇不了,我得入宮一次。”
“這”梁之惠不敢撒手,舜安彥的臉色煞白、手心冰涼,雙唇更是發幹起皮,“您要不先喝口水。”
“好。”
吳耷拉趕緊叫人倒了杯水來。
舜安彥喝了一口,卻沒能咽下去。
他咳嗽了起來,連聲的咳嗽,直咳得心肺都要跳出喉嚨。
直到有那麽倏地一下,一口血腥氣湧了上來。
他倒了下去。
舜安彥做了個很長的夢,夢裏他還在前世,夢裏他參加了元氏的董事會。
元衿拿到了董事會的控製權,他在台下看著,看著她應答如流,看著她自信萬丈。
結束時,眾人鼓掌,他也在其中,那般高興。
台上的她徑直走下來到他麵前,靠近他的臉頰,朝他調皮地眨了眨眼,輕啟紅唇說“鄢少爺。”
然後一點點靠近他的雙唇。
怎麽回事
還沒想明白,舜安彥隻覺臉上濕漉漉的,他抬手去摸,摸到了一隻毛茸茸的東西。
嗬,彥尋。
他勉強撐開沉重的眼皮,彥尋趴在他胸口舔著他的臉頰,弄得他滿臉口水。
“貓啊,我睡著了你都不放過我。”
“還睡呢”
彥尋身後三尺出現了夢裏的那張臉,隻是沒了那頭標誌的渣女大波浪,換成了清宮少女的裝扮。
元衿叉著手嘖嘖了兩聲,“身體不行啊,鄢少爺,都咳血了”
舜安彥掙紮著從床鋪上起來,把彥尋放到一邊,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身子,隻留出一個腦袋。
元衿笑了,“你幹嘛”
“公主,這裏是”
“啊呀”元衿一揮手,“皇阿瑪才不會和我計較,再說又不是你闖我屋子,是我闖你的,誰能拿我如何”
舜安彥不和她辯駁,他知道自己身上隻有寢衣,便把被子拉的更牢了些。
元衿看見他這動作,白了他眼,問“你怎麽回事當個差還當吐血了。我還沒英年早逝呢,你倒準備搶先一步了”
“太久沒怎麽睡,鐵打的也熬不住。”
舜安彥從被角裏伸出手,揉揉額頭。
在去普度寺找巴拜特穆爾前,他連著公差本來就疲乏,再又焦心思考了兩日,睡眠幾乎為零。
“公主,這是哪裏我昏睡了幾日”
“南三所,蘇赫隔壁。”元衿看了眼懷表,“昏睡麽,不多不多,就十六個小時。”
元衿端了個小桌子放到舜安彥榻上,“吃點東西吧,太醫說你沒大礙,就是累著了。”
她喊了青山進屋,從食盒裏端出碗熱騰騰的菜粥,配了一疊八寶攢盤的醬菜,一一放在桌子上。
舜安彥拉被子的動作更僵硬了,還往後退了退。
“公主,奴才害怕。”他從來沒受過元衿的優待,“公主,您有話直說,您端桌子上菜,我怕到吃不下去。”
舜安彥不肯放下被子,被元衿一把掀開。
“啪”得一聲,她把筷子拍在小桌子上,又“啪”得一聲,打在了舜安彥的後脖子上。
“怕什麽快吃”
他去撈不遠處掛著的外衣想要披上。
元衿走過去,勾起衣角扔在他臉上,“你這人真的迂腐古板。”
舜安彥披上外衣,弱弱地反駁“再怎麽樣,這是底線,我還是個外男。”
“知道了,外男,快吃。”
舜安彥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吞咽著,眼神不停地往元衿那裏瞟。
“皇阿瑪說,等你能下地了去找他。”
他含著口粥點點頭。
元衿坐在床尾,雙腳離地晃個不停,但什麽都沒問。
舜安彥喝完粥,請示她“公主,您能先出去嗎讓奴才換個衣服”
“這就好了”
他點點頭。
“逞強。”元衿嫌棄地甩下這句,帶著青山出了門。
彥尋沒走,還躺在床上沒心沒肺地打滾。
舜安彥擼了它一把,換上了放在一邊的幹淨衣服,再垮上刀與火奴。
最後戴上暖帽走了出去。
元衿已經走了。
她什麽都沒問,就已經走了。
舜安彥深吸一口氣,在冷風中咳嗽了兩聲,往乾清宮去。
作者有話要說昨天寫太多了,今天卡的死去活來
早
啊,補一句,男主難得喊一句元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