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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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過後不久,東原的樹一夜之間禿了頭。
西伯利亞的寒流來的這樣的快,快到心澄還沒來得及回家收拾下一季的衣服,就從夏天直接步入了冬天。
聽喻文沛說,林昭蘇大概是吃不慣學校的飯,每天不惜往返一個小時,也要堅持回家住。
為了避開鳩占鵲巢的他,心澄已經一個多月沒回家了,她長這麽大都沒有發現她如此的想家,想到望眼欲穿。
都怪那個可惡的林昭蘇,逼得她忍無可忍,退無可退,她詛咒他這輩子找不到媳婦,急死南邊那個香火至上的老太太。
一開始他們隔著人群相遇時,她能感受到他看她時眼中閃爍的星光,可當她一直不給他正麵的回應時,他的眼神逐漸落寞了下去,他不再像初見時那棵意氣風發的樹,他的心大概如樹葉般跟著秋風一起凋零了。
終於有一天,他發信息給她,問“是不是我的出現給你帶來的嚴重的困擾?”
她想了想,回“是的,請你退回到你的位置,不要再自我感動。”
他沒有回答。
她挑了個大概率不會碰到他的黃道吉日溜回了家,掏出家裏兩個三十二寸的旅行箱,瘋狂地將喻文沛給她填滿的衣櫃清空,然後做賊一樣在阿姨的目瞪口呆中匆匆出了門。
她暗下決心,在寒假來臨,林昭蘇打道回新疆之前,她都不打算再回來了。
不過,為了表達對家人的思念和愛,她在這之前還是先去了趟林柏楊的單位,給他送去了他最愛的珍珠奶茶。
說起來也好笑,都說奶茶是不健康食品,可是當她提著那家網紅飲品店的袋子進了林主任的辦公室,這幫年過半百的醫學專家們差點因為分贓不均打起來,真是一群可愛的老小孩。
然後她又去了林昂的辦公室,強行按肩捶腿拍馬屁終於換來了一張心律異常不適合劇烈運動的診斷書。
靠著這張免死金牌,導員秦老師深深地看了她半晌,終於還是大手一揮賜了特赦令,免除了她參與集體文藝節目排練的義務。
宿舍的姑娘們因為準備院60周年晚會忙碌不堪。
而她則繼續按照課表奔波在大一大二所有必修課的教室之間。有時候她也可以偷得浮生半日閑,躲到電影協會的放映室蹭免費的經典電影看。
在這段時間,她腦子裏關於自己的身體裏住了一個蒼老靈魂的想法越來越強烈。
當所有二十歲的女孩子們盡情地享受著青春,熱烈的去愛,大聲地去哭,追求味蕾的滿足時,她卻經常戴著耳機一個人趴在窗前,看著黃昏日落,看枯瘦樹枝之間的喜鵲,看從垃圾箱中得到了食物輕快地跳出來的小貓。
進入十一月,東原的溫度已經達到了零下十幾度,所有室外施工都被質監局通知暫停。
雖說工作繁忙的莫凡從來也沒有一直在東原常駐過,但是這一次他是真的要離開一段日子,走之前他專程來和心澄告別。
也算是他有心了,可是,有這個必要嗎?他們又不是很熟。
心澄本不想見他的麵,以免加深彼此之間不必要的糾纏,她以她今天有一天的課為理由拒絕,可是對方誠意滿滿的表示,他可以去教學樓外等她下課,然後一塊吃個午飯。
他太知道紮她哪裏能一刀致命了,心澄心裏對他全家都表示了感謝,然後告知他早晨七點半左右她會在體育場晨跑,他要是不怕被凍死,可以前來一敘。
初冬的東原籠罩在層層的霧霾之下,天地間一片的混沌。
每天晨跑3-5公裏是心澄多年的運動習慣,規律的作息和適當的運動以及克製的飲食讓她一直保持著健康輕盈的身體狀態。
因為提前沒有看天氣預報,心澄並不知今日有雪,隻覺得天暗的厲害,像是太陽仍在夢魘,還沒有睜開眼睛。
操場上隻有國防生們在例行訓練,她脫掉外套,放好書包,開始拉伸。
待到跑了兩圈的時候,她終於迎麵遇到了一身運動裝的莫凡,今天的他沒戴眼鏡,頭發乖順地垂下來,跟他平時的樣子大相徑庭,以至於她甚至沒有第一眼認出他來。
“早。”莫凡挑眉笑,有一種獨特的成熟的魅惑。
心澄斜睨了他一眼也不說話,仍是以原有的節奏向前跑,她原本計劃是跑十圈結束,可是今天她突然來了興致,一直堅持到二十圈,她倒要看看這個外強中幹的老男人到底能有多少體力陪她到底。
可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也跟著跑完了全程。
然後他一邊整理濡濕的頭發一邊壞笑著問“對我的表現你還滿意嗎?”
這個整天賣弄風騷的無恥之徒!她這輩子是倒了什麽黴偏偏遇到了他!
“你笑起來一臉褶子你自己知道嗎?”心澄抬起腿放在單杠上,正準備壓下去,卻不想更倒黴的看見導員秦老師距她已不足三米,她已經逃無可逃。
“這不是心澄同學嗎?”
“啊,老師好,您也來晨練啊?”心澄訕訕地放下了腿。
“從進東大開始我和我女朋友也斷斷續續在這晨跑了好幾年了,怎麽這兩個月你都沒看到我嗎?”
秦老師皮膚黝黑一雙小眼睛看著不怒而威,他女朋友在他旁邊努力忍著笑,長得還挺耐看。
“這麽巧嗎?真沒注意到您,失敬失敬,師姐好。”心澄點頭哈腰,心想這下要涼了。
“之前你說什麽來著?醫生不讓你劇烈運動是吧?我剛才瞅著你差不多跑了二十來圈,不會有什麽危險吧?”秦老師臉色嚴肅,心澄看不出他接下來會怎麽處理。
“被您一說,確實有點不舒服,胸悶得厲害,老師那個我先去醫院看看啊。”心澄也顧不上壓腿了,拿起外套和背包就要逃。
“用不用陪你一塊去啊?”
“不用不用,我家裏人陪我一塊去。”心澄指了指隔岸觀火的莫凡。
“哦?這位是?”
“我三舅。”心澄脫口而出。
她這話說完,莫凡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三舅!虧她想得出來!
“這小丫頭像不像當年的你?”看著心澄她們走遠,秦老師突然無奈地看了一眼旁邊的女友。
“怎麽的,你不服啊。”
“服,服……”
莫凡真是幸運,要不是她實在餓的走不動了,她斷然不會帶他來食堂吃早餐的。
“想吃什麽?”心澄問。
“你要買早餐給我吃?我都可以,媳婦你真好。”莫凡坐在全國統一的大學食堂的塑料椅子上,一臉幸福。
“你少說話,吃完趕緊滾。”心澄已經懶得和他計較這個,她放好外套和書包,然後拿了餐盤去取餐。
莫凡雙手支撐著下巴默默地看著心澄的背影。剛好飯時,食堂中的學生逐漸多了起來,而她步伐飛快,目標明確,不一會便端了還冒著熱氣的早餐回來。
莫凡發現,她給自己買了包子和稀飯,卻細心地給他買了餛飩,原來她知道他來自南方。
其實他已經多年沒有吃早餐的習慣,就算是吃,也最多一片西多士配黑咖啡,可是今天他卻被這一碗簡單的小餛飩勾了魂,一顆心溫暖熨帖,好像一下子踏實了。
“一大早就吃這麽多碳水,早晨的20圈豈不是白跑了?”莫凡看著心澄淺笑著輕抿了一口湯,味道還真不錯。
“年輕人新陳代謝快,跟你們這些中老年人當然不一樣。”心澄的話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氣。
“你是不是不信我真的隻有二十八歲啊?”
“是嗎?那你還長得挺著急的。”心澄傲嬌地抬起頭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眼尖的看到他脖子上被她用酒瓶劃過的痕跡還沒有完全消失,不自然地避開了視線。
莫凡笑著從錢包裏麵掏出了身份證,放到了心澄的麵前,把她嚇了一跳。
她沒有想到,他竟然還保留著國籍。
“你給我看這個幹嘛,我又不是查戶口的。”心澄視線滑過還是看清了他的名字和出生日期,11月5日,那不就是,今天?
“以後這個名字和這串號碼會和你的出現在一起。”莫凡的手指放在了3開頭的一串數字上。
“莫凡,我有喜歡的人了。”心澄突然抬頭認真地說道。
莫凡的笑容瞬間凝結在臉上,他的神色突然變得讓心澄不敢直視,和最初的輕浮和戲謔不同,她已經感受到了他的認真。
越是如此,她就越不能當做什麽都不知。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可不可以不說這些話?”
莫凡的唇角再次掛起笑容,可是那其中的酸澀讓心澄不忍不品味。
她也是個有血有肉的人,而且向來吃軟不吃硬,若是他想用小說裏霸道總裁的方式控製她,占有她,她一定會激烈地反抗到他懷疑人生,可是他真誠地坐在這,卸去了平日裏那些自負和狂妄還有些許油膩,她反倒有些不忍心。
兩人就這樣在人來人往的學生食堂裏無言的對視著,莫凡身量不高,五官也不算出色,可是他斜著嘴角笑起來的樣子,他挑著眉驕傲又篤定的樣子,他紅著眼睛神色認真的樣子,他那些獨有的小動作和小眼神都讓人沒辦法忽視他的魅力。
“早。”一個高大的身影帶著外麵風的溫度一下子坐到心澄旁邊。
心澄驀地轉頭,林昭蘇!她的臉忽地一下被點著,像是背叛丈夫的妻子被當場抓了個現行,她簡直不知道自己的視線該放在哪裏。
莫凡的臉一下子又恢複了之前的驕傲和目空一切,他似笑非笑地抿起嘴角,看了看心澄,又看了看林昭蘇。
“額,我先走了,上課要遲到了。”心澄拿起書包想站起身,可是林昭蘇拉住了她的手臂,她感受到了男女體力的巨大懸殊。
“你給我坐這,飯還沒吃完著什麽急呢?”林昭蘇的聲音不像莫凡那樣低沉,可是他那種在情敵麵前的那種毫無依據的狂妄氣質卻拿捏得很是到位。
“不介紹一下?”林昭蘇話雖然對著心澄說,可是眼神卻是直直地看著莫凡。
“呃,這是莫凡,這是林昭蘇。”心澄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處於偶像劇的修羅場中,這倆人不會打起來吧?
打就打吧,真打死一個,可能會減少很多麻煩。隻要別濺她一身血就行。
“童小姐我先走了,下了飛機給你打電話。”莫凡悠地站起身,穿上了外套,朝他們二人微笑,從容地離開。
然後他又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回頭朝心澄眨眼“你好像還沒有祝我生日快樂。”
“啊?生,生日快樂。”心澄木偶一般重複道。
“謝謝。”這一次,他是真的走了。
心澄意識到從始至終,他沒有和林昭蘇說一句話。
“童心澄我要瘋了,你知道嗎瘋了是什麽滋味嗎?你看著我的眼睛,請你明明白白地告訴我,你不喜歡我,我們不要再這樣彼此折磨下去了可以嗎?”
“你放開手,我的課真的要遲到了。”心澄不看他的眼睛,也不回答他的問題,她能感受到此刻他身體裏蘊藏的力量,那個力量足以將他們二人都毀滅。
她用力掙脫了她的束縛,然後迅速離開了他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