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妙法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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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州府一連下了三日的雨,整個天都是灰蒙蒙的,壓的行人心頭沉悶仿佛遊魂一般混沌。

    正如此刻驛道上的一隊人馬,馬蹄一步步踏在泥濘之中,步履維艱,馬車也是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卻不見前行,搞的人心中異常煩悶。馬背上的人一個個也都是無精打采,悶頭無聲揮鞭驅馬,隻有少數幾個抬頭咒罵一句“瘟天,還下雨。”

    “動作快,兩天之內抓不到人,老子要你們好看。”

    一匹駿馬從這隊行人身邊疾馳而過,濺起地上泥水紛紛打在了正在推馬車前行的幾名壯漢身上、臉上,其中一人一臉怒氣抬頭向前看去,隻見馬背上一個體胖如球的身影正在沒命的抽打著胯下馬匹,宛如打一團死物一般。

    “他娘的,趕著投胎去啊!”

    那壯漢衝著胖子身影大聲罵了起來,也不管他能否聽見。

    待那壯漢低下腦袋又繼續推著馬車卻感到腳下的土地仿佛在顫抖一般,泥坑裏不斷有水珠向上蹦起,好似要逃離這裏一般。

    那壯漢向後看去,頓時嚇了一跳。隻見約二十匹快馬沒命的向前狂奔,馬背上的人個個身著錦衣衛官服,頭戴鬥笠,背負長刀,麵色陰沉,仿佛前方如有大敵一般。隻一瞬間,那數匹駿馬就越過了車隊所在,濺起一灘又一灘泥水,然而這次卻再沒有人敢說一句話,連呼吸都生怕出錯,隻求這群瘟神趕緊離開。

    而此時,趙萬山的內心是極度憤怒的。

    他本因忌憚孫承宗此人而給了方知默三天時間讓他交出薑幼清,如此也好讓那孫承宗無話可說,自己又派了遊鳴劍這個天下頂尖的追蹤高手去監視,也不怕她跑了。

    可他哪能料到,今日巳時他前去要人,那方知默竟說自己兒子在昨夜已經帶著薑幼清先一步前往了西安府,而他派來監視的遊鳴劍居然與方知默說辭一致。可趙萬山顯然是不相信他們會主動前往往西安府,定是跑路了,而且他篤定這一切都是孫承宗這個老家夥在背後搞得鬼。可礙於孫承宗其人,他也隻得把怒火強壓下去,隻能自己親自帶人追捕。

    若是容他們跑掉,他趙萬山可就犯了失職之罪,亂了指揮使的計劃,他可擔待不起。因此隻得沒命追趕,希望能在路上截住他們。

    “駕!”

    這一切趙萬山所想確是不錯,三日前孫承宗到方家之後便和方知默二人商定,讓方長客帶著薑幼清向南逃去,而孫承宗則在跟隨其後以免趙萬山追上。至於那遊鳴劍的說辭自然也與孫承宗有關,他們二人可早有淵源。

    常州府南三百裏外,已經奔襲了一夜的方長客與薑幼清二人此刻仍在不停的向前疾馳。因薑幼清體弱故而自小薑家人連騎馬都沒敢讓她學習,故而此時二人隻得同乘一馬。

    可二人身下那匹夜北寶馬此時也早已累的氣喘籲籲,但他們卻是不敢停下,如果被身後的趙萬山捉到,不止薑幼清在劫難逃連同方家在內都可都要遭受牽連。

    “駕、駕、駕!”

    方長客沒命的抽打著座下寶馬,卻未注意到身後的薑幼清已是臉色煞白。她本就先天心脈不全而自小體弱多病,連武功都無法習練,雖說有名家洛紫衣醫治,卻也隻能是壓製病情而無從根治。如今經過這一夜的狂奔,身子哪裏還撐得住。抱住方長客的手臂也是愈來愈無力,終於,身子一歪向下倒去。

    “清兒!”

    昏迷前的薑幼清隻看到方長客向自己飛撲而來,而後便昏了過去。

    等薑幼清悠悠轉醒,天色已然暗下,而她則置身於一片樹林之中,眼前一處火堆劈啪作響,火光照亮了四周,也照清了火堆前少年的模樣,正是方長客。火焰中還透出一股異常濃鬱的烤肉的香氣,這也惹的她不免腹中咕咕作響。

    “方大哥”薑幼清虛弱的喊了一句。

    方長客聞言立刻起身奔向薑幼清,“清兒,你醒啦!感覺可好些了?”接著又帶著些許自責的口氣繼續說道“今天你突然昏倒,我……”

    “方大哥,我餓了。”

    薑幼清卻直接攔住了他後麵要說的話不等,一來來表示自己身體已無大礙,二來也免得方長客陷於自責。

    “哦哦,清兒,我剛抓的野兔,現在已經烤好了,我拿給你。”方長客急忙起身,向火堆走去,可剛走了不過兩步,竟忽覺得頭腦昏沉,手足無力,他連忙坐在地上盤腿運功,竟是中毒了!

    “方大哥,你怎麽了?方大哥……”

    薑幼清眼見方長客倒地,連忙起身來要去扶他,可剛起身,竟也覺得頭昏腦脹,可她就沒了內力以作抵抗直接跌倒在地,再次失去了意識。

    方長客感到薑幼清昏倒在地,而自己又中了毒,心知不妙,當下一邊運功逼毒,一邊積聚功力於左臂,隨時準備給即將出現的敵人致命一擊。

    而此時火光之外之外則是一道黑影逐漸接近,朝著二人緩緩走來……

    四日之後,陝西西安府妙法寺

    與江南多雨不同,此地五月間卻極是幹燥,此刻可能隻需一隻火折,就能引起滿城大火。

    洪武朝大學士解縉有有詩說春雨貴如油,雖說頗有誇大成分,可用來形容今年的西安府卻是恰如其分。

    處於此地的薑家,先祖曾跟隨太祖皇帝征戰,可他原先卻是一名行僧,後雖常年征戰沙場又娶妻蔭子卻仍是有著一份佛緣未解,於是便命人在薑府西北二十裏處建了一座“妙法寺”,也因此這座寺廟與曆代薑家人都結下了不解之緣。

    此時,雖已近子時,可妙法寺羅漢堂內卻是熱鬧非凡,燭光隱隱之際還有兩道身影在其中打鬥。

    忽而兩道身影同時停下,凝神看去,隻見左側乃是一名少年,約莫十七八歲,一身白衣,模樣極是俊俏。此刻他手持長劍,劍尖直指眼前之人,點點寒芒匯聚,隨時都準備向對麵之敵發起猛攻。

    而他對麵之人則是一身黑衣,身型極為壯碩,又以惡鬼麵具覆麵故而不知其模樣如何,但見他手提一條長棍擺出了個撥草尋蛇的架勢,擺明了未將眼前少年看在眼裏。

    “閣下何人,深更半夜出現在此又所為何事?”

    那白衣少年開口發問,可誰知那黑衣人根本不做任何回答。

    少年欲再開口之際,那黑衣人卻是直接提起長棍朝他當頭砸下。少年隻得提起長劍格擋,兩器相擊之下少年被震的向後倒飛出去,握劍的手臂都在隱隱顫抖。

    一擊之力恐怖如斯!

    少年心知此敵實力非凡,當下也不再留手,雙足暗暗蓄力,而後白影一閃他人便已出現在了黑衣人身後,接著劍光一閃……

    正所謂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說得便是這一劍了!

    然而若是在懂劍之人看來,這竟是習練刀劍的入門之術——拔劍式!

    劍似雷霆,拔劍必殺!

    這正是拔劍式的精髓所在,雖人人皆知這一式可學成威力不可小覷,可天下間卻從未有過幾人認真修這一式,隻因它費時費力,且收效甚微。

    那黑衣人顯然也未曾料到眼前少年有如此功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匆忙閃避之下終是被劃中了左臂,鮮血瞬間湧出,染紅了半邊衣袖。

    “好小子,當真不凡!”

    黑衣人大讚一句,接著腳下便猛然發力向前,手中一條木棍更是使得虎虎生風,打得那少年隻有招架之功毫無還手之力。

    忽地他以棍作槍,一式橫掃千軍直擊而出,少年心知招架不住便閃身向上躍起躲避,卻不了正中黑衣人下懷,隻見他手腕向上一挑,長棍陡然變換方向由下自上而來,少年始料未及被一棍打在了背上,頓時一口鮮血噴出,同時向一邊石壁撞去。眼見即將撞上,少年急忙穩住身形,一腳踏在石壁之上,同時借力翻身向下落去,待落到地上之後又是一口鮮血吐出,五髒六腑宛如遭受銅錘擊打一般劇痛無比。

    黑衣人卻不給他絲毫喘息之機,再次欺身而上,少年心知不敵,已然心生退意。

    待黑衣人逼近,他手中已然多出數顆霹靂子,猛然向前一擲,爆炸四起。就在黑衣人閃身躲避之際,那少年則趁機撞開羅漢堂大門,接著足下連點隻在瞬間便越出了院牆。待那黑衣人追出之際茫茫夜色之中哪裏還尋得到他的身影。

    “好個薑幼辛,不愧是少年第一人!”黑衣人眼見他由自己手中全身而退,不由得又是讚了一句。

    “是羅漢堂方向,快些前去查看。”原來是妙法寺僧眾聽聞爆炸之聲前來探查究竟。

    聽見動靜,黑衣人當下也不再逗留,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嗖~

    接著自那黑衣人消失的方向一隻帶火之箭宛如流星一般疾馳而來,劃破了這原本就不安靜的夜空!

    箭矢直直的射在羅漢堂經幔之上,火勢瞬間蔓延開來,隻片刻間整個羅漢堂就已化作一片火海,黑夜中遠遠望去仿若渾身裹滿烈焰的巨魔一般,燒紅了整片天空,駭人至極!

    “我的同知大人,你不打聲招呼就下去試這小子武功也就罷了,你燒了這羅漢堂又是為哪般啊?驚動了薑家打亂了指揮使的計劃你有幾個腦袋夠砍的?”

    此刻那黑衣人已然摘下麵具與另一名身形頗為高挑的男子站在一處高樓之上。

    這二人正是錦衣衛兩大指揮知事,從三品官職,方才的黑衣人名叫莫乾,另一人名叫高棋。

    二人此刻俱是望向羅漢堂方向看著一眾僧侶慌忙的撲救火情,隻是一人滿麵愁容,一人卻是頗感興奮。

    “哎,沒事,咱們都已經把薑家團團圍住了,他們跑不了。要不是這羅漢堂擋著,老子和那小子再鬥上幾招就一定能把他擒下。不過這小子倒是有兩下子,再過個幾年,老子可不一定是他的對手了。”莫乾倒是不以為意,反倒是提到剛才的白衣少年之時臉上的興奮之情更勝。

    可緊接著他臉上就露出了惋惜之意“可惜啊,馬上就要死了。”

    “是啊,馬上就要死了。這一遭,怕是整個西安府武林都要用血洗一遍才行。”高棋仍是滿麵愁容,隻是言語間卻透著一股肅殺之氣。

    “指揮使大人來信了,薑家的丫頭他已經抓到,前日就已經返程。對薑家的圍剿可以開始了。”

    說著他扭頭看向莫乾,一時間竟不免怒上心頭。隻見那莫乾在那不知想到了何事,居然還自顧自的笑出了聲,高棋隨即大罵道“老子的話,你他娘的到底在聽沒有?”語畢還朝那他那壯碩的身體上踹了一腳。

    莫乾雖說挨了一腳,可他倒也不氣,還是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和他說著話,“聽著呐,聽著呐。老高,你說薑家這丫頭又不是什麽重要人物,反正要殺,直接讓趙萬山在江南砍了就是,頭兒又何必親自跑一趟呢?”

    “說了你也不懂,這丫頭可比你想的重要多了。”那高挑男子說到此處便停了下來,顯然是要賣個關子。

    “怎麽個重要法,你他娘的倒是說啊!”莫乾此刻卻是急了,平素裏他最是討厭這高棋這種話老是隻說一半的樣子,真恨不得一拳打斷他兩根骨頭解解氣。

    “你急什麽!第一,雖說這隻是個不通武功的丫頭,可薑明隱最疼這個女兒,我們若是抓了他女兒難保他不會投降;這第二,這丫頭和方家長子方長客早有婚約在身,方、薑兩家交好百年,同氣連枝,造反的事難保方家沒有參與,在方家的地盤抓走她,無疑是種震懾;至於這第三嘛……”

    “這個我知道,孫大人在江南,頭兒對他最是崇拜,一收到趙萬山的信兒頭兒就動身去江南了,肯定是為了拜訪孫大人。”不待高棋說完,莫乾便急著插話,不由得惹來木高棋一陣白眼。

    “哈哈哈哈,這回你可算說對了,不過隻對了一半,指揮使是要去見孫大人,可並非拜訪,而是攔截。”

    “攔截,這又是為何?”

    “孫大人與薑家上代家主薑老英雄乃是至交好友,薑家有難,他會不管?可這事皇上已經下旨,又由魏閹親督,魏閹本就對孫大人極是嫉恨,如今孫大人若是插手,魏閹又豈會放過他。”

    提到魏閹,二人不由得俱是咬牙切齒,隻恨不得現在就能砍下他的人頭,食其肉寢其皮!

    二人沉默良久,莫乾又再次發問,”你說趙萬山那家夥這次不死也要脫層皮吧,收了方家的錢不說還他娘的把人給弄丟了,最要命的是這胖子竟然還敢對孫大人出言不遜!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啊!老高,你說,頭兒這次會怎麽懲治這胖子?”

    高棋此刻還沉浸在對魏閹的憤恨之中,完全不想搭理這個嘮叨至極的家夥。倏地又是一腳踹出,同時借著這股勁道施展輕功向遠處略去,內心隻想知道這麽多年自己到底是怎麽忍下來的?

    莫乾未曾料到他會突出一腳,因此毫無準備加上這一腳力道頗大,竟直接被踹下了高樓。好在他武藝非比尋常,反應尤為迅速,一腳蹋在樓下木柱之上借力躍上樓頂,卻發現樓上早已空無一人,隻有一輪明月與自己相伴。

    “老高,你他娘的等等老子!”一聲大罵響徹雲霄。

    明月仿佛也忍不了這人的聒噪,連忙抓起身旁的烏雲遮住了自己雙眼,想了想似乎還能聽到聲音,索性將自己完全埋進烏雲之中還了自己一個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