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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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最古老而又最強烈的情感是恐懼,而最古老又最強烈的恐懼是未知。這話對於參與此次圍剿的四大家族子弟來說無疑是最好的寫照。

    自五月十六日以來他們已經從西安府衙向翠華山行了六十裏路,距那薑家府邸也不過二十裏之餘,可這兩日來眾人卻未曾遇到過任何抵抗,休說是薑家一眾高手,就連探路的暗哨也不曾見過一個。這不禁使得各個家族弟子人心惶惶。

    “頭兒,這薑家搞得什麽把戲,怎麽一路上連個鬼影都沒……見過。”

    終於,莫乾耐不住性子了,他不顧高棋的阻攔剛走到在駱養性帳外便大聲呼喊了起來。可甫一進門就被眼前的陣勢嚇著了。

    隻見四大家主一個不差的坐在帳內,而駱養性則負手立於四人之間正在分派任務。他這進門一嚷頓時惹得五人目光全都看向了他,尤其是當駱養性那一雙鷹隼般的眼眸盯著他時嚇得他全身都打了個寒顫。

    “頭兒,各位家主,你們繼續,你們繼續…”

    莫乾訕訕的退了出去,一臉的尷尬。待從帳外剛走出四五步,就看到了一臉玩味的高棋走了過來。

    “讓你不要去,你偏要去,老莫,指揮使可回你了?”

    “你他娘的要是告訴我,我還能跑來問頭兒嗎?還有,頭兒在裏麵安排事你怎麽也不告訴我,你他娘的存心要我在頭兒麵前出醜。”莫乾則是沒好氣的回他。

    “我說讓你這時不要打擾指揮使,你不是沒聽嗎?”高棋則是擺出一副無辜的的表情,說著還攤了攤手以示無奈。

    “你小子,我今…”

    “滾!”

    莫乾一句話未說完,帳內駱養性的聲音卻傳了出來,僅僅一個字便將二人嚇的挺直了腰板。

    “是!”

    二人異口同聲的喊了一句,便立刻退了下去,簡直是乖巧之極。

    “哎,老木。”不死心的莫乾在回二人營帳的路上又再度開口向了木棋,“你倒是說說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老子頭都快想破了,難不成薑家人真的都跑光了?可咱們一直盯著他們呢?”

    “莫乾啊莫乾,你這個腦袋裏到底都裝了些什麽,怎麽什麽都想不明白?”木棋卻不急著說,又是譏了莫乾一下。

    “你說不說,不說老子回去可就告訴弟妹西安府的官送給了你小子個小娘皮,到時候…”莫乾此時卻也是不急,一句話直接讓木棋討饒。

    “哎呀,老莫,莫大哥,我的這些個小事怎麽還勞您費心呐!我告訴您不就是了,您大人大量,放過小弟。”

    原來這木棋雖官居錦衣衛指揮同知卻是個懼內之人,可偏偏他平日裏就好拈花惹草,為此可沒少遭到妻子毒打。這才聽到莫乾一說便連忙討饒了起來。

    “還不快說,晚了老子可不一定想聽了。”莫乾對他這幅樣子極為受用,此刻擺出了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而木棋對此是腹誹不已,可麵上仍舊是笑顏如花。

    “是是是,這個情況呀,無非有二。第一,薑明隱心知不敵,分散力量出擊自是被我們逐個擊破,所以將所有人聚在一起再借用他薑家的“天門鎖甲陣”做殊死一搏;這第二嘛,就是他們真的跑了。不過我們早已借西安府衙兵力將翠華山團團圍住,他們不可能悄無聲息的逃掉。”說到這,木棋卻好似想到了什麽,連腳步都停了下來。

    “怎麽了,老木,有什麽問題嗎?”莫乾也跟著停了下來。

    “哦,沒什麽,我一時想到了別的事。”木棋回過神之後則是微微一笑敷衍了過去。

    他方才想到七日前西安一處鄉野有一小股刁民造反,指揮使曾就近命包圍翠華山西北麵的軍隊前去平亂。雖隻用了半日時間,可翠華山的包圍卻在那半日鬆了。

    “難不成是在想那小娘皮了?”莫乾則是一臉玩味的看著他,眼中調侃之意盡顯。

    “胡說,大敵當前,我怎會想這些事。”

    “別不好意思呀!人送來的時候可沒見你不好意思呀!”

    ……

    二人就這麽一言一語的走回了營帳。

    而與他們二人不同的是,駱養性在給四大家主安排完一眾事宜之後則是默默地坐在了椅子之上,麵上陰晴不定,似是在想什麽事情。

    “孫大人此時怕也到了此地了。”想到孫承宗,駱養性不免再次疑慮起來,“隻是為何到了今日仍未曾收到過他任何消息?”

    原來當日在林間以迷藥擒下方長客與薑幼清二人的正是趕赴那裏的駱養性!而在他準備帶人離開時,孫承宗卻出現在了那裏。

    “養性,薑家謀反一事你可有證據?”一身灰袍的孫承宗此刻坐於火堆旁,雙眼卻並未看向站在對麵的駱養性。

    “孫大人,養性乃是錦衣衛,向來隻遵皇上旨意,至於有無證據,養性並不關心。”駱養性對著眼前這位宛如山野老伯的老人可謂是推崇備至,言語間滿是恭敬之意。

    “老夫早得皇上聖旨,辭官歸養,又哪來的孫大人。”孫承宗卻是擺了擺手,示意駱養性坐下。

    “大人忠肝義膽,為國為民,出關二百裏修築寧遠城以禦敵寇,隻用了短短四年便兵不血刃的收服了遼西失地,所提袁崇煥袁大人更是在寧遠一戰大敗努爾哈赤,令其铩羽而歸,揚我大明國威,天下人誰不欽佩!隻可惜魏閹不死,大人終是無出頭之日,隻能任其猖獗,而我等又何嚐不是如此?”

    駱養性倒是未曾坐下,反倒是說起了孫承宗的功績,情緒激動處竟不覺紅了眼眶,而提到魏忠賢之際竟連雙眸都變得通紅,眼中充斥著濃鬱到化不開的殺氣。

    “養性,你所說之意我全明白,也知道你是無奈之舉,可眼前這麽一個毫無武功修為可言小姑娘,殺了她,你又於心何忍?於你而言放她一條生路還是不難辦到吧?”

    他的這番話孫承宗自是明白,如今天啟皇帝沉迷木工,終年不理朝政,反倒處處受魏忠賢蠱惑。此番讓駱養性剿滅薑家之事便是他魏忠賢的主意,無非是要在西北武林之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以此來蠶食鯨吞整個武林穩固他的地位。

    “斬草要除根,除惡需務盡!大明江山不能留有後患。”

    說完,駱養性一揮手站在火堆外圍的兩名錦衣衛便走了進來欲將仍昏迷在地的方長客與薑幼清二人帶走。

    “駱養性,你當真不知這薑幼清是何身份嗎?”孫承宗緩緩站起起身來,雙目緊盯駱養性雙眼,似是要看透他那雙深邃的眼睛之下隱藏著的……傷痕!

    而駱養性麵對這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問,竟是身軀猛然一震,在這一瞬間他仿佛被抽幹了全身氣力一般,眼神也不再犀利,反倒是透射出一股難以掩飾的溫柔以及……恨!

    但也僅僅就是這麽一瞬,一瞬之後他又是那個殺伐果斷、心狠手辣的錦衣衛指揮使——駱養性!

    “養性知道,她是叛賊薑明隱之女,薑幼清!”

    孫承宗見他如此說,當下也不再客氣,緩緩開口說出了一段多年前的往事。

    “萬曆三十二年,楚王朱華奎獻皇杠兩萬兩為宮中修繕所用,卻遭楚藩謀逆者三十六人劫奪皇杠,湖廣巡撫趙可懷領命查清此案,慘遭楚藩朱蘊鉁派人暗殺。後朱蘊鉁等二十六人雖伏誅,十人流放,但暗殺趙可懷之人卻無從查起,就連朱蘊鉁也不知道這名殺手從何而來又姓甚名誰。但趙可懷雖死,他一家老小仍在,其女……”

    “夠了!夠了!”

    不待孫承宗說完,駱養性已然變得如狂暴的野獸一般雙目赤紅,氣息紊亂,大吼著打斷了孫承宗的話。

    “孫大人,我可以不殺薑幼清。但方長客此子協助朝廷要犯出逃之事孫大人可莫要再管了。”

    待駱養性氣息稍稍平複之後也是看向了孫承宗,雙目已然清醒,他還是那個錦衣衛指揮使!

    “這是自然,隻是這小家夥心性不凡,是抗金所需人才,你不可殺他。”

    孫承宗心中也知道方長客此事可大可小,且一來他有方家作為支撐,二來他已告知駱養性自己要選他去遼東禦敵,自是可保他性命無虞,當下便痛快的答應了下來。可他又怎能料到,他對此事的放任將會在幾日之後對方長客以及薑幼清二人造成何等的影響。自然,這些都是後話,暫且不提。

    駱養性轉身走到薑幼清跟前,而他招來帶走薑幼清二人的手下也不知何時早已退了出去,四下裏都尋不到他們的身影,許是走遠了。

    駱養性俯下身子仔細端詳著薑幼清的臉龐,眼中再次流露出方才那抹消失的溫柔。

    她的眉眼和柔兒是如此的相像。

    接著他又轉頭看向了一旁的方長客,眼中竟充滿著……嫉妒?

    對,就是嫉妒!

    他嫉妒方長客與薑幼清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嫉妒方長客與薑幼清自小便定下了婚約,他嫉妒方長客敢於帶薑幼清出逃,而他,當年卻不敢!

    “大人,大人?”

    駱養性正想的出神之際,帳外傳來了一聲聲呼喊打斷了他的思緒。

    “何事?”

    “四大家主請您前去,說是所有弟子已經全部集結,就等大人領著攻向翠華山了。”

    “知道了,下去吧。”

    駱養性說完也是緩緩站起身來,眼中迸射出駭人的殺氣,連帳內的溫度仿佛都降了下來。

    “薑明隱,你可準備好受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