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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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點紅開始流血的時候,李魚的精神就開始恍惚了。

    一點紅的肩膀被劍刺穿,留下一個血肉模糊的窟窿,鮮血從他的肩頭湧出,將他黑色的衣服打濕……夏夜的空氣之中,血腥氣顯得愈發濃重,此時此刻的氣氛,也是如此的可怖和沉重。

    這是多麽殘酷的場麵啊!

    然而……這一切在李魚的視角下,卻又變了一個樣。

    別人流的血,李魚聞不見。唯有一點紅的血,散發著一股純淨而甜蜜的香味,又溫暖,又輕盈,像是蜂蜜、牛奶與黃油的香氣經過烘焙之後混合而成。

    她就像是一個長期過度節食的可憐人驟然見到自己最愛吃的甜食一樣,胃裏胃酸似乎都在翻滾翻滾再翻滾,讓她的整個胃都處於一種被腐蝕的極度痛苦之中,她可以肯定,如果她此時此刻還不吃東西的話,她一定會因為胃穿孔而死。

    而一點紅擋在她的身前。

    他的劍光似乎都染上了一種絕望的瘋狂,但他的傷卻還是越來越多……甚至還有一點點血濺在了李魚恍惚的臉上,他流著血的左手緊緊地抓著李魚的手腕,重重地拉扯著她跟著他走。

    李魚恍恍惚惚地被他拉著走,思維停滯的厲害,耳邊那些刀劍相交的聲音都似乎已消失了,一切的動作被放慢,感官在極其有限的範圍內被無限的放大。

    她能聽到他的心髒在砰砰砰的跳動,像是一個極其有力的水泵一樣,血液流遍他溫暖的四肢,從傷口處潺潺流出,順著他緊緊握住她手腕的左手流到了她的衣服上和皮膚上。鮮血像是蛛網一樣,把一點紅整個人都網在了裏頭,而他的人,也好似是一個被網住的困獸,正在發出最後的悲鳴,他的雙目赤紅,整個人已陷入了瘋狂。

    而李魚的思維似乎也在此時此刻被一種瘋狂的念頭所占據了,她恍恍惚惚地想:好甜,真的很甜,像是她小時候吃過的、長得像一個個小梅花一樣的蜂蜜小蛋糕。

    她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這麽喜歡吃甜食的。

    神遊天外之際,她被他用力的推了一把。

    她聽見一點紅嘶聲的厲喝,他說:“快走!”

    他沒有回頭,因為此時此刻的情景讓他不能分神,無法回頭,所以他看不清現在李魚的表情,如果他能看到的話,他此刻一定會非常驚愕。

    因為那是捕食者對獵物露出的表情,但同時,那表情中又有一些微妙的恍惚與眷戀,讓這種危險的表情變得有些——媚態。

    她不走,她的雙手忽然從背後攀住了他。她不是外科醫生,卻精準無誤的找到了他的血管,在一點紅看不見的角度,她毫不猶豫的露|出兩顆寒光森森的尖利獠牙——!

    一點紅的表情瞬間扭曲起來,他瞪大了雙眼,幾乎用盡全力,讓自己一聲不吭,他緊緊咬著牙關,甚至能聽見咯咯作響的聲音。

    溫暖的血液順著她的嘴巴流入了她的食管,最後進入她冷冰冰的胃部。

    她已經饑餓足夠久了,從一開始頭暈眼花,到後麵逐漸習慣這種饑餓帶來的痛感,這種疼痛甚至已經與她融為了一體,可是現在、可是現在,她的胃慢慢的溫暖起來,冰冷的四肢末端都開始微微的恢複熱度,似是恢複了知覺。

    她發出了一聲含糊的聲音,好似是歎息。食物補充了她的體力,讓她感覺自己的四肢逐漸恢複了力量……不過此時此刻,她的大腦依舊沒有恢複清醒,所以她隻是跟著自己的本能,雙手愈發緊地攀著他。

    他真好,他真好。

    他是這個世界上味道最好聞的小蛋糕,是溫暖、甜蜜和一切與幸福有關的詞匯。

    李魚眯著眼睛,她這樣的喜歡一點紅,可此時此刻,她混沌的大腦卻完全沒想到,她在殺人,她正在殺掉這個唯一全心全意對她好、而她又無比喜歡的這個人。

    一點紅……

    一點紅杵在那裏,竟是一下都沒反抗過。

    他渾身的肌肉都緊緊地繃起,把裹在他身上的黑色勁裝給撐得滿滿的。他的額角、脖子青筋爆裂,死死地咬著牙,他身上所有的毛孔似乎都張開了,他身上所有的傷口似乎都在流血。他忽冷忽熱,脖頸處劇痛,血液和體溫迅速流失,手腳發麻、冰涼,這是死亡在擁抱他的前兆。

    而那些與他打鬥的暗衛,似乎也被這忽如其來的變故給驚呆了,他們的眼神驚疑不定,誰也沒有上前來。

    ……他快死了,一點紅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失血過多反而讓他的頭腦變得更加清醒了。

    之前從沒多注意過的細節,此刻如走馬燈一樣的在他眼前重複播放——冰冷的身體、稀薄的呼吸和脈搏、永遠不怎麽吃東西、還有他曾瞥見過的,她笑的時候會露出的“虎牙”,她說想跟他要一樣東西……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不是人,她是靠人類的血肉活著的怪物!

    而他是她的獵物!

    或許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她就已經在心底將他劃分為獵物了……她美麗、溫柔、體貼,都是因為……她在盤算著怎麽把他給吃了!

    如果他再有骨氣一些,現在就應該照著自己的胸口來上一劍,這一劍會從他的胸膛裏穿過,然後惡狠狠的刺穿這個美麗怪物的心髒,讓他們同歸於盡!

    但……他竟是不想這麽做的。

    他厭惡別人瞧不起他,厭惡別人瞧不起他還要裝出一副恭維尊敬的樣子來,也厭惡別人騙他……若是換了別人,他拚著自己的命不要,也一定要把膽敢騙他的人一劍殺了才爽快。

    可……

    可此時此刻,他竟是一點殺心都提不起來。

    他的手腳冰涼,腦袋發木,但五感卻靈敏的很,他能聽到自己迅速失血的聲音,能感受到自己的四肢的溫度迅速流失,還有……她。

    漂亮的她,溫柔的她,摘下了人類麵具凶殘的她。

    他的手一鬆,長劍當哐一聲掉在了地上。

    劍,是劍客的生命,在一點紅殘酷的少年時光裏,他學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若沒了劍,他就隻有死路一條。

    失血過多讓他眼前發黑,四肢無力,他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發出絕望且艱難的呼吸,他的手臂無力的垂下,好似已完全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死就死吧,死亡對他來說並算不得什麽。

    他身世淒苦,獨自一人落魄江湖、飄零如浮萍。沒有親人、朋友和愛人的一點紅,與這個世界本就是沒有任何聯結的紐帶的,他不明白活著的意義,自然對活著沒有眷戀,對死亡沒有恐懼。

    成百上千次的麵對要死的絕境,但他從沒想過,自己居然會死在這樣一個場景之下。

    他的嘴角竟忽然向上揚了揚,好似覺得很好笑,又好像有點無奈。

    他的手指忽然動了動,他艱難地抬起手臂,伸手摸了摸……環住他腰部的那隻蒼白冰冷的手臂。

    一點紅再也沒有力氣,他朝前撲倒,倒在了冰冷的泥土中,一動不動。

    他瞳孔放大,呼吸和脈搏都已經非常非常的淺,失了這樣多血的人,恐怕神仙也難救回來了。

    李魚依依不舍地放開了他,又嗚咽一樣的蹭了蹭他的脖頸,像一隻正在撒嬌的小貓咪一樣。

    可一點紅一動不動,已完全感覺不到她的存在。他已經快要死了,快要被這個正在撒嬌的女人給殺死了。